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塵埃落定


    無星無月的夜,碎片島迎來毀滅時刻。


    狂暴的火山與海底震動驅使浪潮洶湧湍急,不遠處的洋麵上,波瀾起伏間,尚未駛離的海軍艦隊,以黃猿波魯薩利諾為首,一眾人靜靜眺望這一段結束。


    漫漫金紅在靜寂中綿延,狂風駭浪兇狠撕扯碎片島一線剪影,相繼發起的沉悶巨響裹著刺鼻硫磺味,沿著風吹向遠方。


    島嶼化作塵埃。


    火山噴發的炙熱與夜晚海洋的冰涼,交錯糅雜形成獵獵的風,夜色淡薄,視線裏充斥金紅霞光似的岩漿海,熾烈又燦爛,慘烈的紅遮天蔽日。


    “啟航。”大將黃猿波魯薩利諾驀地轉身,低聲下令。


    …………


    不多時,停泊洋麵的軍艦群依次拉響冗長鳴笛,渦輪的巨大嗡鳴卷著潮汐湧動,依稀染上幾絲悲愴。


    他們在燒穿半片天空的金紅裏啟航,謹慎地穿過風暴和漩渦,緩緩的朝著遠方航行而去。


    …………


    從甲板上直接迴到軍艦指揮室,之後,黃猿波魯薩利諾就坐在辦公桌後邊的位置上,不動也不言語,這樣靜靜等待。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過後。


    軍艦控製室報告海境趨於穩定,呆在總指揮室裏的黃猿波魯薩利諾這才稍稍緩了下繃緊的神經,從位置上起身,慢吞吞走向艙室一側那扇閉闔的門。


    那處也不過十幾步距離,不知怎麽,他卻走得遲緩,隨著艙室門漸行漸近,心跳似乎也有點失序起來。


    腳下頓了頓,抬手附在把手上,定了定神,黃猿淺淺唿出一口氣,喃聲開口道,“耶~總算能帶你迴家了啊~”


    指尖微微發力,閉闔的艙門無聲無息開啟。


    片刻過後,他小心地朝前邁進一步,融入滿室靜謐的昏暗。


    …………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走到連接指揮室休憩間一角,站在行軍床邊,俯低了,就著一室暗幕盯著那人看。


    她還沒有醒來。


    閉著眼睛象是睡得安穩,可他知道不是。


    他抱著她迴到軍艦,後方火山爆發毀天滅地,前方航路颶風漩渦波瀾壯闊,如此險境,沿途顛簸,她仍是無法醒來,連帶他開始…擔心。


    碎片島上夢境徹底消失前,千歲百歲的眼睛睜開片刻,黃猿本以為她會像裏鎮妖魔說的那樣,山神已經蘇醒。


    隻是不想…


    帶了人迴來,黃猿就讓軍艦隨軍醫生檢查過,千歲百歲和唐吉訶德.羅西南迪的生命體征接近冬眠,這兩個人自虛無迴到現實,可惜兩個人都沉睡,仿佛是…


    靈魂留在不知名的虛空裏。


    黃猿其實有很多話想問她,他想問她,這些年碎片島平安無事,倘若是她與萬千妖魔鎮壓所致,那麽…他遇見的是…


    將近三十年前的馬林弗德,那個盛夏的炎炎烈日裏,那場天意邂逅…


    他愛上的人…黃猿不肯相信,他愛上的是一場夢境。


    如果相遇的那人是虛幻,那麽他…還應該相信什麽?


    黃猿想問她,除了無解的現實虛幻,他還想知道,如果她一直鎮壓災難,夢境裏又是如何救了唐吉訶德.羅西南迪?


    很多很多疑問,很多很多驚怒。


    隻是無數糾結,話到嘴邊,黃猿伸手探向睡夢中這人…指尖終究還是,僅僅是,輕輕的拂過她的眉梢。


    半晌,若有似無的輕聲歎息從舌尖流瀉,融進滿室的暗色裏。


    怔愣許久,黃猿側身坐到床沿,摸索著尋到這人擱在被褥上的手,緩緩地將五指擠入她的指縫,小心翼翼的讓十指相扣。


    沉在漆黑狹室裏,耳邊拂過綿綿的氣息,浮雲一般飄忽不定。


    波魯薩利諾閉起眼睛,嘴角漾開一朵微不可察笑意,這樣的晚上,靜靜聆聽千歲百歲的唿吸…無處著落的心竟安穩下來。


    她在咫尺間,一唿一吸,一唿一吸,淺淺流動的氣才讓他知道,生命也如同綿延不息的潮聲,才讓他有活著的真實感。


    你在,你活著…這一生就再沒有痛苦。


    所有折磨忿恨,所有輾轉反側,握著你的手,所有惡意怨毒就能撫平。


    千歲百歲。


    …………


    接下來幾天航程異常平靜。


    無論是新世界的海賊們,亦或者各方覬覦的勢力,竟象是銷聲匿跡一樣,除了偶爾天氣變化多端給艦隊帶來麻煩,餘下種種行動開始前設想的意外因素,居然絲毫都未曾出現。


    然而,如此平靜卻令得海軍艦隊越發警惕。


    此番行動,海軍兵分兩路,大部分戰力放在保護遷移平民的船隊那裏,沿著計劃製定的航線,附近海軍基地也時刻關注,除了提前清剿海賊,在船隊航行至就近海域時更派出護衛艦一路保護,直到進入下一處駐地範圍。


    象一場接力賽,新世界的海軍,近些天全部精力都投放在這場遷徙上。


    海軍大動幹戈,自然免不了驚動海賊陣營,不過也因為重兵強將聚集,新世界無法無天的海賊,無論是散兵遊勇,亦或者割據海域的四皇,大大小小勢力都按兵不動旁觀。


    情勢表麵看上去有利於海軍,實際上…黃猿很明白,之所以沒有攻擊平民船隊,理由是目標在他這邊。


    新世界海賊哪有誰好相予?都是老奸巨猾的梟雄,誰不知道呢?要緊東西不是平民,而是火山爆發前離開碎片島的海軍艦隊。


    海軍一員大將一員中將鎮守,即便不是什麽要緊東西,也一定有要緊人物,不然哪裏能出動海軍最高戰力之一。


    再聯係碎片島的裏鎮,答案相當耐人尋味。


    當然,各方勢力的窺探與關注,這點也在海軍本部原訂計劃內,之所以讓科學部為主的艦隊和平民船隊錯開,為的也是把危機從平民那裏引走。


    隻有讓新世界的海賊們知道,海軍艦隊從碎片島取走東西,那幫冷血貪婪之輩才不會攻擊防守相對薄弱的民船。


    以黃猿波魯薩利諾對麾下的掌控力,和鬼蜘蛛治軍的嚴謹,海軍從碎片島得到什麽外界根本無從得知。


    碎片島城鎮遷移的居民,包括心懷不軌的探子們也不知道島上究竟藏了什麽,各方勢力放在島嶼的棋子,目的是裏鎮妖魔。


    到得如今,裏鎮消失,棋子們失去價值,沒了後路,隨城鎮遷移的探子要麽隱瞞身份,要麽向海軍投誠,以保住自己身家性命。


    當初黃猿就料到這點,從這些天反饋的情報來看,他算得半點不差,而如此一來,更斬斷各方勢力暗地裏的窺探耳目。


    相信隻要此番安全抵達,海軍的秘密就能繼續保持,能與古代兵器相抗衡的動力岩,作為殺手鐧的王牌。


    隻要能安全抵達目的地。


    …………


    即使算無遺策,黃猿波魯薩利諾也從不敢掉以輕心,他讓所有注意力集中到這邊,為的是保證平民安全,相對的,他所在艦隊,每位將官士兵都…置於險境。


    可是沒辦法。


    動力岩太危險,饒是海軍最高戰力,黃猿也不敢拿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冒險,若是艦隊與民船匯合,萬一碰到攻擊,開戰後一旦波及動力岩…


    敵我雙方灰飛煙滅不說,碎片島城鎮居民更是無法幸免。


    雖然對他麾下殘酷,他也不得不做出分兵之舉。


    艦隊與民船兵分兩路,就算海賊發動攻擊,就算不巧動力岩引爆,平民也將幸免於難。


    盡可能避免傷及無辜,是黃猿波魯薩利諾所剩無幾的惻隱。


    他供職本部多年,一雙手沾滿血腥,這當中早已經分不清哪些罪有應得哪些是無辜犧牲,隻是…做得到的時候,他不會傷害平民。


    這是世界教給黃猿的[人性],而一開始,最初的最初,讓波魯薩利諾有所觸動,進而試圖學習‘守護’的,是千歲百歲。


    她是他的[人心]。


    是千歲百歲讓多年前欲/望深厚肆意妄為的那個[人]有所觸動,進而好奇,進而憧憬,她讓一個‘神’心甘情願變成一個‘人’。


    她讓他…連追問虛無真實都不敢。


    隻生怕得到的答案會叫他失去[人心]。


    …………


    真是可笑啊不是嗎?


    黃猿波魯薩利諾在等待那人睜開眼睛的這些天裏,一直自嘲不已,隻是笑過之後,他沉默的守著她,幾乎寸步不離。


    …………


    千歲百歲一直沒有醒來,黃猿讓隨船軍醫檢查過無數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她在沉睡,她生命體征正常,她…無法醒來。


    另一個情況相同的人,唐吉訶德.羅西南迪。


    原海軍中校,經過船醫檢查,羅西南迪的情況比千歲百歲奇怪,年輕人身負幾處槍傷,本該性命垂危,生命卻詭異延續著。


    登船不久,海軍軍醫為羅西南迪動過一次手術,按照醫生的診斷,術後恢複算是良好,隻是同樣睜不開眼睛。


    小小的羅西不見蹤影,隻有恢複原本貓一樣大小體型的球球,還有那隻小小的鸚鵡雛鳥,兩隻不會開口說話的動物還能代表曾經發生過的事。


    …………分割線…………


    艦隊航行第七天,深夜。


    無風無月的晚上,軍艦穿行在籠罩整片海域的濃霧深處。


    黃猿波魯薩利諾結束繁忙卻沒有急匆匆去休憩室,而是呆坐在位置上…呃~滿頭黑線看著堆在辦公桌上一疊紙張。


    紙頁都是通訊室連日收到的來自海軍陣營各將領的…質問呃不對,是賀電。


    好吧~黃猿承認是他自己作大死,因為他迫不及待透了風聲給馬林弗德海軍本部高層。


    呃~因為碎片島火山爆發前已經當眾宣告過,海賊們也很快讓情報流傳出去了嘛~


    關於他…海軍大將黃猿的妻子。


    本部那邊因著遷移暫時無法分心,等事態稍有緩和,各種八卦好奇導致的詢電簡直象雪片一樣湧來。


    然後,黃猿大將出於某種微妙的護食心態,他(單方麵)承認了,順便拿之前在碎片島海軍駐地勒令麾下偷偷拍的他和千歲百歲的合照發出去。


    再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各種發來詢問的致電,除了恭喜他總算老來想不開結婚,緊接著就打聽照片裏那美麗姑娘究竟是‘你妻子的後輩/孩子/親戚’?


    各種揣測,順便打聽年紀喜好婚否。


    總之答案沒一個是黃猿想要的,┭┮﹏┭┮。


    生完悶氣,黃猿才後知後覺記起…等那人醒來,他簡直性命堪憂。


    …………


    抬手不住揉額角,黃猿大將表示很心塞。


    總之,海軍本部一票下屬們都是沒眼力勁的魂淡!他哪裏配不得那母夜叉啊!


    除了青雉,而庫讚也是個魂淡,居然發來一張標滿省略號的紙,無言以對發什麽發啊?冷幽默一點也不好笑。


    鬱悶過後,波魯薩利諾止不住發愁。


    當然,他也不是僅僅擔心那人醒來揍他,他還憂鬱…昨天薩卡斯基發來的電函。


    他和千歲百歲的同窗,那三無腹黑就給了一句話:不日將至。


    簡直力透紙背。


    大將赤犬寡言少語不肯解釋,倒是黃猿收到馬林弗德那邊傳來情報:


    幾日前,戰國元帥在瑪麗喬亞圓桌會議後的酒宴上,不知出於何故居然動手,毫無預兆發動能力拍飛王下七武海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


    事後,通過當時在場圍觀者的闡述,戰國元帥無緣無故忽然暴怒前,有幾秒鍾麵色蒼白氣息紊亂,緊接著起身就痛揍海流氓。


    更奇怪的是,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居然沒有還手!


    戰國元帥的襲擊毫無理由,甚至可稱為海軍陣營對王下七武海的攻擊,詭異的是海流氓非但沒還手,甚至在世界政府人員介入時僅僅是慘笑離開。


    海軍最高統帥和王下七武海一員,兩人行徑莫名其妙。


    隻是情報落到黃猿手上,卻讓他止不住憂慮。


    因為算算時間,戰國元帥發動能力時,恰是千歲百歲夢境消失後不久。


    依照海流氓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囂張跋扈的性格,讓海軍元帥如此毆打,不肯還手也沒有大肆鬧事…


    怕是…兩個人同一時間想起了什麽。


    戰國元帥想起羅西南迪,被千歲百歲帶到馬林弗德的孩子,更想起那一晚的□□。


    海流氓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情況恐怕也一樣。


    …………


    原本為著羅西南迪情況詭異,不想戰國元帥希望後又失望,又因著不想橫生枝節,千歲百歲和羅西南迪的來曆,黃猿和鬼蜘蛛暫時都沒有向他人透露。


    戰國元帥那邊,黃猿波魯薩利諾不擔心什麽,唐吉訶德.羅西南迪如今躺在軍艦醫療室,麻煩的是海流氓。


    那個瘋子一樣的男人,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海軍從碎片島取得動力岩,這件事是最高機密,相信一定不會泄露,可壞就壞在,千歲百歲的照片叫黃猿給了別人知道。


    王下七武海,海流氓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那個男人除了瘋狂,能力也相當卓越,海軍與之周旋多年,幾次三番針鋒相對,也幾次三番雙方都沒能討到對方好處。


    海流氓手下勢力錯綜複雜,情報方麵更是…海軍一直懷疑自己陣營內部有那個男人埋下的棋子,隻是可惜始終查不到端倪。


    當年米尼翁島海軍行動失敗,馬林弗德海軍本部整整封鎖一個月,由上至下,嚴密徹查出身北海的將官士兵,試圖找出間諜。


    那場內部整頓清洗,最後無疾而終。


    那之後,海軍對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極端戒備,機密行動的情報流通更是謹慎又謹慎。


    這次是黃猿太過大意,他沒料到戰國元帥和海流氓會選在如此不巧的時機恢複記憶,□□那夜痛入骨髓,黃猿相信,當時戰國元帥的驚怒痛苦,怕是和他不相上下。


    記憶不會消失而是等待契機,之所以那般不巧,怕是千歲百歲夢境消失的緣故,加上羅西南迪…


    對戰國元帥來說,那是他失而複得又在不知情情況下徒然失去的孩子,重新記起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而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


    想來也是因為發現海流氓有所異動,才會叫薩卡斯基丟出一句‘不日將至’。


    是擔心海流氓的行為,薩卡斯基才急匆匆離開馬林弗德,前來新世界的吧?黃猿心想,如若不然,原本計劃裏該鎮守本部的大將赤犬,怎麽肯擅離職守。


    …………


    黃猿怔忡許久才緩過神。


    歎完氣,動了動坐得太久導致酸澀的關節,目光掃過辦公桌桌麵上的紙頁,不著痕跡皺了皺眉。


    如今已經快接近目的地,海軍秘密存放動力岩的島嶼。


    倘若海流氓真的來襲…


    輕輕唿出一口氣,黃猿大將勾了勾唇稍,眼底滑過幾絲淩厲的狠戾之色。


    此刻海軍艦隊是投鼠忌器,大將黃猿卻也沒怕過任何人,若真是那般不巧,就讓世界局勢天平失衡,又如何?


    王下七武海,構建局勢平衡陣營之一,失去其中一位…與海流氓有所勾結國家政府,以及黑暗世界勢力,會動蕩一段時間。


    不過,到底造不成從根本失衡。


    …………


    深夜的軍艦靜得厲害,他在昏黃柔和燈光裏微微側首,看向休憩室艙門的目光柔和靜謐,她在門後安睡,即使尚未蘇醒…


    她在的地方,他就無比安心。


    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如再次發瘋,那就讓他把命留下。


    緩步踱過去,打開艙門進入,黃猿和平日一樣坐在床沿,準備和衣入睡…眼睛堪堪閉上,片刻過後又睜開。


    昏暗室內,空氣微不可察滑過一絲異樣。


    “耶~還真是…”壓低聲線,黃猿喃聲自語,冷冷的笑,“新世界的海,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平和?居然任人來去自如?”


    幾秒鍾前才剛剛想起的人,這一刻居然以疾狂速度逼近?


    笑過之後在,黃猿垂下眼簾,就著昏暗細細看著一無所察的千歲百歲,眼神裏不自覺摻進濃到化不開的愛意,“你乖啊~我出去會。”


    他俯身吻了吻她眉心的小渦,小心替她掖好被子。


    最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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