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節決定


    和解,同樣是一個沉重無比的詞。


    安東尼奧的心情十分灰暗。他靠在柔軟的皮椅上,環抱雙臂,用充滿赤裸裸仇恨與憤怒的目光,惡毒地在林翔身上來迴打量、搜索。仿佛要看穿這個年輕人的內心、大腦、秘密……


    如果可能,他甚至現在就想猛撲上去,把這個漂亮得不像男人的家夥活活掐死。


    內心的幻想終究不可能變成現實。深深地吸了口氣,安東尼奧使勁兒甩了甩頭,仿佛這樣可以把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驅逐。他拿起桌上早已準備的開封紅酒,順序倒入三隻精致的高腳玻璃杯,分別派送到各人麵前,用冰冷而幹澀的語氣說道:“我們……和解吧!”


    林翔保持著固定的姿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平靜的黑眸深處,隱隱放射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目光。


    他不是一個能夠用物質或者威脅就能收買的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不願意和阿雷桑德羅家族妥協。


    無論費迪南德或者索斯比亞,都是隱月鎮無法招惹的龐然大物。他們能夠召集數量龐大的軍隊,輕而易舉把小鎮碾得粉碎。寄生士雖然強大,也不可能同時麵對成千上萬的武裝士兵——在有限體力的前提下,異能者總有疲憊、勞累、力竭而亡的危險。


    隱月鎮和阿雷桑德羅家族之間的仇怨是極深的。奇諾。阿雷桑德羅和伊拉利亞的被殺,使這種仇恨幾乎達到不可化解的程度。費迪南德公司也許不在意家族繼承人的死活,卻無法平息兩名寄生士死亡帶來的憤怒。兒子死了可以再生,可是要想讓家族繼承人同時擁有強大的異能,這種事情即便有錢也辦不到。


    因此,他很奇怪安東尼奧主動作出的和解姿態。雖然,胖胖的阿雷桑德羅族長並不那麽心甘情願。


    林翔靜靜地看著安東尼奧。那張漂亮得過分的麵孔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有若浮空之花,幽淡絢麗中隱含著說不出的沉重壓力。


    “我同意——”


    說著,他拿起擺的麵前的酒杯,帶著無比真誠的表情,微笑著說道:“尊敬的安東尼奧先生,很高興你能豁達大度地忘記那些發生在我們之間不愉快的事情。為了彌補友誼的裂痕,在隱月鎮和費迪南德之間,也許可以進行某些互助性的合作。”


    “合作?”安東尼奧輕輕搖晃著杯中的紅酒,這個建議顯然令他感到意外。


    “據我所知,費迪南德公司對外公布的糧食收購價格,似乎要比索斯比亞高出百分之二。尤其是西北方向的幾座城市,這個比例還要更高一些。甚至……高達百分之三十。”


    林翔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安東尼奧的唿吸卻明顯急促了片刻。


    “在人力、機械、能源充足的情況下,隱月鎮可以拿出足夠數量的糧食進行交易。我們需要很多東西。衣服、鹽、藥品、各種生活、生產工具。無論費迪南德還是索斯比亞,我們都可以進行貿易。”


    這番話,像重錘一樣狠狠命中安東尼奧心髒的最深處。


    糧食,一直是費迪南德的軟肋。這個世界可耕種的土地並不多,由於水源和輻射等諸多因素的限製,阿雷桑德羅家族無法向外進行大規模擴張。以隱月鎮的地理位置加上水源優勢,完全可以發展成穩定的糧食產地。


    安東尼奧眼角抽搐著,過了很久,才艱難地喘了口氣——平心而論,他實在很想拔出槍來狠狠打爆林翔的腦袋。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提出的建議的確充滿誘惑。正如他剛剛所說的那樣,在費迪南德與索斯比亞之間,隱月鎮隨時可以倒向任何一方。即便沒有醫生聯合協會的幹預,他們同樣擁有自己無法企及的優勢。如果事情發展真的演變成那樣的話……對於費迪南德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


    看來,這場和解,並不是自己想象中單純的逼迫。作為對手,那個小鎮的確能夠拿出足夠的籌碼。如果把目光放長遠一些,伊拉利亞和奇諾的死,倒也勉強可以接受。況且,這本身也是一種實力的顯露。如果談到合作……這意味著,在可能的情況下,隱月鎮上的寄生士,同樣能夠接受費迪南德的雇傭。


    半小時後,心滿意足的安東尼奧走下房車,把足夠寬敞的空間,留給另外兩個需要它的人。


    “我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你。”斜耷著腿,細長白淨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膝蓋,滿麵微笑的劉宇晨,神態從容而優雅。


    “你不覺得,這樣的開場白太過於俗套了嗎?”林翔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眼睛卻死死盯著對方胸前那枚小巧的銀色柳葉刀標誌。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施舍或者贈與。醫生聯合協會主動介入隱月鎮與費迪南德之間的矛盾,在他看來,這其實不是什麽好事情。


    盡管對於這個世界了解程度不是很深刻,林翔也大體知道,“醫生聯合協會”對於土地實際控製之類的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們利用高深的生物技術作為交換手段,與各大家族和其它機構保持一種半聯盟的微妙平衡。他們完全可以自己發行貨幣,卻從不使用這種在舊時代行之有效的控製方法。相比之下,其它勢力卻必須拿出大量資源,從他們手裏換得發展和強大必不可少的藥劑。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來意。”劉宇晨清澈如水的黑眼睛微微眯著,透出的卻是一絲絲極為鋒利冰冷的光芒。


    說著,他伸出手指,從貼身衣袋裏拈出一支密封的玻璃試管,輕輕擺在桌麵上。


    林翔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對方身上沒有散發出任何異能氣息。顯然,這是一個普通人。


    確定了這一點,林翔伸手拿起試管。這東西他並不陌生。如果沒有弄錯的話,應該是自己賣給葛利菲茲貨物的其中之一。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劉宇晨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我隻是覺得非常好奇。根據我們搜集到的資料,你是一個擁有多重身份的雇傭兵。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理進行分析,你不可能,也不應該是這支藥劑的主人。於是,出現了一個新問題——研發這種效力相當於六級強化藥的真正製造者,究竟是誰?”


    林翔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如果能夠得到答案,麻煩自然也就不存在。”劉宇晨一語雙關地說道。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個迴答的同時,林翔身上忽然泛起一陣淡淡的殺意:“你是在威脅我?”


    “嗬嗬!可能是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吧!導致你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劉宇晨非常意外地笑了起來:“不是威脅,僅僅隻是商量。醫生聯合協會或許會在某些問題上態度強硬,但是對於科學,對於未知的技術,永遠都抱著合作研究的態度。我們是學者,不是戰士。”


    “哦?”林翔的臉色很平靜,眼睛裏卻閃過一絲警惕。


    年輕的醫協執事絲毫不在意他的態度,微微一笑:“這是一個充滿危險的世界。人類隻有不斷強化自身,才可能繼續生存下去。這種新型藥劑的出現,讓我們感到非常驚訝。我們曾經用各種方法對它進行全麵檢測,卻無法完全得知其中的具體成份。因此,醫生聯合協會希望你能夠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共同進行新的研究與開發。”


    “一旦加入,我就必須交出自己所有的秘密,不是嗎?”林翔不無諷刺地迴了一句。


    “確切地說,應該是技術共享。”劉宇晨坐直身子,在更正過程中同時加以補充:“你可以得到醫生聯合協會的全麵幫助。金錢、資源、生物技術……我們的關係應該朋友和合作夥伴,而不是敵人。”


    林翔黑色的目光平淡寧定。笑了笑,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也沒有迴答。良久,才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得承認,你提出的條件非常具有誘惑力。但是……我隻能說,抱歉!”


    劉宇晨沉默片刻,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得認真起來。短暫而必須的思索後,他輕聲歎息著:“看來,說服你,比我預想中要困難得多。”


    林翔一楞,繼而平靜地笑了起來。純淨的眼眸裏也流露一絲淡淡的快意。


    醫協執事最後的這句話終於使他確定——對方的確沒有惡意。


    “那麽,我們之間大概隻能采用另外一種方式進行合作。”


    劉宇晨挪了挪身子,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林翔:“你必須保證——在沒有得到醫生聯合協會允許的情況下,不得擅自對任何機構或者勢力出售這種藥劑。如果你需要錢或者資源,協會將按照市場價格,對你製造的所有藥劑直接進行迴收。”


    林翔收起臉上的笑容,平靜地問:“還有第三種選擇嗎?我想聽聽你們全部的計劃。”


    劉宇晨搖了搖頭:“技術或者實物交換,隻有這兩種方法。其實,你的選擇餘地很大。我查過交易記錄,除了索斯比亞的愛瑪分公司,你沒有向任何人進行出售。醫生聯合協會隻想與你保持友好的合作。我們不會幹涉或者威脅你主動交出技術,但是協會方麵也必須保證自己的利益。在確保你個人收益的情況下,把你的製造成品納入統一管理範圍。這樣做,對大家都有好處。”


    不知為什麽,林翔腦子裏下意識地閃現出一個舊時代的名詞——壟斷。


    能夠靠上醫生聯合協會這棵大樹,對於隱月鎮和自己的確有好處。但是,林翔也有一道必須謹守的底線——不能泄露自己身體的秘密。


    劉宇晨提出的合作要求,看似條件苛刻。不過,對於林翔目前的狀況而言,卻是再適合不過。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還有第三種可供選擇的方法。在我沒有做出最終決定前,你不應該擅自剝奪我的知情權。嗬嗬!難道不是嗎?”盡管心裏已經決定,林翔還是想要聽完對方的最後迴複。


    “我說過,你是一個聰明人。”


    年輕的醫協執事皺著眉頭,疑惑地望著他:“你說的沒錯,的確還有最後一種選擇。醫生聯合協會已經開出了最優厚的條件,如果你仍然拒絕接受,那麽……隻剩下最後一種解決方法。”


    “殺了我?”林翔淡淡地插了一句。


    “……殺了你?哈哈哈哈!你怎麽會這麽想?”


    劉宇晨一楞,繼而忍俊不住笑著連連搖頭:“你不明白醫生聯合協會的宗旨。我們不是暴力機構,我們隻想把舊時代的科技文明重新延續下去。普通人的生死無關緊要,但是科技必須存在。殺了你,意味著這項技術從此出現斷層。醫生聯合協會永遠也不會這麽做。我們隻會把你放逐到人煙稀少的荒蕪之地。”


    “這不好笑。”林翔的神情依然平靜:“這比暴力搶奪更令人感到恐懼。製訂出這些該死規則的人,不是居心叵測的陰謀家,就是沽名釣譽的盜世之徒。”


    “現在,能告訴你最後的決定嗎?”劉宇晨望著他,黑色眼眸裏微光閃動。


    林翔靜靜地坐在那裏,過了很久,神情凝重的慢慢豎起兩根手指。


    醫協執事歎了口氣:“雖說這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我很高興,你沒有選擇最糟糕的結果。”


    “你們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對於醫生聯合協會來說,這件事情應該很簡單。”


    “哦?是什麽?”劉宇晨非常好奇。


    林翔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從左手無名指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枚用應嘉頭發編成的戒指:“幫我……複活她。”


    和往常一樣,在驅逐黑夜的晨光中,新月之城迎來了新的一天。


    這裏環境比周邊地區要好一些,輻射度和汙染都比較低。依靠強大的能源儲備與先進的科技,骷髏騎士團在這片充滿輻射的世界,輕而易舉站穩了腳跟。


    從外觀來看,複製人士兵和普通自然人沒有任何差異。他們體質強健,從幼生時期就開始接受軍事化教育。在藥物控製下,複製人的生長周期大為縮短。從三周歲開始,他們就脫離幼生培育機構,進入對應的教育機構受訓。人類基本曆史、實用科技理念、戰鬥技巧、自然學、概念運算……十二周歲前,他們將以灌注的方式強行接受所有科目,並且按照個人大腦監控記錄和訓練成績,分別進入更高一級的部門接受後續培養。直至十六周歲成年,才能根據各據點的人力使用情況,進行實際分派。


    晨光逐漸放亮。在淡薄柔和的金色光芒籠罩下,一支全副武裝的車隊緩緩開進了新月之城。


    車隊中央有四輛加掛了防彈裝甲的重型越野車,四輛輪式裝甲車和裝滿了兩輛運兵卡車的戰士充當護衛。這些車輛都經過改裝,強勁的馬力可以保證它們能夠穿越一切地形。


    城內中央大樓的廣場上,以索克上尉為首的六名骷髏騎士,分列在大樓入口左右兩側。在他們身後,數百名荷槍實彈,著裝整齊的骷髏戰士排列成間距對等的單人縱隊,從大樓前一直延伸到城門入口。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從位於隊伍中間的第二輛越野車上走了下來,以標準的軍人站姿伸出右手向前來迎接的士兵致敬。深棕色短發從頭頂倒梳過去,具有優秀防禦功能的戰鬥服整潔如新。肩膀兩邊用金色絲線繡成的雙疊五星圖案,清楚無誤地表明他所擁有的中校軍銜。


    索克上尉臉上,絲毫看不到平時的傲慢與狂悖。和他一樣,另外五名骷髏尉官騎士,都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他們很清楚——這個叫做克勞德的中校騎士,不僅僅是普通的寄生士那麽簡單。他的編製雖然不屬於新月之城,卻擁有騎士團內部非常尊貴的“執行官”一職。其權力,能夠對巡查範圍內的所有瀆職人員依律進行懲處。


    簡單的問候,加上必不可少的握手、擁抱等禮儀過後,一行人在索克上尉的引導下,步入大樓,走進了會議室。


    寬大的主議桌上,已經擺好了早已備齊的各種文件和檔案。克勞德中校也不推辭,拉開椅子坐下,微笑著問了一句:“韋伯城主呢?他還是那麽忙嗎?”


    話一出口,包括索克上尉在內的所有骷髏騎士全都笑了起來。


    在新月之城,關於韋伯城主的話題,永遠都充滿了玩笑的意味。當然,其中絲毫沒有不尊重或者戲謔的成份。


    他永遠都呆在寬敞的城主辦公室裏,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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