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商霖一直待在椒房殿內,不怎麽見人。隻因易揚覺得她如今還沒洗脫毒害霍子嬈的嫌疑,低調些為好。她深以為然,借口還有一味藥沒服完,再次閉門靜養起來。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她深入了解了一下這個曆史上並不存在的時代。大概在三百年前,中原大地上是由姬氏王族建立的大晉王朝,國祚綿延兩百餘年。晉朝滅亡之後,北方的賀蘭氏建立了燕國,南方的徐氏則建立了魏國,兩國以睢江為界,兩分天下。因江南富庶,所以魏國的國力略勝於燕,兩國對峙幾十年之後,終於由燕國方麵提出要改善關係,締結婚姻。為表誠意,燕國特意從宗室裏挑出一名貨真價實的公主送到魏國,而魏國也很給麵子地封了這名公主為皇後。如果一切順利,這段婚事至少能換來兩國之間十數年的和平。


    可是,這一切卻被大司馬大將軍霍弘利用了。


    他意圖借皇帝的手害死公主,再借燕國的手除掉皇帝,自己登上帝位。商霖琢磨透他的計劃後,感歎這人真是把借刀殺人玩到一個境界了。本欲喝一聲彩,然而想到這宏偉計劃的第一步便是幹掉自己,還是嫉惡如仇地道了句“歹毒”,繼續看史書去了。


    小蝶的死訊傳來時她剛把魏國的史書粗略過完一遍,這個世界已經有了楷書,認起來也不怎麽困難。正為自己的博學多識沾沾自喜,便看到入畫跪到她麵前,幾分畏懼幾分痛快地稟報:“公主,小蝶死了。”


    她手一鬆,書冊掉到地上,“死了?”


    因為小蝶口口聲聲說是受了皇後的指使給貴妃下毒,自然是重點審問對象,早在三天前便被提去永巷,由掖庭令親自審問。商霖本有些忐忑,但見易揚成竹在胸的樣子,也就沒有多問。誰知等了幾天,等來的結果居然是小蝶畏罪自盡?


    “宮人說,小蝶被拷打之後,承認自己曾因為一些小事被霍貴妃責罰,從此懷恨在心。此次本想借公主的手害死她,卻沒能成功。事情敗露之後,她一時害怕便把您給拖了進來,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罪責……如今走投無路,她自知罪過滔天,寫下供詞之後就撞上了殿內的大柱,當場身亡……”


    商霖的神情隨著入畫的話一點點變得凝重。右手緊握成拳,抓得骨節泛白,似乎這樣就可以克製住心底不斷上湧的恐慌。她想起數日前和小蝶的匆匆一麵,那還是正在好年華的女孩子,如今卻已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很快就會被扔到亂葬崗上,化為泥土。


    對。這就是古代的皇宮。人命如草芥的皇宮。來了這麽多天,她第一次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點。


    .


    當天晚上易揚來了椒房殿,兩人神色如常地用完晚膳、洗漱就寢,直到彤書女史再次意興闌珊地退出寢殿,商霖才終於放鬆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她慢慢坐起來,雙手抱膝,臉頰貼著手臂,怔怔地看著窗外的一鉤冷月。


    易揚依舊側躺著,見狀平靜道:“你都知道了?”


    半晌後,她低聲迴道:“恩。”有些艱難地問道,“你早猜到她會死?”


    “八|九不離十。”易揚神情無波無瀾,“霍子嬈原來欺你無根無基,陷害的圈套沒布置多周全,如今我要查,她自然慌張。讓小蝶擔下全部罪責是最好的辦法。我隻是沒料到她居然有辦法讓小蝶甘心自盡,大概是手裏握了什麽把柄吧。”


    見商霖沉默,他有些輕蔑地問道:“你是不是在心裏覺得我特無情,就這麽任由她逼死小蝶?”


    商霖一愣,繼而搖頭道:“不,我怎麽會這麽想。”輕歎口氣,“我們來到這裏還不到一個星期,能保住自己已是極限,哪裏還能顧及到旁人?我知道你為了救我,暗中一定下了不少功夫。”聲音低了下去,“隻是,這是第一次有人因我而死,我……很愧疚……”


    易揚沒料到她這般明理,全不似有些女生那般愛將過錯推卸給別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不用愧疚,因為這根本不是你的錯。”片刻後易揚輕聲道,“小蝶是賀蘭皙的侍女,卻夥同霍子嬈陷害無辜的主人,背棄自己的國家,本就是不忠不義。如果不是我們過來了,死的就是賀蘭皙。這是她自己做的選擇,有任何後果自然都得自己承擔,與旁人無尤。”


    這些道理商霖原也明白,卻總是忍不住自責,此刻聽易揚這麽說才算舒服一點。然而片刻後,她還是沒忍住,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說,她變成鬼之後會來找我麽?她是撞死的,如果變成鬼一定很嚇人,我害怕……”


    易揚:“……你真的是21世紀的大學生嗎?你連九年義務製教育都沒完成吧!”


    “我們都能穿越了,還有什麽事情不可能啊!”商霖振振有詞,“不要因為你沒見過一件事情,就認為它不可能,這是狂妄自大。”


    易揚看著她黑沉的眼眸,知道這插科打諢背後掩蓋的是無邊的恐懼,那已在喉嚨裏的譏諷便再說不出口。


    沉默一瞬,他道:“你不用怕,我睡在你外麵。如果有鬼,也一定先索我的命。”不知是不是商霖的錯覺,總覺得那聲音是極溫和的。


    “那,我可以靠你近一點嗎?”商霖低著頭猶豫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兩個人一起,可以壯壯膽子……”


    易揚短促地笑了一聲,“隨你。”


    商霖這才拖著被子湊近,心滿意足地在他旁邊睡下。易揚看著近在咫尺的烏發,有些走神。她睡前沐浴過,身上發間都帶著清雅的蘭花香,讓人心馳神動。易揚聞了那香味一會兒,眉頭一蹙,忽然覺得自己今晚真是好心過頭了。


    不應該答應她啊!


    .


    因為情緒低落,對周遭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商霖不再去研究這新奇的世界,開始一心一意思考如何迴家。她跟易揚討論過,如果兩個人再找一個高樓跳下去會不會就穿迴去了,但是由於易揚不肯發揚雷鋒精神率先嚐試,她隻好遺憾地放棄這個想法。


    她認真讀書,時不時去找謝臻寧談天說地,發展感情,日子倒是過得極快。


    不過易揚就沒這麽輕鬆了。商霖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麽,隻是覺得他應該很忙,有時候晚上睡覺,他都是很快就睡著了。商霖有心想問問,卻一直沒有機會。隻是一個多月後某天晚上,他飲茶的時候輕描淡寫對她說了句,“我身邊那個大監王海你可以信任,他不是霍弘的人。”


    她咋舌,“你確定?”


    易揚對她的驚愕表示了淡淡的鄙夷,“折騰這麽久要是連這點事兒都辦不好,我早不用混了。”


    說完這個,似乎覺得炸彈還不夠,繼續輕描淡寫道:“我過兩天會撥一個新的大長秋給你,以後要是有什麽狀況,你就讓他來給我傳話。”


    大長秋即長秋宮的掌事宦官,是皇後身邊地位最高的宮人。商霖一直不敢信任原來的大長秋,所以平時總覺得束手束腳的。


    “你有辦法換掉原來的那個?”


    “當然。”


    商霖長舒口氣,露出一個笑容,“給你點32個讚!”


    易揚不為所動,一副高冷到底的樣子。


    商霖心情好,完全不介意他的態度,尋思不如趁此機會深入打聽一下他的進度。前兩日宮中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馬球賽,據說整個靳陽的貴族子弟都來參加了,他應該趁這個機會把潛在幫手都篩選了一遍吧。


    不得不說,這人雖然嘴賤了一點,辦起事來倒真有一種氣魄。難得的是,他在有氣魄的同時還能裝出一副荒唐病弱的樣子,委實是個人才。


    .


    用完晚膳天色還早,商霖照例提議出去散步,鍛煉身體。


    因為賀蘭皙和徐徹的身體都太差了,兩人在這方麵十分注意。商霖可以明目張膽喝調理滋補的藥材,易揚就苦逼得多。商霖不知道他怎麽做的,但他的氣色確實要比剛來時好許多。這樣的他讓她忍不住想起在周俊家看到的那個男人,高大挺拔、英氣逼人,隻消立在那裏,便是一道奪目的風景。


    兩人出了長秋宮,一路散步到了禦花園。商霖四下打量,見碧湖之畔綠柳依依,忽然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和易揚真的是一對夫妻,晚飯之後出門散步,過著最尋常的俗世生活。


    “想什麽呢?”低沉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讓她臉頰忽然泛紅。


    “沒、沒想什麽!”她結結巴巴道。


    易揚蹙眉,卻見身邊的女孩臉頰紅得跟個番茄一樣,眼睛飄來飄去就是不看自己。


    他心頭困惑,正想追問一句卻忽然聽到旁邊一陣忙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女子尖銳的哭泣聲。


    他迴頭,隻見一個綠衣宮娥被宦侍攔住了,卻依舊朝著自己哭喊道:“陛下,陛下……奴婢求您,求您去看看阿錦吧!”


    宮娥衝撞了聖駕,王海怕易揚動怒,忙朝小宦官使了個眼神,讓他們趕緊把人拖走。宮娥急了,聲音更大,“陛下,就算您不在乎曾服侍過您的女子,可她肚子裏懷的……是您的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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