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躬身退出去。


    正統帝看著消失的身影,忽然詢問身旁侍候的圓公公。


    “小圓子,貢品入宮那日,正好在宮外探親,你說是不是他下得毒?”


    圓公公駭然變色,心思電轉,琢磨此時該怎麽說。


    究竟是不是周易下的毒,並不重要,然而得迴答的符合陛下心意,說錯了就會失了聖眷。


    隻思索了三個唿吸,圓公公就有了答案,尖著嗓子說道。


    “陛下,咱家認為易公公有一定嫌疑,凡是有絲毫可能危害陛下,就應該寧殺錯不放過!”


    正統帝微微頷首,對此迴答很是滿意。


    昨晚中毒昏迷半個時辰,即使禦醫再三保證,沒有任何後患,此時想起來也心有餘悸。


    心中大業尚未完成,就倒於鬼蜮伎倆,當真會死不瞑目!


    這時。


    門外值守公公稟報道:“陛下,鎮撫司紀指揮使求見。”


    正統帝說道:“讓他滾進來。”


    紀嶽蜷縮在地上,如同皮球一般咕嚕嚕滾動,到了正統帝跟前三叩九拜:“陛下受驚,臣萬死!”


    胭脂案源自宮外貢品,追根溯源與周易幹係不大,直屬責任部門是鎮撫司。


    正統帝冷聲問道:“查清楚了嗎?”


    紀嶽奉上一道奏折:“陛下,這是易公公出宮後所有行程,下麵的人絲毫未放鬆監視。”


    正統帝迅速翻看,心底鬆了口氣,嘴上嗬斥道。


    “區區宮中內侍,地方官吏竟然如此巴結,毫無讀書人風骨。他這是迴家探親,還是搜刮地方,簡直不成體統!”


    見到周易嗬斥田縣令,要求整改逾製之處,正統帝心生滿意。


    小易子貪是貪了些,卻還是知道尊卑,忠心可嘉!


    紀嶽試探著問道:“陛下,是否調查易公公貪墨案?”


    周易是宮中權勢最盛的內侍之一,兩司明爭暗鬥已久,自然也就成了密探盯梢重點,今天才能迅速遞上貪墨證據。


    正統帝瞥了眼紀嶽,兩司鬥爭是好事,然而因此耽擱了調查胭脂案,屬實有些腦子不夠靈活。


    畢竟是倉促登基,夾帶裏麵人不夠,紀嶽忠心有餘能力不足。


    “剝去田旭功名、官職,交由刑部判決。”


    正統帝說道:“收迴周家宅院、田產,以示訓誡,並調周雄入天牢為管營。”


    圓公公眼底閃過嫉妒,如此證據確鑿的貪墨,非但沒有讓周易失去聖眷,反而升了其弟官職。


    天牢管營,那可是入了品的官職,與胥吏天差地別!


    紀嶽反應雖慢,現在也迴過味來,陛下需要周易辦事,暫且動不得。


    “臣,遵旨!”


    ……


    值殿監。


    老太監、幹兒子匯聚一堂。


    周易端坐上首,笑意盈盈的品茶,聽著眾人議論如何拿下禦用監。


    趙公公的親族涉嫌胭脂案,已經是秋後的螞蚱,必然抄家滅族,需要仔細區分的是那些貢品商賈。


    凡是能做貢品生意,朝中大多有靠山。


    那些能抄家,哪些得留著,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至於那些沒靠山的商賈,不在此次討論範圍內,已經注定抄家流放,以正陛下威嚴不可觸犯!


    圓公公有句話說得對,寧殺錯,不放過!


    “大人,宮中貢品類目繁多,咱們在這討論三天三夜,也分不清該抄哪家。”


    溫典簿說道:“更何況,咱們久居宮中,也沒外邊的消息渠道。萬一抄錯了,惹到哪位王爺,等於憑白結仇!”


    周易微微頷首,這也是他擔憂的地方,可不能為陛下辦事而結仇。


    “先生可是有妙法?”


    “與其咱們一家家甄別,不如先放出消息,讓那些貢品商賈的靠山,往咱手裏遞條子。”


    溫典簿說道:“凡是遞了條子的都不抄,沒遞條子抄了,也怨不到咱頭上!”


    “不錯不錯。”


    周易連連點頭,溫典簿不愧老奸巨猾,吩咐道:“讓人拿著值殿監名帖,一家家傳話,兩天時間,沒遞條子的就抄家!”


    “幹爹/大人英明。”


    眾內侍吹捧幾句,一哄而散。


    這等拿著宮中名帖傳話的事兒,可是大大的肥差,甭管有沒有靠山,都會遞上不菲的孝敬銀子。


    周易則是領了二十幾個內侍,橫行霸道的殺向禦用監。


    半路上。


    迎麵遇到皇後娘娘鳳駕,頓時變得的低眉順眼,在牆邊上跪了長長一排。


    周易靜等貴人過去,未曾想鳳駕停在跟前。


    皇後聲音平淡:“你就是小易子?”


    “迴娘娘,正是奴婢。”


    周易猛地一個激靈,他感受到熾烈如火的氣息,籠罩額頭,仿佛隨時會落下將腦袋拍碎。


    皇後說道:“不錯,以後多與禦兒親近。”


    “奴婢遵旨。”


    周易連連磕頭,唯恐哪裏表現不佳,惹得皇後當場出手,那陰謀算計來的榮華富貴就成空了。


    鳳駕繼續前行,直至拐過彎去,不見了背影。


    許久之後。


    周易方才站起身來,大汗淋漓濕透了脊背,仔細琢磨皇後說的每個字。


    旁的幹兒子問道:“幹爹,咱還去不去禦用監抓趙公公?”


    “趙公公……趙!”


    周易雙目放光,似乎抓到了什麽。


    趙乃國姓,許多失去戶籍的流民,去新地界上報姓名時,故意改姓趙,天長日久成了大慶第一大姓。


    “莫非趙公公這個趙,不是假國姓,而是真的沒落皇族?”


    周易頓時熄了誅趙公公九族的心思,即使是旁支皇族,往上追溯三代,很可能就涉及當今那位王爺。


    “皇後娘娘為何憑白提醒咱,讓咱站隊麽,時候有些早啊……”


    周易按下心思,吩咐幹兒子:“你去打聽打聽,皇後娘娘是哪裏人,咱家以後可得好好孝敬。”


    皇後居於深宮,一舉一動太過矚目,想要示好得從娘家人入手。


    幹兒子躬身領命,去詢問坤寧宮當值內侍。


    “走,咱們去會會趙公公!”


    周易可不管趙公公是不是皇族,膽敢給在貢品中下毒,就是陛下他爹、他兒子,也得拉出去砍了。


    片刻後。


    內侍堵住禦用監門口。


    周易笑容滿麵的進去,看著慢條斯理品茶的趙公公,嗅了嗅茶水香氣。


    “呦,今兒竟然沒喝貢品禦茶?”


    第406章 三監提督


    “古人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趙公公品了口茶,看周易得意洋洋模樣,仿佛在欣賞猴戲。


    “如今看來,古人說的不對,小人與女子遠不如內宦陰暗狡詐。”


    周易眼底閃過冷意,與趙公公相對而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咱家多謝趙公公送的茶,今兒就等你喝完,隻要好生招供,咱家保證不動你族人子嗣!”


    趙公公眼中閃過詫異,本以為最後的保命底牌,竟然讓人看穿了。


    “咱家乃景王之後,家道中落,不得已為奴為婢。自入宮之日,從未與人說起身世,易公公如何得知?”


    “咱家自有渠道。”


    周易恍然,景王在大慶朝赫赫有名,可追溯至開國太祖時期。


    趙公公從袖口取出賬簿,說道:“咱家底細都讓你摸清了,也就別去請先祖金牌,這是禦用監商賈名錄。”


    周易連忙翻看,上麵詳細記錄了貢品商賈來曆,以及背後靠山,甚至有他們與靠山之間的分成。


    賬簿足有一指厚,密密麻麻的貢品條目,幾乎涉及所有朝廷大員。


    “這賬簿……”


    周易不禁雙目赤紅,掌握了這賬本,相當於拿捏了朝廷大員的罪證,隨時可以要挾對方做事。


    如今周易兼領兩監,在宮中很有權勢,然而出身太低,在宮外基本沒有任何根基。


    拿了此賬簿,很容易就能補全短處,內廷外廷權勢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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