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聞言,倒是陷入了沉思當中。


    “安公子,雲柔紅塵煉心,熬煉一曲琴音,今日便請公子品一品。”


    雲柔望著陷入沉思的安樂,展顏一笑。


    取下了背負的焦尾古琴,擺置身前,屈指輕彈,琴音悠悠,綿長如細流。


    安樂的心,倏地就安靜了下來。


    望湖上輕波泛濫,聽船中琴音靜心。


    隱約間,安樂似從琴音中聽得了許多不同的光景,有紅塵女子的無奈,有遭受磨難的痛苦,有無可奈何的悲歎。


    種種情緒如細流,縈繞指尖融於琴音。


    這是一種心神力量的妙用。


    安樂閉上了眼睛,仿佛時光都在琴音之間,無聲無息的流逝。


    眉心泥丸宮中劍爐中,劍氣都變得柔和許多,被捋順輕擺,心神間的戾氣,以及快速增長帶來的瑕疵,俱是在琴音輕撫間,渺然無蹤。


    正在撫琴的雲柔,頓感吃驚,可以感受到安樂眉心中溢散出的劍氣,仿佛隨其琴音而高漲。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可此刻,安樂的劍氣似伴著琴聲而浮沉。


    雲柔眼中浮現異色,安樂的修行天賦……確實是妖孽的很。


    聽一曲紅塵,便可得顯著的反饋,一曲終了,安樂的心神或許都要提升高漲些許。


    雲柔麵紗下的容顏不由一笑,未曾擾醒安樂,依舊奏琴,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摘,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琴音伴著西湖上輕泛的漣漪,與春日風光,交融一體。


    ……


    花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


    這一日,安樂都在花船聽曲。


    ……


    殘陽映照西湖,山水共長天一色。


    安樂眸光清冽,眉心劍爐鏗鏘,心神微壯,眼中帶著幾分歡喜之意,謝過了雲柔仙子。


    “多謝雲柔姑娘琴音相助,令在下煉神有所提升。”


    安樂抱拳作揖。


    雲柔背負焦尾古琴,戴著麵紗,柔和如水的眼眸彎彎,帶起幾許笑意。


    “安公子客氣了,琴音隻是相助罷了,真正還是公子天賦之妖孽,難怪老師看好安公子,安公子拒絕守山人之名,老師扼腕歎息許久。”


    雲柔笑道:“也是老師與我說,多與你接觸,沾染些君子習氣,或許有助我早日凝聚紅塵氣,得破境之緣。”


    安樂聞言一笑:“待得春闈結束,定去拜訪山主,雲柔姑娘若有何需要安某相助之處,盡管開口,必定幫忙。”


    這話安樂說的很真切。


    如果說花夫人為安樂修行路上點青燈,那雲柔仙子便是安樂推開修行大門的引路人,正因為她的歲月氣,安樂方能完成修行啟蒙。


    吃水不忘挖井人,這種恩情,雲柔雖不知,但安樂不會忘卻。


    告別了雲柔,安樂沿著原路迴太廟巷,手中則是拎著至花船上所帶迴的美酒醉流霞,以及一包荷葉裹著的八寶酥香雞。


    傳聞醉流霞乃宮中美酒,唯有醉龍閣有所售,而雲柔所在花船的酒液,是醉龍閣特供,故而亦為醉流霞。


    免費登花船,免費聽曲,還免費順了一壺醉流霞和一份八寶雞……


    安樂今日著實是將白嫖之舉演繹到極致。


    路過太廟,安樂朝裏打了個招唿,遂迴了小院,剛搬出桌椅,老人便敲著竹杖,聞著香味,悠悠而至。


    “咦?今日換口味了?不是燕春裏的老黃酒,鹵牛肉也換成了八寶雞?”


    老人驚疑了一聲,卻熟稔的坐下。


    安樂笑著將今日登西湖中央花船,聆聽雲柔仙子撫琴一整日的事情告知。


    老人飲一口醉流霞,砸吧了下嘴:“醉流霞啊,酒是好酒,可喝太多了,便沒甚意思,還是老黃酒夠爽利。”


    “你說西湖中央那位女子花魁啊?老六山主的第一位守山人,大家都知道的事,否則你以為,以那丫頭的姿色,臨安府中怎麽沒人去動她啊?四境修為雖不錯,但在臨安還真算不得什麽。”


    老人笑嗬嗬道,切開八寶酥香雞,雞腹中的食材頓時混著芡汁流淌而出,有香菇、鮑魚、春筍攏共八種食材切成碎粒,藏雞腹中共同蒸煮,醞釀著食材交融的獨特香氣。


    安樂聞之食指大動,與老人一同分吃了起來。


    “那守山人小姑娘是老六山主自己相中,為了繼承他的紅塵劍道,故讓小姑娘跑去湖上當花魁,莫看那姑娘如今修為不高,那是故意壓的,紅塵氣一旦領悟,便會有飛躍,可能會出現連破境的情況。”


    “那老六山主,當年可會玩了,浪跡流連畫舫,贏得青樓薄幸名,多少紅顏為他望穿秋水,嘖,論起風流,與老夫不相上下。”


    老人飲一口醉流霞,吃一口八寶雞,笑道。


    安樂聞言不由側目:“前輩也在青樓留有薄幸名?”


    “那倒沒有,不過老夫紅顏中有不是人的,老六他沒有啊。”老人捋須而笑。


    笑著笑著,眼中浮現一抹悵然。


    安樂無言,紅顏非人……興許是妖。


    這世界有妖,就如小院的前房東不就是一隻鬆鼠女妖麽?


    難怪太廟老人願意讓那鬆鼠女妖在距離太廟這麽近的地方生活,果然是有其原因的。


    這一夜,老人喝的酩酊,雖然以他修為根本不會出現醉酒之狀,但酒不醉人自醉。


    沒有送老人迴太廟,直接讓其在屋內住下。


    安樂則是迴到院子中,收拾一番後,望一眼漫天星河鬥轉的夜色,開始觀想《劍瀑圖》。


    今日在花船上,得雲柔姑娘的琴音撫心,泥丸宮中劍爐熬煉的心神,似乎壯大些許,趁此機會,一鼓作氣,觀想劍瀑。


    星光漫漫自高空灑落,像是飛墜的流星,如一柄柄墜入人間的劍雨。


    後半夜,有人如謫仙般踏星光而來。


    趙仙遊入了院子,便見到正在觀想劍瀑的安樂,並未打擾,隻是掏出一壺酒,入屋尋了杯盞,飄然落坐屋頂,華衣翩翩,於月下自斟自飲。


    片刻後,安樂從觀想狀態中醒來,見到趙仙遊倒也不奇怪。


    趙仙遊倒了杯酒,屈指彈給了安樂。


    安樂接過,飲了一口,靈氣滿溢於口腔之中。


    “此為醉仙酒,以靈果所釀,內蘊靈氣,飲之於修為有裨益,我猜你的酒已經喝完,所以帶來與你嚐嚐。”


    趙仙遊淡淡道。


    安樂喝了幾杯,感覺味道不錯,至於那靈氣倒是次要,聊勝於無,所謂蘊含靈氣,不過是噱頭。


    “過兩日便是春闈了,接下來我都不再來尋你,待你春闈高中,你再補我一頓老黃酒,就當慶功。”


    趙仙遊望著月華,道。


    “好。”安樂倒是沒拒絕。


    “安樂,你修行有目的嗎?目的是什麽?”趙仙遊問道。


    安樂一怔,想了想,道:“一開始是因為這世界有修行,便想見識一下,純粹的好奇。”


    “後來,我遭遇到了壓迫,便想要變強,讓自己麵對壓迫能不再無力。”


    “再往後,大抵是想見一見高處的風景吧。”


    趙仙遊飲酒動作一頓,沒曾想,安樂給出的答案竟是如此簡單,不過本來修行的目的就該是純粹且簡單的。


    “我不知我修行目的為何,仿佛我一生下來,修行便伴隨著我,終點就在眼前,我隻要想,就能邁到。”


    趙仙遊吐出口氣,道。


    “像是為了應付某個目的。”


    “無趣的很。”


    “不如與你喝酒來的有意思。”


    安樂默然,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趙仙遊今日一改往日話少的形象,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大多都是安樂在聆聽,趙仙遊邊飲邊講。


    末了,當天空的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啟明星躍入人間時。


    趙仙遊伴著晨曦的微風,披散的發絲微微飛揚,扭頭看向安樂,道:“既然你想見一見高處的風景,那我便在高處等你。”


    安樂笑了笑,與其碰杯後,一口飲盡。


    “到時候,你我再邀月對飲。”


    ……


    ……


    二月初九,臨安有雨。


    一場又一場的春雨,終於是卷來了一場大趙皇朝的盛事。


    今日,春闈開幕,對於從各地長途跋涉,入京趕考的舉子文人們而言,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


    能否得意笑春風,光宗耀祖,榮歸故裏,皆從今日始。


    因為下著雨,天色陰沉,有昏暗的光線糜照大地,代表著白日的來臨。


    清波街,太廟巷中小院。


    安樂早早便起床,亦如往常的打了一通古妖五禽,熬煉氣血。


    淬妖寶玉中的妖氣又一次耗盡,安樂在思忱著辦法將妖氣充滿。


    五禽打熬完畢,安樂氣血一運轉,蒸幹身上的雨水,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衣,腰佩青山與墨池,背上春闈科舉所需要的筆墨紙硯以及考牌等等,便撐著油紙傘,出了院子。


    剛出清波街,路過太廟。


    老人拄著竹杖,立於太廟門簷下,笑嗬嗬的看著他。


    “安小友,春闈好好考,爭取高中甲榜進士列,登殿前會試,搏個狀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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