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男人


    這是林翔自從複活以來,見過最為詳細的地圖。也使他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在腦海裏產生出大概的輪廓。


    愛瑪城西向超過五百公裏的地方,已經不在地圖範圍之內。那裏隻有一片淡淡的綠色,還有一排標注有“公司總部”的簡單文字。


    “隻有s級別以上的傭兵,才能調閱那一區域的地圖信息。”麵對他的質疑,身穿誘惑裙裝的女接待員,微笑著做出了解釋。


    林翔了然地點了點頭,視線隨即落在地圖右下角,清澈如水的雙眸,頓時放射出一絲明顯帶有驚訝成份的猙獰。


    距離愛瑪城東南兩百六十多公裏的紅區,標有一個醒目的黑色空心圓。旁邊拉伸出來的指示線下,用中、英文同時注明“骷髏騎士團”字樣。


    站在巨大的投影地圖前,林翔一直沒有晃動過身子。他的臉上帶著誰也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上去似乎是在欣賞這種從舊時代繼承而來的科技。隻有眼角偶爾抽動的肌肉,還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末端,才能多少折射出此刻在他內心深處咆哮翻卷的狂亂和殺意。


    “骷髏。。。。。騎士團——”


    他看得很仔細,目光來迴比對著各個城市和據點之間的距離,周圍地形和所有能夠得到補給的集鎮,都被大腦精密刻錄下來,永遠保存在記憶最深處。


    林翔走出“索斯比亞拍賣行”的時候,時間已近夜晚。昏黃的太陽被烏雲壓到距離地平線下不遠的位置,殘留在空中那塊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蛋黃,隻能勉強釋放出微弱的光亮。黑暗的夜幕迫不及待踩在可憐的太陽頭頂,一邊獰笑著把象征光明的星球狠狠踢進深淵,一邊張開代表罪惡和暴力的翅膀,徹底占據了整個世界。


    小耗子一直站在警戒線外,身上單薄的衣服顯然無法對抗冰雪的寒威,他緊緊抱住雙臂,在落滿雪花的地麵上來迴小跑,發紫的嘴唇不受控製地顫動著,如果再多待幾個鍾頭,他很可能會被活活凍死。


    林翔的身影在拍賣行門口出現的一刹那,男孩僵冷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絲艱難的笑意。他踮高腳尖,拚命地揮舞著雙手,用一切方法,盡量顯示著自己的存在。


    “你怎麽不迴家?”林翔有些意外。


    “我必須為自己的房客負責。”男孩盡量抬起頭,帶著成年人特有的嚴肅態度說道:“這座城市非常混亂,既然收了你的錢,就要負責到底。”


    林翔心頭微微一動,有些欣慰,也有些感慨。


    這個殘酷的世界,終究不像想象中那麽冰冷。人類最基本的感情,並沒有被可怕的輻射和變異生物徹底吞沒,它們仍然保留在心底最溫暖的部分。


    雖然,很少,很淡,可它的確存在。


    “麗晶大酒店為客人準備了什麽樣的晚餐?”他脫下身上的鼠皮大衣,嚴嚴實實裹住男孩幾乎快要凍僵的身體。


    “有噴香的麵包,還有可口的濃湯。”男孩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用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玩笑口氣說道:“雖然看上去不怎麽樣,但你一定會覺得很好吃。”


    小耗子沒有撒謊。當他們迴到簡陋棚屋的時候,用空鐵桶倒扣在地麵充當的臨時飯桌上,已經擺上了簡單的晚餐。


    一塊半公斤左右的黑麵包,一碗熱氣騰騰菜湯。


    婦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屋角,用略帶歉意的眼睛看著剛剛走進房門的林翔。


    “……對不起,我們能提供的食物……隻有這些。”


    林翔笑了笑,拉過旁邊用幹草編成的矮凳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麵包很硬,由於剛剛烘烤過的,散發出一股大麥特有的香氣。


    湯的味道很淡,除了鹽,沒有更多的調料。幾片顏色嫩綠的菜葉漂浮在溫熱的湯麵上,旁邊還浮泛著幾滴微小的油珠。


    “是紫花菜。這個季節在城外還能挖到一些。它的輻射量很小,我們都吃這個。”婦人搓著粗糙的手解釋道。


    幹硬的麵包嚼在嘴裏,發出“吱吱”的磨擦聲,喝了一口略帶微澀的湯,林翔抬起頭:“你們呢?坐下來一起吃吧!”


    “我們……已經吃過了。”婦人把男孩緊緊摟在懷裏,目光盡量迴避著桌上的食物,使勁兒咽了咽喉嚨。


    小耗子緊抿著嘴唇,昂首挺胸裝出一副成人的模樣,眼睛卻不時瞄向盤子裏所剩不多的麵包,喉骨也在不停地上下滑動著。


    林翔放下舉到嘴邊的湯碗,拉過旁邊的背包,取出兩塊玉米餅和巨鼠肉幹,遞到眼裏放光的母子倆麵前:“幫我熱一熱,一起吃吧!”


    “不……這……”婦人連忙推辭,臉上的神情表明她的內心正在陷於難以抗拒的掙紮。


    “放心吧!這不會算在房錢之內。”林翔撕下一塊麵包,不由分說塞進男孩的手裏。


    爭論沒有持續太久,也許是擔心客人生氣,也許是出於關心孩子的身體,又或者是玉米餅和肉幹刺激著空癟的腸胃,頗有些尷尬的婦人隻得拿著食物走進屋後的廚房。很快,空氣中便彌漫開一股非常特殊的食物香氣。


    一個身材幹瘦,裹著半塊破爛被單,腳上伋拉著拖鞋的男人從敞開的房門前走過,探進半邊身子看見坐在桶桌前的林翔,半眯的眼睛突然像打了激素一樣圓睜開來。他貪婪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帶著毫不掩飾的狂喜,快步衝進廚房。頓時,從沒有任何隔音效果的木板縫隙裏,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和撕打聲。


    口裏正嚼著麵包的男孩忽然麵色大變,來不及多說什麽,飛快跑進屋後。不明就裏的林翔也尾隨著跟了進去。


    精瘦的中年男人左手揪緊婦人的頭發,右手揮舞著一根胳膊粗細的木棍,朝對方柔弱的身上亂打。口中惱怒地咆哮道:“臭婊子,居然瞞著我藏下這麽多的吃的。我看你簡直就是在找死——”


    說著,他高高輪起棍棒,帶著殘忍無比的神情,狠狠砸向婦人的麵頰。慘叫聲中,濺起的鮮血落到男子臉上,越發激起想要發泄的狂暴欲望。他把棍子舉過頭頂,用削尖的端口對準奄奄一息的婦人便要猛刺。


    “啊——”


    未等棍子落下,從身後傳來的劇痛,讓男子慘叫著鬆開手,轉而捂緊疼痛的來源。


    滿麵恨怒的男孩站在他的身後,顫抖的雙手,緊緊捏著一把不算太鋒利,卻足夠捅進身體的鈍頭尖刀。布滿黑鏽的刀口上,正往下滴淌著鮮紅的液體。


    這一刀,在男子屁股上開出一個可怕的槽形傷口。


    “小雜種,你竟敢對老子下手?”疼痛難忍的男子轉過身來,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沾滿鮮血的手,指著男孩又驚又怒地吼罵道:“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賣到肉鋪去做成罐頭?”


    “夠了——”


    林翔陰沉著臉走上前來,抱住正欲撲上前去的男孩,指著敞開的房門,對正在慘嚎的男子厲聲喝道:“不想死的話,現在就給我滾——”


    “你他媽的是誰啊?”男子瞪圓眼睛,用圍在腰上的髒布塞緊傷口,用痛得有些變調的聲音扯著嗓子尖叫:“我是她的男人,應該滾出去的是你——”


    林翔一怔,旋即轉向旁邊的男孩:“他是你父親?”


    “父親?哈哈哈哈——”


    也許是被痛覺神經刺激產生了額外的亢奮,瘦男人發出一陣音量和他體形毫不相稱的狂笑:“和這個婊子睡過覺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真要追究這個小雜種的爹是誰,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要有力氣,有錢,有食物,她就會脫光衣服隨便你怎麽擺弄。如果要說我是這個小雜種的爹,那麽這座城市裏所有男人都是他的親爹。哈哈哈哈——”


    “我要你的命——”


    男孩稚嫩的麵孔因為憤怒扭曲得完全變形。他抓緊手裏的刀,像一頭剛剛嚐到鮮血滋味兒的幼獅,咆哮著衝向狂笑的男人,用冷硬的刀口狠狠捅進赤裸的大腿。


    “我操你媽,你,你真敢動手?”男人手忙腳亂地躲開攻擊,抓起拖到地上的被單,狼狽地跑到門口,惱羞成怒地跳著腳破口大罵:“小子,你等著,我,我這就叫人來收拾你。老子今天晚上就割掉你的心肝,爆炒以後下酒——”


    廚房一片淩亂。


    男孩扔掉刀子,吃力起從地上把受傷的婦人扶起,因為憤怒而充血的眼睛裏,滿是悲哀和無助。


    麵色慘白的婦人緊咬著嘴唇,似乎在哭,卻強忍著沒有發出抽泣的聲音。骨瘦如柴的手上,緊緊抓著已經碎裂的玉米餅和肉幹。


    林翔蹲下身,小心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玉米渣。細膩晶瑩的臉,靜得像一汪無法看見底的積深潭水。


    這個瘋狂的世界根本沒有任何道德準則。生存變成了人們腦子裏唯一存在的思維。舊時代女人和兒童優先的概念蕩然無存,作為生物種群裏的弱者,她們永遠是被欺壓和淩辱的對象。


    “你叫什麽名字?”他拉過站在旁邊的男孩,看著那雙帶著迷茫和倔強的黑色眸子,認真地問道。


    “小耗子。”男孩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你的全名,能夠代表真正男人身份的姓名,不是人人都可以唿來喝去的渾名綽號。懂我的意思嗎?”林翔的聲音溫潤如水,卻擁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姓周,叫周浩。”


    林翔站起身,用淩厲的目光望著周浩慒懂的暷眸,仿佛要一直看穿這個九歲孩子的大腦、身體、所有的神經,乃至身體內部的每一個角落。


    他從腰間抽出從拍賣行裏買到的匕首,豎起鋒利的刀尖,在左手無名指上劃出一道微小的創口,從皮膚凹陷的中央,頓時湧出一團逐漸變大的暗紅血珠。


    “張開嘴——”林翔的聲音充滿命令般的意味。


    盡管不明白為什麽,男孩還是仰起頭,把封閉的嘴唇擴張到最大,露出兩排很白的牙齒。


    滴 進口腔的血,在舌尖上迅速擴散開來,濃鬱的血腥氣息肆無忌憚地竄進男孩鼻孔和食道,刺激著他忍不住想要狂吼,想要咆哮。


    “忘掉剛剛發生的這一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林翔伸出手,從口袋裏摸出一疊索斯比亞鈔票,輕輕扳開男孩捏緊的拳頭,把卷在一起的紙鈔放在其中。狠狠拍了拍那副稚嫩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不管未來遭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必須牢牢記住一件事——你,是個男人——”


    說罷,他走進房間,拿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和槍械,推開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房門,轉身走出了棚屋。


    “等等,請等一等——”


    如夢初醒的男孩連忙追上前去,張開雙臂抱緊他的大腿,激動得有些語無論次地喊道:“你……我……你,你叫什麽名字?”


    林翔正要開口,從不遠處的巷口,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幾十個穿著各種雜色衣服,臉上帶著殘忍和亢奮的暴民衝進小巷。走在最前麵的,就是剛剛從棚屋逃走的幹瘦男子。


    “在那兒,在那兒,就是這小子,抓住他,快抓住他——”


    破鑼一樣的嗓子尖叫著,用爛布裹住傷口的男子,一瘸一拐地小跑過來,狡猾的眼睛來迴打量著林翔背在身後的g180s。也許是覺得自己不是對手吧!他很快把目光落到站在旁邊的男孩身上,用帶著殘忍和報複的口氣,衝著跟在身後的人群叫道:“奧卡老大,按照剛才談好的價錢,給我一百塊錢,這個小雜種就歸你處置。不過他的心髒得歸我,趁著新鮮炒了吃,那才夠嫩。”


    話一出口,立刻引來旁邊幾個人的轟笑:“哈哈哈哈!那可是你兒子。連自己人都吃,你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男子惱怒地吼道:“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我下的種。那女人你們都上過,說不定就是你們操出來的孽種。大不了把這個小雜種剁成肉醬,一人分一口,大家都有份兒——”


    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穿著綴滿閃亮銅釘皮夾克的大漢從人群裏走了出來,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對麵的林翔,又把視線轉移到瘦男人身上:“他是誰?”


    “我怎麽知道是誰?”瘦男人用嫉妒陰狠的目光死死注視著林翔:“進了那婆娘屋子的男人,不是色鬼就是淫棍。兩塊錢一次,便宜得要命——”


    大漢似乎沒有聽見最後的這句話。他走上前來,望著林翔身後高高露出肩膀的粗大槍管,用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道:“你……是哪家公司的雇傭兵?”


    “索斯比亞。”林翔冰冷的聲音,頓時在一群暴民中間引起輕微的震動和竊語。


    “簡直就是放屁——”


    瘦男人惡狠狠地吼道:“傭兵會來住這種下三濫的地方?會看上這種醜陋的女人?奧卡老大,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把那個小雜種帶走,錢歸我。咱們倆的事兒就算結了——”


    被叫作奧卡的大漢有些遲疑。他不想放棄這單明顯很有賺頭的生意。小孩子的肉很嫩,能賣到一個很不錯的價錢。但他也不想得罪雇傭兵。這些隻認錢不認人的家夥都是冷血,如果對方隻是一個低級傭兵,那麽以自己的勢力應該可以擺平……


    就在他思考著究竟應該怎麽做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林翔帶有磁性的聲音。


    “你是人肉收購商?”


    “對。”奧卡點了點頭。


    “我把這家夥賣給你,很便宜,一塊錢就夠了。”林翔瞟了一眼旁邊滿麵慌亂的瘦男人,淡淡地說了一句:“他隻值這個價。”


    說著,他左手摸出a級傭兵身份證,右手抽出斜插在背包裏的霰彈槍,對準那顆充滿恐懼和震驚的醜陋頭顱,狠狠扣下了扳機。


    “另外,離這個男孩遠點兒——”


    說完這句話,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直接從目瞪口呆的暴民當中穿過,徑直走出了小巷。


    雪,還在下。


    現在,是愛瑪城一天當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無論是平民區或者索斯比亞公司劃定的禁區,都有無數間酒吧開始營業。男人和女人為了滿足彼此不同的欲望,在酒精的拉攏下走到一起。說不清誰比誰更加罪惡,這本來就是全新世界的另類生存法則。


    找個酒吧坐一晚,天亮再迴隱月鎮。這樣的選擇對於林翔來說,似乎也不錯。


    就在他正準備走進距離最近酒吧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生物氣場,正從城外公路的盡頭迅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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