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男子的言語,薄玉喬心下倒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子疑惑之意,畢竟以姨娘的脾性,對於薄正冷心冷情之人,非君不嫁大抵是不能的,如若那般的話,姨娘為何非要違拗外祖的意思呢?與人為妾,之於小娘子而言,真真是最為鄙賤的路子,姨娘又是何必呢?


    薄玉喬即便心下轉過許多思量,但麵上卻是不顯,當即便衝著麵前的男子輕聲問道。


    “既然如此的話,你為何現如今還要入京?難道不怕外祖責怪嗎?”


    趙軒如今好歹也過了而立之年,自然是將薄玉喬杏眸中的防備之色看的分明,暗自苦笑一聲,隨即便開口答道。


    “你大抵是不知,三月之前你外祖已然去了,你外祖母也因著憂思過度,隨著你外祖一並去了,將你外祖父母葬了之後,我便已然沒了牽掛,畢竟我並未娶妻,也無負累,就欲要上京與長姐團聚。不過在路上,因著識人不清,錯把山賊看做落難的小娘子,隨即便引狼入室,我又並非武人,將身上的財帛盡數交出之後,才保下了一條性命,說起著實慚愧。”


    話落,趙軒一張極為俊朗的麵龐上也現出一絲藏不住的黯然。


    見狀,薄玉喬心下倒是不厚道的嗤笑一聲,她這舅父年歲也不算小了,居然還會遇上英雄救美的戲碼,且還信以為真了,真真可稱得上算是心思單純。


    此刻薄玉喬對麵前男子的說辭也算是信了三分,畢竟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生的相似之人也不在少數,但似麵前男子與姨娘這般別無二致的,著實不多。且她薄玉喬又並非什麽人物,自然是不必旁人刻意謀劃的。


    “舅父現下入京,也著實有些晚了,姨娘早在八年前便已然離世。”


    薄玉喬話音將落,麵前身量單薄削瘦的男子身子便猛一踉蹌,稍稍現出血色的麵皮又變得蒼白如紙,那雙與薄玉喬別無二致的杏眸中忽現出鋪天蓋地的悲色,且好似不敢置信一般,欲要開口,卻呐呐無語。饒是如此,男子隻是眼眶紅了幾分,並未泣淚。


    趙軒此刻隻覺得麵前這模樣肖似長姐的小娘子定然在口出妄言,畢竟長姐怎的會離世?她怎的會先於爹娘離世啊!這便是她的選擇嗎?長姐,你當年如此執拗,又是何必呢?何苦呢?


    趙軒此刻未曾言語,也並不看薄玉喬半眼,好似被抽盡了氣力一般,以手扶著雕花木門,緩緩的、腳步虛浮的行至院中。


    薄玉喬此刻並未開口,隻是靜靜瞧著那頎長的背影。她省的舅父現下心中難過的很,言語的勸慰也未免太過蒼白無力,莫不如讓舅父一個人靜一靜,待他接受此事之後,便會好了。


    薄玉喬緩步行出裏間兒,小心翼翼的繞過舅父,在踏出小院兒之時,便瞧見了負手而立的莫如青。


    聽得薄玉喬細碎的腳步聲,莫如青緩緩轉過身子,俊朗的麵上倒是並未有何變化,但鳳眸中藏著的憂心之色,卻讓薄玉喬心下一暖,隻覺一陣妥帖。


    薄玉喬衝著莫如青恭敬的福了福身子,輕聲道。


    “喬兒給義父請安。”


    瞧見薄玉喬那副恭謹的模樣,莫如青便不禁劍眉微蹙,淡淡道。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這些虛禮你便不必放在心上,沒甚用處。”


    聽得此言,薄玉喬一張嬌俏的麵上現出一絲輕淺的笑意,不過勾了勾唇角罷了,也未曾言語。雖說義父不在意這些冗雜之事,她卻是不好不管不顧的,畢竟義父身為長者,自然是不可輕慢。


    見著薄玉喬這副模樣,莫如青也知這小娘子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便不再在此事上多費唇舌,隨即開口道。


    “那人便是你舅父罷。”


    聽得義父的口氣,薄玉喬便知他已然清楚了那人的身份,當下也不隱瞞,微微頷首,問道。


    “義父,不知舅父的身子如何了?”


    雖說昨日莫如青已然給舅父診過脈了,但薄玉喬此刻仍是有些憂心,畢竟舅父可是姨娘除自己外,唯一的血親了,薄玉喬自然是不敢怠慢,如若不然的話,百年之後,她哪裏有臉麵去見姨娘?


    聽得薄玉喬問話,莫如青薄唇微啟,登時便答道。


    “喬姐兒你便放心罷,你舅父之前不過是因著腹中饑餓,這才昏迷在杏林館前,身上並無半點外傷,隻需近幾日在吃食上注意些,用些好克化的吃食,便無礙了。”


    聞言,薄玉喬提著的心也算放了下來,衝著莫如青璨然一笑,而後便徑直上前一步,小手扯著莫如青的袖襟,略有些嬌氣的開口道。


    “喬兒便知義父對喬兒是極好的,不似薄府那滿心算計之人,真真是讓人厭惡不已。”


    說著,薄玉喬一張秀麗的麵龐便簇在一處,顯然是連提及薄府那醃臢地界兒都不欲。


    聽得此言,莫如青亦是麵色一冷,他自然是清楚宮宴獻舞之事的,但即便他心下厭惡,也不能使得薄正收了心思。薄正乃是當朝正二品大員,他一個白身,恐怕除診病之外,連薄府都無法入內,更甭提讓薄正聽他一勸了。


    且宮宴乃是由安太後親自籌辦的,若是喬姐兒推拒此事,因此開罪了安太後的話,那日後便不好過活了。


    畢竟瑞王殿下可是安太後的幺兒,喬姐兒日後亦是要入瑞王府的,想要提一提位份,入宗氏玉碟的話,自然是要討得安太後這婆母的歡喜,如此的話,瑞王方才能順利的給喬姐兒體麵。


    思及此處,莫如青也知自己之於此事無能為力,心下不便有些悵惘,麵上卻仍是不變半分,生怕喬姐兒再因著此事憂心,那便得不償失了。


    “罷了,你小小年歲,便不必再想這些旁的事情了,眼下快去小廚房熬碗粳米薏仁粥,待會子給趙軒用了即可。”


    聽得趙軒二字,薄玉喬還微微怔楞了片刻,隨即才想起趙軒大抵便是舅父的名兒,當即也便釋然,衝著莫如青笑了一聲之後,而後便徑直玩小廚房趕去。


    入了小廚房,薄玉喬自然是不肯耽擱片刻功夫的,先將粳米與薏仁分別洗淨,隨即便在爐灶上起了兩個不大的瓷甕,將新鮮的牛乳放入瓷甕中煮沸,而後再在其中加入上好的枸杞花蜜和冰糖,待到其中的牛乳沸過三沸後,這才將粳米薏仁分別加入兩個瓷甕之中。


    兩個瓷甕下頭都燒著小火,萬萬不可急躁,如今舅父的身子仍是有些虛弱,若是以參湯進補的話,因虛不受補,想必更是不美,所以莫不如將素日的吃食日日烹煮,待到舅父脾胃受得住時,再以人參之流進補。


    這薏仁粳米一齊熬煮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原本的牛乳此刻也是極為粘稠,用瓷勺輕輕攪動,抬起瓷勺之時,便會粘連出一根細細的銀絲,透出馥鬱的甜香,真真好不誘人。


    薄玉喬見薏仁粳米都煮的糯了,便蓋著巾子將瓷甕從爐灶上端下來,而後又取來一個小小的砂鍋,其中放著幾顆山楂,以及一些溫補的藥材,隨即再將兩個瓷甕中的薏仁梗米分別撈出,放置於砂鍋中,最後再倒了上好的烏雞湯,放在小火上滾半個時辰即可。


    待到砂鍋中的粥熬煮好了之後,薄玉喬便倒入了青花小盅兒之內,隨即將小盅兒放入紅木食盒,提著食盒兒便往趙軒所在的那處行去。待入了那裏間兒之後,果不其然,薄玉喬又瞧見了莫如青。


    “義父、舅父已然肚餓了罷?現下喬兒熬煮了道粥品,若是不嫌棄的話,便先嚐上一嚐罷!”


    聞言,莫如青將將從八仙椅上起身,尚未開口,一旁木愣愣、雙眸放空的趙軒忽然迴過神兒來,蹙了蹙眉,朗聲道。


    “你這牛乳選的不妙,畢竟咱們大乾王朝的牛乳總是缺了些滋味兒,這一點定然是比不過草原上的乳牛,不過若是將這牛乳換做羊乳,且以上好的碧螺春去腥的話,那滋味兒想必更妙,不過現下嗅了嗅你這粥品,也是極不錯的了。”


    話落,趙軒的鼻翼還略微動了動,杏眸顯出一絲亮光,緊盯著薄玉喬手中提著的食盒兒。


    莫如青瞧見趙軒這火熱的眸光,心下略微一稟,原本喬姐兒所做的吃食,自然都是他這義父所享用的,但眼下這人亦是喬姐兒的長輩,真真是有些不妙了。


    聽得趙軒的言語,薄玉喬倒是微微有些愣住了,隨即恍然。以趙月如的手藝,便可知趙家之於廚藝一道上的講究,舅父乃是趙家的獨子,想必廚藝之妙更在姨娘之上。思及此處,薄玉喬菱唇微勾,心下轉過些思量,杏眸中都染上了幾分笑意,瞧著便好似偷了腥的貓兒一般。


    薄玉喬也並不言語,蓮步輕移,將青花小盅兒從食盒兒中取出,而後再拿了兩個同色的瓷碗兒,將粥品盛入瓷碗兒之中,分別放在莫如青與趙軒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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