再長的路,終究也會有盡頭。蕭冷兒心中並沒有那樣奢華的願望。但即使在此刻,庚桑楚願意這樣跟她說,她依然覺得高興。


    兩人行到華山派門口時,天色早已發亮,眾人都已在大廳中等著。一見蕭冷兒人影,立時紛紛迎了出來。蕭佩如當頭便斥道:“你如今這身子骨,可經不住你這般折騰。”


    笑著從庚桑楚背上下來,蕭冷兒轉頭望他憂色一閃:“你放心,我答應過你,我不會死,絕不食言。”


    “也不許半死不活。”庚桑楚追加。


    蕭冷兒笑著頷首應下,兩人相對,卻是無言。半晌蕭冷兒道:“既是如此,你便走吧。”


    一向灑脫不羈的玉衣少年,站在原處,卻是一動不動,神采飛揚的眸子,也難得失了笑意。攤開手掌,蕭冷兒舉至他麵前,銀色的發絲在初現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我最大的希望,是你二十歲是二十歲的模樣,三十歲便是三十歲的模樣。希望韶華,不會從你身上提前溜走。”


    握住她的手,庚桑楚輕笑出聲:“我最討厭向別人承諾什麽,然而這討厭,似乎總在你身上失了用處。”


    “彼此彼此。”蕭冷兒眨眼笑。


    “不是說要喝酒麽。”庚桑楚放下她手,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莫非蕭冷兒說的話,也可以不作數?”


    不待蕭冷兒應聲,蕭佩如已有些氣急敗壞道:“她身體這般模樣,你還叫她喝酒,不想要命了麽。”


    “可不是我要她喝。”庚桑楚指了某人直笑,“是有人自己想喝得不得了,卻硬要逼著我開口。”


    蕭冷兒大笑,亦望向眾人:“誰拿酒給我們?”


    無人動作,半晌兩個人同時轉身進門去,卻是洛雲嵐依暮雲二人。蕭楚二人對望一眼,同聲失笑,想法卻也差不多,當真是這兩人性子最對他們胃口。


    片刻洛依二人一人提了幾壇酒走出來,一人扔了一壇給庚桑楚和蕭冷兒。依暮雲率先拔了酒塞,舉向庚桑楚,兩人砰一聲響,各自提著酒壇便是咕嚕咕嚕一陣飲。飲罷依暮雲隨意舉起衣袖拭去腮邊酒漬:“庚桑楚,這一口,敬你三番兩次救冷兒性命。我與她之間情分比親姐妹還深,你這般愛護她,我心裏當真感激。”再抱著飲上一口,依暮雲續道,“可是你和她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請你幹幹脆脆跟她明說,斷了她的念想。老實說,就算不談雪珞,即便是聖渢,對冷兒的心意也比你來得爽快。”


    灌下兩口,庚桑楚抹嘴笑:“你們甚時見過蕭大小姐做虧本生意來著?這一迴可是她明明擺擺的跟我說,她不要我了。”


    眾人一時詫異,各自望向蕭冷兒。那廝卻也正抱著酒壇子跟洛雲嵐喝得痛快,半晌打一個酒嗝,蕭冷兒隨手扔去空壇子,高歌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從地上提起一壇酒,再是一陣狂飲。


    洛雲嵐斜睨她笑道:“沒想到你還真能狠得下心,不枉兄弟我向來當你是個知己。”


    “好兄弟!”拍拍他肩膀,蕭冷兒這才舉手向庚桑楚,“咱們幹。”


    與她對飲,庚桑楚笑道:“我真不明白,這是陪你發的哪門子瘋。”


    “仗著咱倆現在還有些交情,總要多喝兩口。省得日後你死我活的,多傷感情。”蕭冷兒曼聲道,“你的本事小爺我心中清楚得很。就算丟了這一次機會,總也阻擋不了你。接下來你去幹你的大事,我也自盡我的責任。欠下你的,遲早有一日,我也會還了給你。”


    眸色一深,庚桑楚淡淡道:“你不欠我。”


    “是個人都知道我欠你了。”蕭冷兒笑道,“你甫才救了我性命,我卻恩將仇報傷你的心。還不是對不住你麽?”


    庚桑楚聞言反倒笑出聲來:“這可都是你自說自話,從頭到尾我可一聲沒吭。”


    不待蕭冷兒說話,依暮雲已自跳起來:“庚桑楚,你莫要想耍賴!”


    “你向來都專製慣了。就算讓我專製一次,卻又礙著你什麽?”蕭冷兒喃喃道,“你這人,真是天下第一霸道,連一點麵子也不肯留給我。”


    庚桑楚看著她道:“那一次我被困洛陽,事後你趕來找我。我所說的,你可還記得?”


    此生牽了她的手,便絕不會再放開!一句話讓她從此刻進了骨子裏,但世事何曾會給人留下半分情麵。


    “我早已經忘了。”蕭冷兒靜靜道,“你之前所為,也早已把那句話拋在腦後,此刻卻又有甚立場再來要求我?”


    “我不忘,也絕不會讓你忘!”他咬牙。


    退後三步,蕭冷兒轉身看身後眾人:“今日這裏站的,都是中原武林的翹楚,我個人廉恥,早已拋卻不顧。庚桑楚,我當著這所有人麵前說,隻要你肯放棄一切跟我走,我就算被所有人唾棄至死,也絕不會有半分猶豫。你可願意?”


    她灼灼望他,目中火焰騰升,周圍的晨曦在這眸光中盡數黯淡了光輝。


    兩人相望,庚桑楚卻是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她的目光讓他心顫,他不是無法拒絕她,唯一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答應她。


    眸光如潮水般迅速褪盡,蕭冷兒咬牙:“既然如此,你今日便給我一句幹幹脆脆的話,從此你我,互不相幹。”


    良久庚桑楚淡淡道:“這天下我誌在必得,卻也不會放棄你。”


    失笑,蕭冷兒手指了他,後退,搖頭:“你走吧,明知你我之間到現在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你又何必再說這樣的話。”她當著這許多人的麵說出來,便是不再給自己留絲毫可以後悔的退路。


    為了她也好,為了他也好,這樣無休止的磨蹭著,她真不知要到哪一天才是盡頭。


    離他們初識,那些個笑看風雲、指點江山的日子,如今也不過再短短一年,然而她想起當初的信誓旦旦和即使百折也不悔的決心,卻覺出那時的天真。她和庚桑楚,前無出路,後有追兵,既然如此,她寧願果斷的放手。至少希望在她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的幸福。


    庚桑楚亦退,折扇搖開:“丫頭,這一次我離開,之後絕不會再對你留手。還有聖君……但願你心中有所準備。”


    “我明白。”蕭冷兒頷首,指一指身後眾人,“我們武林盟,卻也並非吃素。”


    庚桑楚深深望向扶雪珞:“扶盟主,經曆這許多事,想來我如今已經能夠把你當作一等一的對手,好自為之。”


    扶雪珞抱一抱拳:“多謝,殿下好走。”


    向眾人一笑,最後看蕭冷兒一眼,庚桑楚淡淡道:“你要記住,我一生絕不說將來會反悔的話,也絕不會做反悔的事。”他最後一個字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眾人俱還沉浸他那一笑的驚豔當中,蕭冷兒看他背影漸遠,心底到底還剩一絲甜意想道,他話中之意,卻是終究不願與她分離麽?


    甜意散去,剩下的就是無盡的惘然。


    扶雪珞上前一步道:“冷兒……”


    “我該說的該做的該瘋的都做盡了,諸位心中有什麽不滿,也不妨與我或者與紫皇和盟主直言。”蕭冷兒淡淡道,抬步向前走去。


    “你胡鬧也該有個限度,這又是要去何處?”蕭如歌終究發話。


    蕭冷兒停步道:“我兄長隻怕即刻就要離開,我去送送他。”迴過頭有些譏誚望他,“紫皇娶的是樓心聖界的上屆聖女,此事天下共知。不會還要我交代怎會有個兄長吧?”說完不理會眾人,已踏步前去。


    心中暗歎,洛煙然道:“她身體還沒好,我跟著她一起。”匆匆追上去。


    站立良久,蕭如歌負手道:“佩如,你老實告訴我,我女兒如今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


    頗有些躊躇,蕭佩如道:“日前老爺子曾傳信於我,便是與我交代上一次冷兒迴山時的病況。師傅若想了解清楚,我迴房拿了那信給你吧。”


    蕭如歌頷首,向眾人點點頭,隨蕭佩如一同離去。扶雪珞蕭泆然幾人對望兩眼,也跟著前往。餘下的眾人各自相覷,卻哪裏還有吃飯的心情。


    *


    疾步下山,臨到山腳之時,庚桑楚卻緩住身影。


    隻因那裏早有一人在等著他。藍衫的姑娘衣襟如畫,見他身影,滿目的等待即刻化了笑意:“你來了。”


    庚桑楚上前笑道:“不管走到哪裏,有人等著自己的感覺真不錯。湄兒,多謝你。”


    原鏡湄一笑:“你們……怎麽樣?”心下到底有些忐忑。


    “不怎麽樣。”庚桑楚淡淡道,“她雖受了重傷,但好好調養,想必沒有大礙。”隻因他也明白樓心月那一掌畢竟還是為她留了生機。


    原鏡湄咬唇,她心中真正想問的,他不是不明白。但既然他如此說,想來心裏仍是沒有改變主意。


    半晌庚桑楚道:“湄兒,通知各堂主與壇主隨時候命,準備行動吧。”


    原鏡湄抬頭。


    “配合聖君的人馬,助他拿下各大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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