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揚的話音方落,房門便忽然打開,外麵的冷風唿啦啦灌了進來,商霖隻看到一道白光閃過,等反應過來易揚脖子上已經架上了一片薄薄的劍刃。


    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立在他們麵前,頭戴箬笠,黑紗遮住了麵龐。商霖隻能隱約看到麵紗後那雙眼睛,冰寒無情,閃爍著陰狠嗜殺的光芒。


    易揚笑著看了看脖子上的劍刃,泰然自若,“聞名不如見麵,蘇兄果然風采不凡,在下不勝榮幸。”


    被喚作“蘇兄”的男人握劍的手加了幾分力氣,一絲殷紅的血跡滲了出來,看得商霖心頭一顫。剛想開口,易揚卻不動聲色地握了握她的手,阻止了她後麵的話語。


    “你知道我?”


    “嶺南遊俠蘇忌,江湖中一唿百應的人物,朕自然知道。”


    他自稱“朕”,蘇忌卻沒顯出驚訝,明顯是清楚他的身份。


    唇邊露出一個冷笑,他輕聲道:“陛下既然知道草民,便該清楚草民此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了即將斬首的蘇氏一族。”易揚笑得和氣,“那一家人曾對你有活命之恩,如今他們要被處死,你自然不能不管。”


    蘇氏一族?商霖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霍弘找來的替罪羊,五日前已因刺殺君王的大罪被判了滿門抄斬。


    易揚對內情這般清楚顯然出乎蘇忌的意料,蹙眉思索了一瞬方道:“你知道我和蘇家的關係?”聲音陰沉了幾分,已帶著煞氣,“你故意引我出來?”


    “是。”易揚淡定道,“朕故意引你出來,但不是為了將你捉拿,隻是想和你談筆交易。”客客氣氣的樣子,“如果交易談得好,你不會有事,蘇家人也不會有事。”


    “我憑什麽相信你?”蘇忌不屑道。


    “因為,除了相信我,你沒有別的路可走。”易揚的語氣十分從容,帶著一股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篤定,“你大概已經發現了,現在外麵有好幾隻箭正衝著你的腦袋,射箭的人全是羽林衛裏的神箭手……”


    他話還沒說完,蘇忌的劍立刻切入他肌膚幾分,嚇得商霖差點叫出聲來。


    靠!要不要玩這麽刺激啊!


    “陛下打算怎的?”蘇忌冷笑,“將草民當場擒殺麽?您覺得是那些人的箭快,還是草民的劍快?”


    易揚輕歎口氣,“朕不是才說了嘛,今次引閣下前來,不為捉拿。”無奈地搖搖頭,看向商霖,“不然這樣,皙兒,去把門關上。”


    商霖和蘇忌同時一愣。


    好歹也相處這麽久了,商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打算。雖然覺得有些冒險,然而此刻也沒別的法子,隻好聽話地走過去將房門掩上。


    外麵的人看不到室內的情況,箭自然也射不準了。


    “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麽?”易揚道。


    蘇忌沉默地與他對視良久,慢慢笑了,“陛下這般有誠意,自然可以。”頓了頓又道,“外麵都說陛下昏聵,任由霍家父女拿捏,早晚性命不保。草民原本也這麽以為,但如今看來,竟全是謬傳……”


    “外間的傳言本就不準,聽聽就成了,萬萬當不得真。”易揚笑得坦然,脖子上的鮮血順著滑入了半開的衣領。


    .


    兩個小時後,商霖坐在易揚身邊小心地為他包紮傷口。適才因為要和蘇忌談事情,所以隻簡單弄了一下,等他走了才有功夫仔細包紮。


    商霖擔心了一晚上,此刻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有些動氣,“你怎麽也不知道當心一點!就那麽讓他刺,你以為是在切冬瓜嗎?這是脖子,切到大動脈你就等死吧!”


    “談判這種事情,比的就是個氣勢,我不出點血怎麽行?”易揚笑,“你看事情不是解決得很好?”


    商霖不說話。即使一開始不知道,這會兒她也想明白今晚的事情了。那個蘇忌乃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俠,藝高人膽大,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裏。他雖然姓蘇,卻跟汀州的蘇家沒什麽血緣關係,隻是在很多年前曾經被他們家救過,欠了一個大恩。此番蘇家蒙此大劫,他自然而然要設法營救。


    不過這蘇忌真是簡單粗暴,救人也不知道想點高明的法子,直接就提刀來幹。他跟霍子嬈是一個老師教的吧!


    “我總覺得蘇家內部藏著什麽秘密,霍弘不希望被人發覺,所以此番借我的手名正言順地除掉他們。他還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引蘇忌來靳陽,一網打盡。我隻是利用了這個機會,搶在霍弘之前找到了蘇忌,把他拉到我的陣營……”易揚解釋到這裏忽然停住了,瞅了瞅商霖的神情,“你不高興?”


    商霖活動了下僵硬的臉部肌肉,擠出一個笑容,“沒有啊,我很好。”


    “你不高興。”這迴用的是陳述句,“因為什麽?”


    “我說了沒有!你能不能別這麽自作聰明?”商霖聲音拔高了幾分,下一秒就知道自己失態了,“我好困,迴房睡覺了。”


    她轉身欲走,易揚卻攥住了她的手,“去哪裏睡覺?你的房間就在這裏。”


    商霖深吸口氣,“在宮裏人多眼雜就算了,在這裏我不想和你睡一起。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還是適當保持距離吧。”


    這話合情合理,易揚低頭想了想,鬆開了手,“那你在這裏睡,我去書房。”


    .


    易揚走了之後,商霖卻久久沒有睡著。她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本以為今天他是專程帶自己出來玩,但事實上他隻是要借這個機會引出蘇忌。逛古董店也好,到處吃好吃的也好,都是在演戲給別人看。她想到自己這一天的雀躍竊喜,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她滿心粉紅色泡泡的時候,他卻隻把這個當成一樁任務。


    太不公平。


    懊惱地揉了揉臉,商霖覺得自己快被苦澀的暗戀心情搞得矯情兮兮了。


    其實何必瞞著她呢?她又不是不明事理,他隻要提前說一聲,她一定會積極配合,他卻非要讓她空歡喜一場。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


    第二日兩人迴宮不久,皇帝微服出宮卻遭遇刺客的事情就傳開了。不到兩個月就遭遇了兩次刺客,不由讓人感慨陛下大概是本命年不太順利,需要穿穿紅色辟邪。在聽說這迴的刺客是和蘇氏頗有淵源的大俠蘇忌之後,又對頑強不息的蘇家產生了一股由衷的敬意。


    一般人誰敢這麽玩兒啊!


    朝堂上自然因為此事炸開了鍋,一些耿介的老臣直截了當地指責陛下荒唐,以萬乘之尊私自涉險,將祖宗社稷置於何地?後來得知同行的還有皇後,抨擊矛頭立刻調轉,開始怒斥燕國公主不識大體,更有甚者連狐媚惑主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統統都是商霖的錯!


    千夫所指的商霖麵無表情地聽完入畫的稟報,“嗬嗬嗬”冷笑了三聲。好你個易揚,利用她就算了,現在居然玩兒陰的!


    她帶著一股鬱怒等在椒房殿,準備易揚過來的時候問個清楚,可誰知那混蛋居然避而不見,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她無奈,隻好讓入畫去打聽,這才知道“陛下怒不可遏,將原本定在今日處決的蘇家人全部關迴了天牢,說要利用他們把膽大妄為的蘇忌抓到,一並淩遲”。商霖聞言沉默許久,終於幽幽地歎了口氣。


    那天易揚和蘇忌開始正經談判之後她就被趕出去了,他們的計劃是什麽她也不知道,如今隻能依據打聽來的消息一點點揣測。


    她想起那天晚上,那兩個男人在屋內狼狽為奸,而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那一片橘色的燈光,覺得身上有點冷。她身側不遠便是埋伏著的弓箭手,她卻在那裏擺造型,這場景怎麽看怎麽怪異。有侍女上前關切道:“主母,外間風大,奴婢帶您去隔壁房間休息吧。”


    她想也沒想就斬釘截鐵道:“不要,我怕他們倆攪基。”唬得侍女都愣了。


    胡說八道誰都會,掩飾的不過是心中的失落。


    一開始,她總愛說他們是戰友,後來她對他生出覬覦,想要成為他的戀人。但無論她的想法怎麽改變,他一直和剛認識時一樣,心無雜念,隻當她是個同路人。


    他甚至不願意告訴她他的計劃。


    商霖覺得自己很失敗。別說得到男神了,就連贏得他的信任也不行。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就算全世界隻剩下你一個女人,我也不會喜歡你”。在這陌生的時空,他可不就隻有她一個同類嘛!這樣的環境下都沒有對她產生點什麽想法,還有比這更虐心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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