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九節尊主


    在普通人眼中,寄生士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


    然而,奧勒爾並不這麽認為。


    任何強大與弱小,都有一個相互對比的參照物。


    對於蒼影城居民而言,索斯比亞商隊絕對是令他們憎恨無比的黑惡勢力。這些佩戴著獨角獅圖案的家夥強買強賣,用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從自己手中換走辛勤勞作才能得到的大量產品。可是民眾卻不敢得罪他們—蒼影城需要棉花、布料、藥品,還需要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物資。在這個沒有網絡,缺乏遠程交流手段的荒蕪世界,無法得到抗輻射藥的居民,隻能依靠能夠這些該死的,可以在重度輻射區內自由往來的索斯比亞人。


    也正因為如此,格雷克對盧頓家族在城內那些不合規矩的行為,一直保持沉默和忍讓。


    奧勒爾也不清楚這種情況能夠維持多久。他隻知道一件事—想要打破盧頓家族的壟斷經營其實很簡單,隻要有另外一家商隊出現,索斯比亞在這座城市苦心經營的勢力堡壘,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競爭,是一個充滿赤裸裸血腥利益的詞。


    為了獲取利潤,競爭者會以削減售價和增加商品種類等手段,不顧一切擴大自己的顧客來源。如果蒼影城突然出現另外一個家族勢力,索斯比亞商隊再也不可能獨自享有所有利益,甚至會被憤怒的民眾拒絕、驅逐,永遠攆出這個城市。


    奧勒爾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場景。


    盧頓家族不會放過自己,更談不上成為什麽所謂的城主。


    他必須製止,必須趕在那些外來者在城肆意散播影響力以前,把他們帶來的威脅降到最底,甚至徹底撲滅。


    這絕對不是狂妄。在蒼影城,奧勒爾分派了大量眼線。林翔等人進入城市不過半小時,一份關於他們的人員數量、武器裝備、車輛器械,以及依靠氣息感受到的強化、進化變異能力和戰鬥實力的詳細評估報告,已經擺在他的辦公桌上。


    沒有寄生士,實力最強的家夥也隻有進化八級。


    奧勒爾不願意輕易招惹其它勢力。但是,他也不可能與其他人共同享有這座城市。


    如果這些家夥願意談判,奧勒爾倒也勉強願意讓出一部分很少的利益。


    不過……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們全部殺光—


    ……


    夜晚的風,刺骨的冷。


    唐虎目瞪口呆地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伯尼和妮莉雅,血紅的雙眼上上下下地看了十幾遍,從發梢到腳尖,甚至每一個毛孔,每一片肌膚,每一根頭發,都被他用堪比顯微鏡還要細密的目光死死籠罩。


    “這不可能……不……這,這不可能……”


    他一直在喃喃,臉上布滿死一樣的灰白。他大張著嘴,卻感到麵前有兩股無比沉重的壓力讓自己無法唿吸,幾乎窒息。


    唐虎記的很清楚—就在十幾分鍾前,自己已經擰斷伯尼的雙手,破開妮莉雅腹部,把她的腸子活活拽出、扯斷。按照正常狀態,他們早就應該變成毫無生命的屍體,躺在地上發硬、變冷。


    現在,他們卻活生生地站在麵前。強壯、精悍,正用充滿仇恨與憤怒的目光,死死盯著自己。


    他們麵色紅潤,散發出健康的氣息。站立姿勢隨意自然,絲毫看不出傷口帶來的影響。破損的衣服被血浸透,潮濕產生的重量使布料沉甸甸往下墜,被探照燈直射的衣服表麵顯出膿淤發亮的血泥,邊緣已經幹硬發黑,隔著很遠,仍然可以聞到充斥在空氣中那股令人惡心欲嘔的濃烈血腥。


    伯尼上身赤裸著,肩膀兩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痕。它們已經愈合,扭曲、撕裂的傷口隻剩下一條條狀若螺旋的淺淡線條,凹凸處泛著白,附近的肌肉略微有些膨脹。看上去,和陳年舊痕沒什麽區別,頂多就是外觀有些嚇人,實際並不影響身體行動。


    妮莉雅偎依在他的旁邊,衣服下擺被交叉擰糾成一個纏繞緊密的疙瘩,使得破損的上衣剛好能夠遮擋住胸口,卻把乳房下側直至腰臀的部分都暴露出來。她的小腹左邊有一塊直徑大約二十厘米左右的疤,中央部位的粉紅色嫩肉微微有些內陷,周圍的皮膚則如同環形山一樣淺淺隆起,十幾條從傷口邊緣裂開的線條像枯樹根一樣彎曲扭繞。盡管這些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也完全能夠想它們究竟對身體造成何等嚴重的傷害,但它們已經愈合。


    靠在街邊牆壁上的昆西雙眼瞪大到了極致,剛吸了一半的香煙,從顫抖的指縫中掉落下來,身體也在不受控製地抖動著。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在這個充滿輻射的世界,昆西曾經看到過許多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詭異事件。但其中任何一樁,都無法與發生在自己麵前的這一幕相提並論。


    他對伯尼和妮莉雅並沒有什麽特殊感覺,廢土世界的普通人和螞蟻差不多,如果不是看在林翔等人身上那個黑色骷髏標誌的份上,他也不會出手製止唐虎,讓他們得到十分鍾的休息時間。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昆西從不相信什麽死者會變成鬼魂迴來索命之類的說法。即便真有怨氣變成的死靈,他也會獰笑著用手槍在它的腦門上開個大洞。


    昆西可以聽見自己牙齒在拚命撞擊發出的“得得”聲,他還是頭一次對格雷克城主以外的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恐懼。


    唐虎臉上的肌肉在顫抖,憤怒產生的狂熱正從他的身體裏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徹心底的冰涼。他的額頭不再冒汗,隻有瞳孔仍然保持緊縮狀態,從那兩隻比針尖還要狹小的微孔裏,絕望地窺視著站在麵前的對手。


    伯尼和妮莉雅冷冷地看著他,前者身上散發出足足高達六星寄生士標準的強烈異能氣息。後者的能量磁場雖然沒有那麽強大,卻也擁有等同於四星的實力。


    唐虎可以說是看著伯尼長大,至於妮莉雅,他摸過這個女人身上每一處肌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短短不過幾分鍾的時間,他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從卑微瀕死的狀態,突然變成擁有強大力量的寄生士。


    上帝啊!這,這就是所謂的神跡嗎?


    “不!我不相信,這,這不是真的—”


    唐虎尖利的叫聲瞬間刺破了深沉的夜空,他整個人猛然彈起,嘶吼著揮舞拳頭朝伯尼重重砸下, 卻冷不防被站在旁邊的妮莉雅旋轉側身,從半空中一腳踢得倒飛出十幾米遠。


    “撲嗵”一聲,唐虎從空中栽到了地上,滾了幾下,仰麵躺在了滿是灰塵的地上。他的右肩已經完整個塌陷下去,身體無意識地拚命抽搐著,甚至連坐起來的力量都沒有,嘴唇大張,胸膛急劇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一腳並不致命,但是心理上遭受的重創,卻比身體直接傷害嚴重得多。


    曾經是螻蟻般的兩個普通人,瞬間竟然變成遠遠強於自己,甚至高高在上的最可怕存在……他根本無法接受如此殘酷的現實。


    唐虎雙眼中已經滿是血絲,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異樣的潮紅,喉嚨間更是湧出陣陣野獸般的吼叫,喉結不住地上下起伏,雙手顫抖著。突然,他好象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頹然跪倒在地,竟然哭了出來。


    “你們騙我,所有人都欺騙我。你是魔鬼,這是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巫術,是邪惡的妖術—”


    他神經質般尖聲嚎叫著,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從地上跳起,衝近街道旁邊的房屋,以近乎於癲狂的狀態朝牆壁表麵猛撞。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也沒有想要停下來的跡象。一下、兩下、三下……沉悶的撞擊聲順著空曠街道遠遠傳遞開來,震落一片散積在廢墟樓層間的碎石陳灰。


    牆壁表麵的裝飾塗層已經剝落,露出一塊塊被已經被撞至碎裂的硬磚。唐虎的力量極大,額頭落點位置已經變成一個淺凹的坑。他歇斯底裏地吼叫著,絲毫不顧從破裂頭皮邊緣溢出的血,仿佛執拗狂妄的人形怪獸般重複著單調卻沒有任何意義的動作,直到頭骨無法承受劇烈碰撞,鬆動,開裂,露出顏色白得發膩的腦漿。


    “他已經瘋了。”


    看著隨時可能死亡,但是仍然朝著牆壁機械撞擊的唐虎,林翔淡淡地說。


    進化人的身體強度比普通人要致密得多,卻無法超過磚石,更不可能承受如此強烈的碰撞。正常人不可能用如此如此可怕的方式自殺,當理智被現實摧毀,狂暴和執念也徹底統治身體,成為大腦中唯一存在的部分。


    “嘭—”


    最後的碰撞,使整個頭顱徹底爆開。紅色血液與膩白黏漿的混合體濺在牆上,飛散成一片形狀怪異的放射狀圖畫。堆積凝厚的漿汁順著圖案邊緣緩緩下滑,流淌出一條條平直得令人心悸的線。


    伯尼和妮莉雅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眼中的神色一片木然。


    這一晚,他們看到了太多從未見過的東西,經曆了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事件。突然之間獲得強大異能,這相當於得到在廢土世界的生存保障。可是,他們也很清楚—物有所值是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規律。


    得到力量的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必須付出,或者應該說是失去某些東西……


    最後看了一眼唐虎已經僵硬變冷的屍體,又迴過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妮莉雅,伯尼雙眼跳了跳,臉上瞬間轉過驚懼、釋然、希冀等等無數種意義複雜的神情。他慢慢握緊雙拳,又狠狠張開,高昂著頭仰望黑沉沉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過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林翔麵前,雙膝一屈,重重跪到在地上。


    他分開雙手撐住彎曲下墜的身體,額頭直接碰觸冰冷的地麵。用這種拋棄尊嚴且充滿奴性的方法,毫無保留的,表現出自己對麵前這個男人的絕對服從。


    “你,是我的主人—”


    伯尼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成為寄生士,擁有力量的感覺很不錯。身體裏突然之間增加了許許多多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從林翔身上沒有察覺到像自己一樣的異能氣息,可是他明白,這個賦予自己一切的男人,絕對不會像表麵上看起來普通無奇。


    除了服從,他想不出究竟能用什麽樣的態度應對林翔。


    瞬間進化,這是隻有神才能擁有的能力。


    他能給予這一切,自然也能剝奪這一切。


    伯尼毫不懷疑這一點。他沒有,也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妮莉雅緩緩走了過來,以同樣的姿勢,跪倒在伯尼旁邊。


    林翔眼中幽碧如水,沒有一絲波動。他安靜地看著跪在麵前的兩個人,黑玉般的眼眸飛快掃過他們全身,點了點頭,臉上慢慢顯露出溫和的微笑。


    ……


    遠處的街道,傳來汽車輪胎碾壓地麵發出的悶響,隨著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慢慢變得震耳欲聾,兩輛塗有索斯比亞獨角獅標誌的卡車,也咆哮著瘋狂駛近這片混亂、狼籍的死亡之地。


    在一片尖銳的刹車聲中,卡車緊急刹停在路上。神情冷肅的奧勒爾直接從駕駛室裏跳了下來,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紛紛從卡車裏跳出,跟在他的身後,向正前方被探照燈籠罩的地方大步走去。


    越來越接近那群站在白光裏的人群,奧勒爾心裏的不安和暴燥就越來越強烈。當他走到距離林翔等***約二十米左右位置的時候,兩股撲麵而來的強大異能氣息,使盤據在他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六星,一個四星。這兩個家夥是誰?他們究竟從哪兒來?”


    奧勒爾看到站在街道對麵的昆西,還有他手下那些塊頭巨大,身體結實的變異士兵,也看到背對自己站立,身上佩有黑色骷髏標誌的那些陌生人。不過,他的目光卻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伯尼和妮莉雅。


    這兩個人身上穿著最常見的破舊衣服,似乎是蒼影城的普通居民。但他們卻跪在那些陌生人麵前,這讓奧勒爾無法判定對方的身份,也不可能像預料中那樣妄動殺機。


    “嗨!你們是誰?” 奧勒爾大步走上前來,皺起眉頭盯著林翔看了半天,帶著傲慢和冷厲的口氣,問。


    對於沒有異能氣息的普通人,他從來不假以顏色。如果不是現場氣氛太過詭異,那兩名寄生士的舉動也實在古怪,奧勒爾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多說,直接揮拳砸碎林翔的腦袋。


    林翔抬起眼皮,目光直接忽略了圍站在四周,端著武器槍口正指向自己的數十名士兵,落在奧勒爾胸前用白銀製成的獨角獅標誌上。淡淡地說:“索斯比亞的人來得可真快。看來,伯格森把你放在這座城市裏,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你說什麽?” 奧勒爾全身一震,目光立刻變得猙獰。


    在蒼影城,他與城主格雷克地位相當,是數萬平民頭上的絕對主宰。從未有人敢用如此冷傲的口氣對他說過話。就算是盧頓家族的上位者,即便命令,其中也含有相當成份的尊敬。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林翔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未等奧勒爾有所反應,跪在地上的伯尼全身肌肉突然隆起,腿腳配合著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改變著位置,右拳如同橫衝直撞的坦克,由下而上狠狠砸中奧勒爾左邊麵頰。立刻,奧勒爾超過上百公斤的身體騰空而起,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龐大而沉重的身軀唿嘯而下,眼疾手快的伯尼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借助慣性用力輪圓,狠狠砸在地麵上。


    “嘭—”


    一聲悶響,一道環形能量波以奧勒爾身體落點為中心,分朝四麵八方猛然爆開。破碎的石塊和重量輕微的雜物,像雨點一樣激射出去,用柏油和沙石鋪成的舊時代公路立刻凹陷,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米的大坑,巨大的力量讓地麵驟然沉了下去,然後凹陷如水波般向外蔓延。


    林翔下達命令的瞬間,站在身後的molly已經端起突擊步槍,朝圍在旁邊的索斯比亞士兵迅速掃射。


    實在太突然了。盡管士兵們都明白奧勒爾的目的就是殺掉對方,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些人動手居然比自己還快。沒有口頭上的爭執,沒有哀求,沒有言語上的利益往來,赤裸裸就兩個字—“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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