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商霖最終還是迴了房間睡覺。她側躺在床榻上,睜眼看著外麵的月色如水、樹影稀疏,不知該做什麽表情。


    她忽然發覺,自己潛意識裏已經把易揚看得太重了。還記得當初剛知道彼此處境時,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收拾東西跑路。隻是那時候易揚不許,她才被迫留了下來,同他在那個皇宮裏麵對各種危險。


    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覺得留在他身邊是順理成章的了?就算是在以為自己名聲盡毀的時候,居然還是想迴去。


    其實說到底,他們隻是合作關係啊。


    .


    第二日一大早,易容改扮之後的商霖和高沉一起坐馬車離開。這個時候商霖不得不再次感歎,跑到南山來簡直是作死。如果在靳陽城裏還可以守住城門找人,現在本來就在城外,真是不知道從何找起啊!


    罷了罷了,就算是在靳陽城裏也不知道那個家夥會不會找她,真是悲傷。


    商霖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便她不確定這件事是不是和易揚有關係,也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生氣;另一方麵,她又覺得就算這次的事情真的和他有關,她好像也不能怪他。他也許是覺得她心中想走,才會這麽安排。搞不好人還覺得很為她考慮呢!


    靠!這麽一想,就覺得心裏氣很不順啊!


    .


    經過三日馬不停蹄的趕路,他們來到了靳陽以北三百裏的一座城池,下汀。


    下汀城位於睢江邊,已在魏國的國境線上。這裏有睢江邊最大的碼頭,江上泰半的船隻都是由這裏出發,渡過大江,到達北方的傳睢城。


    商霖這一路都很配合,讓吃就吃讓走就走,也不多問,一直到在下汀城安頓下來才終於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們是要迴燕國嗎?”


    高沉經過這幾天已徹底相信她不會逃跑,也就不再像最初那般防備她,“是。我還是覺得迴到燕國安全一點,你也住得習慣些。”


    “是啊。”商霖看著外麵,微微一笑,“這麽一說,我已經開始思念燕國的土地了。”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麽?”高沉道,“你說你喜歡聚城,晉朝端儀皇後的故鄉,你想去那裏看看。我已在聚城置下房屋田產,我們這迴就可以去那裏,完成我們的婚禮。”


    一個大帥哥突然跟你提起婚嫁,即使不喜歡他商霖也免不了臉頰微紅,想了想還是問道:“你不介意嗎?畢竟,我已經嫁過一次……”


    高沉指尖按上她的唇,“你說這樣的話,讓我簡直無地自容了。若不是我懦弱無能,怎會累得你離家萬裏、受盡苦楚?你肯給我機會挽迴,已讓我感激……”


    他一邊說,一邊凝神注視著商霖。她剛剛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發髻卻還是男子的樣子,顯得很不和諧。


    “我給你梳頭吧。”他道,“你以前不是總喜歡讓我給你梳頭麽?”隻是那時候他覺得瓜田李下,有些事情得注意分寸,所以每次都拒絕了她。


    商霖還沒迴答,已被他握住肩膀帶到梳妝台前坐下。瘦長的手指取下她玉冠上的發簪,如瀑青絲緩緩滑落,鋪滿了他寬厚的手掌。另一隻手拿起玉梳,蘸了水之後緩緩滑過她的長發,動作溫柔而小心。


    商霖任由他動作,心裏的情緒卻無比複雜。她身後的男人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貴公子,騎射武藝精通、詩書文墨過人。那隻手本該握著刀劍為帝國開疆辟土,抑或是捏著紫毫寫出洋洋灑灑的治國經略,引得全天下的側目。可是此刻,他卻心甘情願站在她身後,為她做著這些古代男人所輕視的閨房之事。


    他是真的很喜歡賀蘭皙。


    高沉仔仔細細地替商霖梳好長發之後,微微彎下|身子,與她麵頰相貼。橢圓的銅鏡映照出兩個模糊的人影,女子清麗秀美,男子五官英挺,天生的冷漠氣質中卻又帶著幾分難言的柔情。


    “與卿綰發結同心。”他喃喃道,“我希望以後的每一日,都可以為你梳頭……”


    商霖垂眸,片刻後忽然笑了,“表哥,我們喝點酒吧。我忽然好想喝酒。”


    高沉眉頭微蹙,“喝酒?可我記得,你從前不會喝酒。”


    “從煜都到靳陽,整整兩個月,我都是靠著借酒澆愁才能堅持下去……”商霖笑得有些淒涼,“如今我的酒量,恐怕不輸給你。”


    她這話一出,高沉握著她肩膀的手猛地用力。他自幼習武、臂力驚人,隻消一握便讓賀蘭皙這柔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商霖悶哼一聲,他立刻發覺自己的失態,慢慢鬆開了她。


    “抱歉。”


    透過銅鏡,商霖可以看到他眼中深深的痛意和愧悔。


    她壓抑住心頭的難過,繼續道:“我聽說下汀特產的五合酒十分不錯,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品嚐。我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迴來這裏,何不抓住機會圓了這個心願?”


    高沉右拳握緊,慢慢擠出一個笑容,“好,我吩咐人去買。”


    .


    軒窗半開,月光柔柔照進來,給屋子平添幾分別樣的意境。商霖把兩隻青瓷纏花酒杯斟滿之後,含笑將其中一杯遞給了高沉,“表哥請。”


    高沉接過看了看,才慢慢飲下,“入口甘醇、迴味悠長,五合酒果然名不虛傳。”


    商霖笑道:“表哥真是的,喝個酒也這麽多說辭。”仰脖一飲而盡,“不過你若真這麽喜歡,何不研究一下這五合酒的釀造方法?”據入畫所說,他是很會釀酒的。


    這麽一想忽然覺得,這個高沉專業知識學得好就罷了,業餘愛好還這麽廣泛,最關鍵的是人還長得俊,簡直是極品啊!


    “好。正好將來的日子咱們得尋個謀生的方法,不然就開個酒肆好了。”高沉微笑道。


    “你來釀酒,我學文君當壚?”商霖挑眉。


    “那倒不必。”高沉笑道,“我準備的財帛雖然不多,卻也不至於讓你拋頭露麵。”刮刮她的鼻子,“你隻需要開開心心地嫁給我,然後與我一起遊遍這天下山水就好了。”


    雲遊天下麽?


    見商霖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高沉微笑道:“還記得麽?小時候你讀書,最向往雜記裏那種隻身將四海走遍的生活。過去我不能承諾你,如今都可以了。”瘦長的手指撫過她光滑的臉頰,“江南的杏花春雨,西域的漫漫黃沙,天亙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這些見之難忘的美景,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去仔細體驗。”


    商霖怔怔地看著他,聽到了自己心弦被撥動的聲音。


    記憶裏有這麽一幕,熱鬧的ktv包房內,女孩子聲音清脆,“庭軒,你和北北究竟準備怎麽結婚呢?我們北北可是最喜歡浪漫了,你的婚禮必須有點新意才行!”


    被提問的莫庭軒還沒來得及迴答,一旁的蘇北北就搶著開口了,“我都想好啦,我跟庭軒結婚之後就去旅遊吧!我有好多地方想去玩,可惜以前都沒時間,正好到時候可以和庭軒一起去!”


    她這麽積極主動,大家頓時一陣哄笑。莫庭軒碰了碰她的額頭,含笑道:“那你計劃好路程沒有?”


    “當然!”麵對男友的調侃,蘇北北十分鎮定,“先去趟大西北,然後再去東南沿海一帶,把南京蘇州杭州順著玩一圈。至於終點,就選在長白山吧。眼看就要15年了,正好可以把小哥從青銅門後麵接出來!”


    對於這番慷慨激昂的言論,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商霖混在人群裏跟著歡唿了兩聲,一轉頭就幹掉了半杯二鍋頭。


    尼瑪,她也打算去長白山接小哥啊!真心不是學她啊!


    悲慘的迴憶讓商霖虎軀一顫,忙不迭再給高沉斟了杯酒,“來,喝!”


    她動作略急躁,高沉卻沒說什麽,聽話地喝完了杯中的美酒。商霖有理由相信,隻要她希望,他會毫不猶豫把這裏的酒都喝光。


    這樣的遷就和寵溺,讓商霖悲喜交加。難道真被易揚說中了,這個高沉就是來讓她實現心願的?不然為什麽每一次和他的對話,都像是從前事情的翻版?


    等等等等,有件事她一直沒細想。高沉和莫庭軒長得一樣,她和賀蘭皙長得一樣,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深層次含義?既然穿越都可以發生了,別的靈異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啊。


    難不成,這就素傳說中的前世今生!


    商霖有些呆滯地看著高沉,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搞懵了。


    “皙兒,你怎麽了?”


    “皙兒”兩個字把商霖從yy中打醒。不對。這個男人愛的不是她,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商霖,而是與他青梅竹馬的金枝玉葉賀蘭皙。她第一次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好歹還保持了獨立的人格,難不成第二次居然要墮落到主動去當別人的替身?


    那不是上趕著求虐嘛!


    深吸口氣,她微笑道:“沒什麽,我們繼續喝酒吧。”


    .


    兩盞茶之後,商霖看著陷入昏睡的高沉,輕聲道了句:“保重。”起身換了藏在床底下的衣服,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關上房門的時候,她最後看了他一眼。柔和的月光下,他的容顏還是那般好看,每一處都讓她心動。可這是賀蘭皙的愛人,不是她的。她有自己的驕傲和想法,不願就這麽與他成為一對。


    隻是心裏還是有點遺憾。如果這具軀殼裏的靈魂還是賀蘭皙本人的話,他們一定已是一對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可是如今卻注定永遠不能再見。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皙兒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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