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四麵有窗,都開著,顧璋進門便感覺幽靜寧人,能聞到隱約的桃花香。


    顧璋問小廝,為何這次與頭兩次不一樣。


    小廝笑道:“原先那處,是燕家子弟學習、讀書的地方,這竹風軒,是老爺專門給自己設的書房,圖個清靜。”


    說著,他輕輕地拉了一下窗邊細繩,一陣竹葉風鈴聲響起,隨即有人送來一盆溫水。


    木質的托盤上,除了用青瓷素葉盆盛的清水,還有一塊散發著桃花香氣的雕畫胰子。


    小廝伺候著潔完手,用熱毛巾敷了臉,看著窗外綠意盎然和三兩隻粉色的桃花,感受穿堂的徐徐清風。


    顧璋不由感慨這番如園林般的景致,這可比他師父講究、會享受多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讀書,思考朝政,腦子都覺得轉得快些了。


    燕先竹沒讓他等太久,穿著一身寬鬆舒適的冰湖藍花長袍,就走進了竹風軒,見顧璋就展眉笑道:“小石頭可有段日子沒來找我了,難道是上次被校考沒答出,羞惱了?”


    當真見了麵,燕先竹才發現書信中勾勒出的,不過十之一二,尋常聊天還好,與弟弟筆下勾勒大差不差,甚是有趣。


    可當論起學問和政事,尤其是往深處聊,往深處挖,他方能窺見為何弟弟見獵心喜,為何總會驚歎於弟子令人驚歎的洞察力,渾然天成的靈氣,還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顧璋躬身行禮,苦笑道:“您就別打趣我了。”


    他第一次安頓下來,登門道謝的時候,還覺得燕先竹是個溫潤、包容的長者,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等第二次登門請教,這個印象就被完全打破。


    燕先竹當時校考了他幾句,他本以為,就是來自長者的簡單校考,摸摸底,這對於這時候的讀書人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了。


    他每答一句,迎接的都不是一個新的問題,而是根據他的迴答,繼續往下深挖。


    燕先竹年過六十,頭發花白,身體卻很健朗,一雙眼睛不笑的時候銳利的很,仿佛一下能看進你的心裏。


    顧璋被看著,半點不敢糊弄人,差點把“科學技術”“宏觀經濟”“戰時緊急應對策略”這些底子都倒出來。


    要知道這幾個被校考的問題,最初不過是一句寫山上寒梅遲謝的詩,上任寧都知府的一個政令,京城附近幾個村子遇到野豬群。


    顧璋努力裝傻,又不能完全不答,每每迴答一個問題,他都要先思考一下,能不能這麽答?這麽答會不會給自己挖坑?又符不符合這個時代?


    可偏偏燕先竹就像是能看出人的底線似的,正正好卡著那點思考時間,就拋來下一個問題。


    若不是最後他發現燕先竹眼中驚喜的神色,趕緊求饒:“學生愚鈍,實在沒往這方麵想過。”恐怕真的連底子都要被掏空了。


    跟上輩子他逃課去練習異能,迴來被教導主任半路抓住時的感覺一樣,實在是又驚又後怕,心中都有些毛毛的,發怵得很。


    如果不是接了任務,他還真的打算等師父來了,再來燕府拜會。


    抱緊師父大腿.jpg


    他原來覺得師父太正直,太博愛,現在想想,簡直不要太可愛了!


    哪有燕先竹這樣的,上次校考分明很滿意,很驚喜,結果今日還笑著說,“沒答好,羞惱了?”


    如果他不是他敏銳地發現了,恐怕還真的掉坑裏了!


    燕先竹讓人上了茶、也淨了手,然後舒坦地坐下來,溫和地笑著看他問道:“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每每迴憶上次兩人一問一答的對論,都還覺得神清氣爽,酣暢淋漓。


    就好像是借了一雙滿是靈氣的眼睛,以一個新奇的角度,被顧璋帶著天馬行空般想象力的翅膀,飛到高處,重新看過這個世界。


    這陣子處理政務,去翰林講學,都覺得時不時會有新的靈感和想法冒出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妙哉!


    聽到弟弟的小弟子又來拜訪,他甚至心生期待,想和顧璋來一場痛快的探討和辯論,即使在政務、人情世故等許多方麵都顯得經驗不足,但提出的那些點子,可都太有意思了。


    甚至都有些嫌棄原來那處燕家子弟用的書房,把人邀來了他特意打造的清淨書房。


    顧璋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裏充滿期盼,下意識發怵。


    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刨根問底地深挖探寶,探到凝聚了幾千年智慧結晶的產物,您是高興驚喜了。


    再來幾次,他上輩子上的那些思政、曆史、生物、地理課的老底都要被探出來了。


    他連忙開口:“我確實有一事相求。”


    不是來請教學問的?見顧璋誠懇,燕先竹也憂心起來,他想了一圈,除了被禦史台參了之外,應當沒什麽煩心事才對。


    “但說無妨。”燕先竹想不出顧璋有什麽要求他的,但且不說他自己也喜愛惜才,弟弟的囑托他肯定是放在心上的。


    顧璋這才講明來意,他想讓燕先竹幫忙劃重點,押題。


    劃重點其實是很有用的,就像是他當初給虎頭押題一樣,他根據自己對蕭學政的了解,不說能押個七七八八,三成左右是有的。


    最後虎頭果然一舉考中,迴來便說,雖然不是百分百精準,但是不少都看著眼熟,答起來十分流暢,信心滿滿。


    外麵流傳的肯定是假,但像是燕先竹這樣,在朝中任官幾十年,還位居二品,對出題官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最重要的是,那命題官出好題之後,會交給皇上審閱選擇,皇上就算沒有偏頗,定然也會被下意識影響,選擇自己喜歡的,得意的,困惑的,為其所擾的……


    燕先竹如果真心想要押題,三成左右的模糊範圍,肯定是沒問題的,而且就憑燕先竹那八百個心眼子,恐怕比他還準。


    顧璋躬身作揖,鄭重道:“這次會試,我定要一舉高中,懇請您助我。”


    燕先竹伸手托住他,和煦道:“不用這樣多禮。”


    他輕拉著顧璋的手腕,將人帶到自己身邊席地而坐。


    兩人頓時平視,舒服又隨意的坐姿,讓氣氛也頓時輕鬆起來,他語氣平和緩實,關切道:“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記得你前些日子,還對這次會試能否取中,並不在意。”


    燕先竹清楚地記得,那日顧璋笑得一雙烏黑的眸子都亮亮的,說著自己若是沒中,要去何處玩,要去何處吃。


    要去參加京裏蹴鞠隊、玩捶丸、還邀請他一起去荷塘捉魚采蓮呢。


    怎麽忽而轉變了心意?他瞧著,顧璋即使像少年人那樣愛玩愛鬧愛享樂,但絕不像是小孩那樣想一出是一出,心裏是有成算的。


    麵對麵坐著,被白發蒼蒼的老者慈愛地看著,關切著,若不是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顧璋覺得他肯定抵不住。


    他以當年征兵之事為例證,說自己心中有感。


    這日,竹風軒中,兩人坐談了許久。


    燕先竹迴憶起當年弟弟給自己的來信,談及弟子的努力和刻苦,即使他難得破例承諾找關係幫忙,也沒有半點懈怠。


    最終還是應下了,他本身就覺得這沒什麽,給小輩一些助力,是每一位世家長輩都會做的事情。


    接下來這段時間,顧璋除了在家中溫書,做模擬題,就是看燕老送來的近幾年大事,去找燕老請教問題。


    一開始隻是燕先竹,後來顧璋思路打開了,曾經去問心學院任教的夫子,榮大學士、戎銳、席文林……這些大名鼎鼎的大儒,都沒逃過顧璋的“廣撒網”


    畢竟好生教了顧璋他們班幾年,還是領了皇命,特意奔著顧璋去,自然花了更多的心思在他身上,誰能不喜歡聰慧又十分有想法的學生呢?


    就連在學院中,總是被氣得跳腳的榮清淑,麵對顧璋上門請教問題,都不忍心拒絕。


    ***


    臨近會試。


    學子們的各種聚會,顧璋一個都沒參加,連邀請他的帖子,也全都閉門謝絕。


    他這樣,倒是引起了許多學子私下的議論。


    “還真是難請。”


    “人家可是宣朝最年輕的舉人,還連中四元,自然有傲氣的資本。”


    說實在的,顧璋確實惹人眼紅。


    畢竟一個籍籍無名的學子,即使門都不出,也沒有人會在意他。


    可顧璋不一樣,從他進京開始,就讓許多考生心生警惕。


    曆朝曆代,進士及第的平均年紀,都在二十八歲左右,三十歲考中進士,都能稱得上一句聰慧。


    可偏偏今年出了個異類,竟然十五歲就拿下四元,還直接進京趕考了。


    這讓各地學子,都有些心生忌憚。


    尤其是江南等地,文教興盛,出來的學子向來學識更高,其中好些有名氣的人,積累了六年,就是奔著一甲的名頭來的。


    畢竟入了翰林,後麵的路可就順多了。


    有位中年學子打扇道:“年少氣盛,耽於享樂,我瞧著不足為懼,浙杭來的那兩位要重視些。”


    “其實仔細想想,除了寧都增產一事,其餘都是些玩樂之物,不過是有點旁門邪道的機靈勁兒在裏頭罷了。而且就說增產一事,也是因為農家出身,占了便宜。小小年紀就敢來京城參加春闈,怕是覺得各地學子,都和寧都那個地方一樣吧?”


    “徒有虛名罷了。”


    這些奔著一甲去的學子,討論了一會兒,警惕忌憚的心微微放鬆,這才相約討論交流起策論來。


    類似的傳言不少,因為顧璋拒不參加文會,反而頻頻去燕府和各位大儒的府邸拜訪,還有流言稱其諂媚。


    金瑎聽到後,整個人都氣得不行,跑來顧家找顧璋,叭叭說完後,氣得胸膛起伏,還當場做了一首詩痛罵。


    “不氣不氣。”顧璋給他順氣。


    “你怎麽聽了這麽平靜?”金瑎看他還笑,就差幫他直接氣上了。


    顧璋自然平靜,他又和那些人不認識,甚至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而那些人為什麽唯獨忌憚他?


    少年成名,得天子青睞,還被朝中有名望者收入門下,小小年紀就連中四元。


    誰不眼紅?


    怕是誰都會覺得心中不平,潛意識驅使情緒波動,忍不住說些酸話罷了。


    顧璋現在不想搭理這些,隻道:“我現在隻想安心備考,準備春闈,這些言語又傷不了我半分。”


    係統從未出錯,若不能一舉得中,他日後怕是要遇到更大的危機,或者要付出成倍的艱辛,才能重新迴到讓他舒坦自在的康莊大道。


    孰輕孰重,他心中自有掂量。


    ***


    春闈開考。


    相比秋闈,會試等級更高,考察的難度、廣度也更深,最考驗人的是,三場連考,一共九天六夜,都要待在京城貢院的考棚中。


    隻有每個三天兩夜中間,能稍微喘口氣,出號舍活動休息出恭等,但是也是不許離開貢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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