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著窗看著天色一點一點的沉下來,雁菡的心也跟著越來越暗。按說誤會已經解開了,即便是皇上不在意自己,為著弘曆的情分,也總該來瞧她一眼,寬慰幾句。自侍奉在雍親王身側開始,她就從來不敢奢望一心人,然而這原本就不多的情分,曆經這些年的錘煉,終究還是所剩無幾,也怪叫人失望的。

    “娘娘,時候也不早了,奴婢侍奉您沐浴,早些就寢吧?”磨溪的聲音聽起來清清淡淡的,卻如同清泉涓涓,衝淡了許多哀愁。

    “皇上這會兒在哪兒呢?”雁菡心裏惦記著,還是忍不住問。

    “迴娘娘,太後抱恙,皇上這會兒還在慈寧宮侍疾。”磨溪一壁答著話,一壁往香爐裏添了些香料。“皇後娘娘也還在太後宮裏侍疾。”

    雁菡點了下頭:“沐浴吧,本宮也乏了。”

    “是。”磨溪正要出去,徐瑞和迎麵走了進來。

    “娘娘,裕嬪來了。”

    這時候過來,必是有話要說。雁菡心想,裕嬪也是個沉穩性子的人,曉得等在這個時候才過來,既不張揚,也知道自己必然有空相見。“請進來,去準備些糕點果品,本宮在這裏和裕嬪姐姐說說話。”

    正巧耿幼枝進來,聽了這一句姐姐,頓時覺得舒心不少。“好些日子沒顧上好好和妹妹說話了,妹妹不會怪我吧?”

    她這樣問是有情由的,日前熹嬪遭冤,還被降了位分,一時間被後宮的人心險惡推上了風口浪尖,她不是不想過問,而是不敢過問。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沒有恩寵又沒有本事,即便是真的跳出來,也幫不了熹嬪什麽。反而還會連累自己與弘晝。

    “我雖然長你幾歲,但卻沒有你這份玲瓏剔透的心思。也並非利落果決之人。”耿幼枝心口窒悶:“許多事情,並非我想躲想避,而是我根本就力不從心。妹妹,你可別怪我。”

    磨溪奉上了香茗糕點,領著內室伺候的宮人一並退了出去。

    雁菡才微微一笑:“姐姐多慮了,在後宮之中如何生存,想來咱們都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並非是對不起,對得起之所,反而是自保法則。姐姐和我一樣,還有割舍不下的親情,無論是為了母家還是為了孩兒,都不能冒險。”

    聽了熹嬪的諒解之言,耿幼枝頓時舒坦了不少。“難為妹妹這樣明白事理,做姐姐的真是汗顏了。”

    “這麽多年,姐姐一直隻求自保,在夾縫中生存,自然是曆盡千辛了。”雁菡將

    茶盞輕輕推倒裕嬪手邊:“姐姐嚐嚐,這花茶如何?”

    耿幼枝端起茶盞,輕輕撥開了蓋子:“好清幽的一股香氣。”

    “是啊,雖不及貢茶名貴,卻也別有一番滋味。正如同姐姐與我,雖則都不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但為了咱們的母家、族人、阿哥,咱們也得盡力的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是。姐姐今日前來,若隻為致歉,就顯得太生分了。當日潛邸一同摸藕磨粉製成藕粉羹時,姐姐便沒有與我說過這樣生分的話。”雁菡總覺得,宮裏能坦誠相待的姐妹太少了。縱然旁人做的不夠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消體諒就是。

    說到這個,耿幼枝眼中一亮:“妹妹還真是言中了,此番前來,致歉隻是其一。”環顧四周,見的確無人,耿幼枝才湊近熹嬪的耳畔:“皇後宮裏的映蓉,下午的時候去過辛者庫,帶走了武氏。”

    “哦?”雁菡並沒有聽過此事,驟然一聽,心裏頗為奇怪。今時今日,武氏還有何利用價值?一個被皇上厭棄了的女子,能幫襯皇後什麽忙?“姐姐可知是何緣由?”

    “是何緣由我倒是不清楚,隻是我宮裏侍奉的奴才瞧見了,說是映蓉讓兩個小太監,將人鉗住了帶迴景仁宮的。看樣子,似乎不是什麽好事情。”耿幼枝眼中神色一滯,神秘道:“我心裏奇怪,就忍不住讓人去打聽一二。旁的倒是沒有什麽,可有人說,皇後去太後宮中侍疾之前,在景仁宮門外的甬路上遇險了。禦前侍衛為了護駕,還斬殺了個奴才。”

    “什麽?”這麽一聽,雁菡就更為奇怪了。“皇後遇刺,可是頭等的大事。怎麽宮裏頭竟然這樣安靜,風吹草動都沒有?”

    “是啊。”耿幼枝也是奇怪:“要不是我身邊正好有奴才瞧見,我又多了一迴事兒,指不定這風頭就這麽壓下去了,無聲無息的。妹妹,若是無事,算我猜忌了皇後娘娘,可若是有事,這裏麵一定不是小事。”

    這才是裕嬪的來意,雁菡心中感動。“多謝姐姐提醒。”

    “何必言謝呢。先前你身處險境,我也隻能袖手旁觀。這會兒過來,不過一句白話,也未必就能幫你什麽。總之妹妹,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才好。許多事情,隻怕表麵上結束不代表真的結束了。誰吃了虧,誰總都想著找補迴來不是嗎?”

    “多謝姐姐,妹妹明白了。”雁菡又是道謝。

    “妹妹別這樣說,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該迴去了。”耿幼枝起身,笑道:“你不必送我,夏夜風涼,我正好走走。”

    “好。姐姐自己當心。”雁菡喚了磨溪將裕嬪送出去,隨後便靜靜的坐在窗欞前,仔細想裕嬪說的話。皇後遇刺到底為何要瞞下來,真的隻是不想驚動太後和皇上麽?未必吧,皇後正處於劣勢,她是巴不得有什麽由頭,能讓皇上對她多關懷一些。又怎麽會白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磨溪,你讓徐瑞和去查一查,今天宮裏歿了的奴才叫什麽?屍首送到哪兒去了!”雁菡越想越覺得這裏麵有文章,故而認真道:“記著,別驚動了人,悄悄的去辦就好。”

    “是。”磨溪倒是不知道宮裏歿了哪個奴才,但是從熹嬪的臉色,她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娘娘,奴婢還有一事……”

    “你說。”雁菡看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不免奇怪。

    略微一想,磨溪還是決定要說:“娘娘,您落難的時候,裕嬪隻是冷眼旁觀。現在誤會才解除,皇上已經相信了您的清白,她便急切著找上門來致歉,這不是很奇怪麽?至少,奴婢覺得裕嬪動機不純,未必就不是想著利用娘娘,來為自己謀福祉。”

    “深宮之中,理當如此。一切所做,都要審時度勢,衡量輕重。很可能一句無心的話,就成了落進旁人耳中的刀子,也很有可能稍微的一點疏失,就成了被刺穿咽喉的利刃。本宮相信,裕嬪的確是有私心的。但本宮也相信,裕嬪為了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一定會幫襯本宮。就如同,這宮裏不會有長久的敵人一般,或許也不會有長久的姐妹。來來去去,都是這個樣子。曆朝曆代繁衍生息,永無休止。你又何必太介意別人的真心?”

    雁菡看著她稚嫩的臉龐,一抹堅毅,數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磨溪,你才入宮不久,還不滿十五歲。本宮以為,過早的卷進這樣的爭鬥來,沒有什麽好處。”

    “娘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磨溪苦澀一笑:“從前奴婢就是沒心沒肺,以為隻要按姑姑的吩咐做事,就一定不會出錯。可惜,就是奴婢太過於相信,才險些丟了性命。若非娘娘向貴妃求情,保住了奴婢,這會兒,奴婢的屍首怕也爛在了亂葬崗。”

    “本宮知道你心裏苦……”

    “不娘娘,奴婢心裏沒有什麽苦。”磨溪打斷了熹嬪的話:“奴婢隻是覺得,既然逃無可逃,不如好好的鬥一鬥,鹿死誰手,終究是要到最後才能揭曉。娘娘,您隱忍不發也是這樣活著,您淩厲狠辣,也是這麽活著。無論您選擇忍讓還是麵對,那些想要害您的人,她們都不會就此罷休。也不會因為你的退讓而放您

    一馬。既然如此,忍氣吞聲又有什麽意義?奴婢隻想扶持娘娘,一步一步,走上巔峰。也許不容易,但沒有嚐試過,又怎麽知道行不通?”

    倒是個有野心的丫頭,雁菡從前沒有瞧出來。“本宮隻是不想你陷得太深了。要知道,雙手染滿別人的鮮血,就怎麽也洗不幹淨了。何況,真的走上了巔峰如何?難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麽?放眼這宮裏,尊貴如太後,尚且不能如意,更何況是咱們了!”

    “奴婢沒想過那麽多,娘娘,可若是咱們不殺人,那些人隻會殺了咱們。”磨溪輕輕朝雁菡一福:“娘娘信任奴婢,願意留奴婢在永壽宮伺候,奴婢必然感念娘娘一番恩德。您寬心,不該惹得麻煩,奴婢一定不會招惹。”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雁菡也不想再勸什麽。“你隻記住一點,保全自己才是最好的謀算。”

    “奴婢,明白了。”磨溪退了出來,按照熹嬪的吩咐叫徐瑞和去查。

    雁菡看著她離開時,雙眸掩藏不住的堅決,就知道她以後的路是不會平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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