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告辭了林追風與林輕音,出了林府,今日,他未能見得花夫人。


    漫步長街,來到一處酒樓,打了一壺老黃酒,順便切了些豬頭肉與鹵牛肉。


    拎著酒提著菜,沐浴著晚霞,朝著太廟巷中小院,亦是他如今在臨安府臨時的家,不急不緩走去。


    迴到小院,院中的老槐樹枝葉茂盛,風吹之下沙沙作響,安樂去了臨近的老井中打了水,給花草盆栽澆了些水後,才是在院中放好桌子,擺上酒菜。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鬥闌幹南鬥斜。


    夜幕悄然降臨,清月懸空,星布滿天。


    巷外有腳步聲響起,素衣老人一手持一裱好的畫卷,一手負於身後,不急不緩踏入院內,如老友如期而至。


    “哈哈哈,隔著老遠便聞著酒香。”


    老人笑嗬嗬,坐在院中椅子上,望著桌上早已熱好的老黃酒,以及擺盤的豬頭肉,臉上笑容越甚。


    黃酒小菜於他而言自是不算什麽,哪怕仙人酒釀他多能取來獨飲,但坐鎮太廟的他,已經太久不曾這般與人端坐,飲酒吃菜,一時間情緒有些複雜。


    安樂給老人倒了黃酒,笑道:“這是禦街燕春裏中一家酒樓所售的老黃酒,我與友人去喝過一迴,頗有滋味,打來一壺給前輩嚐嚐,前輩若是感興趣,以後可常來,小生掃塌備酒相迎。”


    老人一飲而盡,眯著小眼,砸吧著嘴。


    “不錯的酒,有手藝的味道,好!”


    老人讚譽,隨後與安樂推杯換盞起來,三杯小酒下肚,老人一捋長眉,取過畫卷,緩緩攤開。


    “小友,你能入林府當畫師,定然有幾分真才實學,來,咱們賞畫。”


    老人笑道。


    燭火幽幽,照耀著畫卷。


    目光落其上,這是一副工筆竹畫,畫卷中以一色畫竹,雅趣十足。


    安樂觀畫,隱約間,心神竟是不由自主的被調動運轉,宛若觀想《劍瀑圖》一般。


    但卻非是入定觀想,未入定,僅觀畫便動心神,足以說明這畫之奇異!


    “小友,老朽這竹蟲圖可還行?”


    老人笑道。


    安樂細細賞析,不禁讚歎:“幽篁疏影,雙鉤填彩,以色之而飛,又繪天牛、螽蜥,無不刻畫入微,工筆畫竹之大成!大家之作!”


    老人聽安樂點評,就知安樂懂畫,懂畫的人誇起來就不一樣。


    不會像不懂的人,就隻會讚歎一句,畫的好。


    老朽能不知道自己畫的好啊?!


    老人輕笑起來,倒了杯黃酒,一飲而盡,隻感覺酒中都帶上了甘甜。


    安樂則是繼續盯著畫卷,腦海中的心神似是在觀畫之際,不斷的壯大。


    “是不是覺得心神在壯大?我輩修行人,作畫自然不是隨意的弄墨之舉,會以心神裹挾,讓畫作更蘊意味。”


    老人看到安樂的模樣,捋須一笑,緩緩道:“煉神一道,修的是心神,琴棋書畫,不僅陶冶情操,亦可壯大心神,宮廷多畫師,他們寄心神於畫卷,可讓人觀畫而養神。”


    “很多煉神大家書畫皆通,甚至名家一出手,一卷畫比擬難得的煉神法寶。”


    老人飲酒吃菜給安樂普及一些知識。


    “老朽這副竹蟲圖,隻是以普通作畫技巧而繪,未曾融入心神,但亦有些許神異,觀之可養神。”


    安樂點了點頭,驚歎不已,望著這畫,竟是有些愛不釋手。


    老人笑了笑,看向安樂:“小友能入林府作畫,其實是走了些運氣,以林府身份,要請一位宮中畫師,不算困難,但因宮中畫師背後勢力盤根錯節,林府向來不入黨爭,故而才來了這麽一出畫師挑選的舉措,讓小友得入林府。”


    “但小友之畫能得於老太君的欣賞,定是有所稱道之處,老朽倒有些期待小友之畫作。”


    安樂聞言,起身入屋,取了幾張素描畫出來遞給了老人。


    老人接了過去,細細打量,眼中閃爍一抹異色:“以炭為墨,此畫盡顯真實,另辟蹊徑,值得稱道。”


    “若是畫人,的確比工筆白描更適合,難怪小友能力壓臨安諸多畫師入林府。”


    對於安樂的素描畫,老人還是很欣賞。


    老人放下了畫作,看向安樂道:“但老夫更喜歡以狼毫筆墨作畫,不知小友可懂些?”


    安樂聞言,頓時懂了,老人這是在考校他,對於素描老人雖然欣賞,但並不喜歡,安樂若隻會素描,那或許今日便是二人最後一次飲酒談畫了。


    安樂卻也不怯,笑了笑:“執筆狼毫潑墨作畫,瀟灑肆意,小生自然也懂些。”


    老人聞言,眼睛頓時一亮。


    卻見安樂起身,掌起燭火,往屋內走:“前輩畫工筆竹,那小生便作水墨竹來應之。”


    水墨竹……老人眼中一閃疑惑,拎起一壺老黃酒,跟著安樂入屋。


    屋內,生宣豎鋪於桌案,安樂細細磨墨,閉目思忱。


    老人自顧自倒飲一杯黃酒,瞥了眼安樂,心中好奇少年要如何畫竹。


    作畫頗為耗時,安樂此刻執筆,是否為少年意氣?


    若真是如此,老人倒是有些失望了。


    而安樂不知老人此刻所想,腦海中,則自然而然的閃過一幅幅竹畫圖,最終心頭湧起了那位畫竹大家的竹風。


    睜眼,執筆狼毫飲飽墨,焦墨落筆白宣紙,三三兩兩上提,提後一頓,複上提。


    纖細的竹之主幹便躍然於紙,隨後又轉以淺墨落筆,同樣的筆法,畫纖瘦竹之主幹,落筆有條不紊,似胸中有墨。


    以焦墨著葉,一頓一撇竹葉便成型,似劍似刀,兩支狼毫,焦墨淺墨相互轉換,隻是須臾片刻,生宣之上便有墨色竹石躍然。


    竹葉有劍之鋒銳,細瘦竹之主幹承繁多竹葉,立於磐石,卻又長又直,如君子脊梁!


    一副墨色竹石圖,似有正氣出!


    牽引心神如摧星動牛鬥!


    安樂仿佛不知老人在側,再執筆,板橋竹自以板橋體落款,染墨疾書。


    “咬定青山不放鬆……”


    老人不知何時,目不轉睛的盯著畫作,倒酒動作已然僵住,酒液自杯中流出。


    第26章 水墨竹石照心靈,才方入定,便立胎息


    水墨畫法,作為浸淫畫道的老人,自然是曉得的。


    但是,自古以來,畫竹都是以工筆畫法為主,精細到一片竹葉上線路的勾勒,都得細細雕琢。


    可誰曾想過,原來竹可以畫的如此寫意,如此瀟灑,如此……不羈!


    葉如劍客配劍,竿如君子脊梁!


    雖非寫實,可是焦墨與淺墨的交相唿應,所形成的層次感,竟是讓這幅水墨竹石圖,栩栩如生,似一陣微風吹過,纖瘦竹竿微微搖擺,卻依舊傲然挺立,出塵脫俗!


    一種新式的畫竹方式!


    老人驟然迴過神來,瞥了眼因失態而不斷溢流出杯盞的老黃酒,老人卻盡是滿足。


    “好一幅水墨竹石圖!”


    “這一趟酒,喝的甚歡!”


    老人一口飲盡已經涼透的黃酒,酒液入喉,沾染須胡,卻是讓他暢快不已!


    此時此刻,安樂已經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中。


    窗外,漫天星鬥灑下光輝,如輕紗般披落在安樂的身上。


    少年執筆,靜立原地,腦海之中,心神卻似在沸騰。


    《劍瀑圖》所熬煉的心神之力,在這一刻,仿佛與水墨竹石圖中的每一片竹葉都交相輝映,隱約間有絲絲鋒銳劍意自畫中凝聚!


    安樂借著這股意,隻感覺煉神觀想速度大大增快!


    【劍舞者】道果,在這一刻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似有劍意溢散入畫,使得安樂對《劍瀑圖》的理解實現了一個飛躍。


    心神以非常可觀的速度在壯大!


    泥丸宮中,那柄模糊的小劍,開始逐漸的凝實成型!


    最後,鏗鏘伴隨,劍光彌漫!


    而安樂的心神狀態亦是跨越一個嶄新的境地,五感增強,甚至不以口鼻唿吸,都能捕捉天地間的靈氣。


    胎息,是心住息而返歸本源意喻為胎,是心不動念,無來無去,心定神凝之境。


    竹石圖的意,與《劍瀑圖》的意,相得益彰,使得安樂竟是借此,踏足了煉神第二境,胎息!


    許久,安樂緩緩睜開眼,壯大的心神之力流轉,在昏暗中如天上星光璀璨。


    安樂也不曾想,一幅畫居然能有這般功效,難怪老人說一些名家畫作,價值不吝於法寶,畫師作畫可壯心神,那所作之畫讓人觀之,自然也會有所收益。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竹石……好一首竹石,好一幅竹石!”


    老人的讚歎聲,自側方傳來,安樂心神踏足胎息,收筆一笑。


    “多謝前輩誇讚。”


    “水墨畫法並不算少見,但以水墨畫竹,不添一色,卻是少見。”


    “好詩配好畫,你這少年郎,倒是給老夫一個驚喜。”


    老人點了點頭,細細觀摩這幅墨跡未幹的畫作,眼中有止不住的欣賞。


    “昨日你在靜街口遭受襲殺,洛輕塵仗著修為欺壓你,欲要彎曲你的脊梁,你不曾彎曲,今日觀你這畫,心中自有君子骨氣,難怪能抗住壓力而不摧眉折腰。”


    “這詩,這畫便是你心靈的映照,方可讓你此刻心神遙相唿應,才方入定,便立胎息。”


    老人捋須誇讚,言語中亦有誇讚安樂煉神天賦的意思。


    最後盯著落款詩詞的字體,老人眯眼。


    “這字體……亦是奇詭古怪,以行草運筆之勢書寫,卻又非行草,甚至還隱有行畫筆法在其中,作字如寫蘭……另觀字之章法雖有刻意排列,但作字如畫,書字畫融合之和諧,竟是古今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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