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太史闌和身上的人,重重地落在地上。

    濺起的塵灰帶著血色。

    身上的男人沒有立即起身,依舊死死壓在她身上,太史闌感覺到血腥氣一陣比一陣濃烈,耳側聽到的唿吸忽粗忽細,心知不好,一邊用手撐著地,一邊伸手摸索,道:“司空昱!司空昱!你怎樣了!”

    人影一閃,於定掠了過來,一手扶起她身上的司空昱,四周腳步雜遝,護衛們都已經奔過來保護她。

    太史闌眼一掠,看見一支箭穿透司空昱肩背,鮮血遍染衣襟,她心中一緊,神工弩的箭都是重箭,創口巨大,這受傷的位置也太要緊……

    再看司空昱臉色蒼白,雙目微閉,軟軟仰靠在於定身上,鮮血瞬時將於定的衣衫也染紅,這睜開眸子豔麗無雙的男子,傷後昏迷的此刻,卻弱如風雪中的竹,讓人擔心下一刻他便要被折斷。

    “快去請最好的傷科大夫!”太史闌立即道,“問問上府兵來的人,軍營的人對箭傷有經驗!”

    於定迅速把司空昱送進室內,太史闌望著他們的背影,再轉身時,臉色肅殺。

    她盯著趕來馳援,現在臉色呆怔的那位上府兵軍官。

    “來者何人,請報姓名職司!”

    那軍官被她語氣所懾,下意識一個並腳,大聲道:“上府兵第七營校尉尤祥辰聽令!”

    “我,太史闌,領西淩行省上府大營副將銜。”太史闌冷冷道,“職級在你之上。現在我命令你,將這群流寇,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這……”尤祥辰驚得張大嘴,指著神工弩——能使用神工弩,這些人不可能是流寇,問都不問,便殺完嗎?

    “這弩……”

    太史闌的眼光順著他手指看過去,唇角一勾,不過此刻笑意冷酷,令人生寒,隨即她勾勾手指。

    趙十三揮揮手,他的手下飛快掠過去,也不知道在哪扯了塊破布,往那神工弩上一蓋。

    隨即太史闌轉身,對尤祥辰攤攤手。

    “哪裏有弩?”她淡淡問。

    尤祥辰接觸到她平靜得可怕的眸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個狂人!

    膽大包天,無所不為,無恥厚黑,明目張膽!

    在這樣的人麵前,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立即開始布置手下,對西局餘孽進行包抄。

    太史闌偏頭,又對蘇亞吩咐幾句,蘇亞領

    命往後院去了。

    上府營出兵,都攜帶弓箭隊和盾牌兵,他們人又多,前後門一堵,西局探子們立即就成了甕中待捉的鱉。

    一隊箭手射,一隊箭手換箭,一隊盾手防,之後再調換,如翻花一般依次上前,將一個不小的院子,都籠罩在漫天箭雨下。

    太史闌的護衛和其餘兵丁則布滿牆頭,不允許任何人越牆逃跑,誰要衝上來,一刀把他再砍下去。

    走投無路,四麵攻殺,西局探子的眼神漸漸染上了驚惶——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太史闌膽子竟然這麽大,竟然真的敢一網打盡西局的人。

    慘唿聲不絕於耳,西局的人或死於箭下,或死於牆下,血色染紅泥土,無聲浸淫不見。

    來年後院的花草,想必更加肥沃。

    所有人都不說話,隻管幹自己的事——殺人。將那些唿號,哀告,慘叫都當耳邊風。

    沉默才是最大的堅執。

    風聲、箭聲、殺戮聲,生生不絕,傳入不遠處隱在暗處的喬雨潤耳中。

    喬雨潤背緊緊貼著小巷潮濕冰冷的牆壁,渾身不可抑製地在輕輕顫抖。

    她的車夫緊緊守在她身前,臉色也是蒼白的。

    兩人都聽見了那一片殺戮之聲,兩人都因此瞬間感到了恐懼……和絕望。

    “會不會……”那車夫咽了口唾沫,“太史闌死了,所以這些人為她報仇?剛才神工弩到底有沒有……”

    “不會……”喬雨潤目光發直,聲音空洞地道,“這裏麵還有上府兵,就算趙十三等人要為太史闌報仇,上府兵也不會乖乖聽話,隻有太史闌在,才可能造成這樣的情形,隻有她,才能令所有人一聲不出,隻管……殺人……”

    她背靠牆壁,抬頭看天,兩行清淚,忽然無聲自頰上流下。

    “我算準了她一定會上牆頭掠陣,算準了他們想不到會有兩台神工弩,算準了第一台一定勞而無功他們會鬆懈……我什麽都算準了,卻人算不如天算,沒算到她身邊多了個司空昱,沒算到司空昱竟然會拚死救她……”她渾身微顫,那是無盡的悲憤和不甘的壓抑,在細微的震顫裏爆發,“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她竟然也敢殺……好狠……好狠……這下我要怎麽交代……”

    車夫緊緊抿起了唇,看看那輪血色更加殷然的月亮,隻覺得心底也是一團帶著血色的瘀斑,疼痛而涼沁沁的。

    好可怕的……女人。

    原以為這位指揮使大人,已經是女中奇傑,看了太久她運籌帷幄,將西局這一群陰毒可怕的人掌握得如臂使指,真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竟然也會有被人逼到流淚失控的一天。

    而且,那也是個女人。

    車夫心中,也升起了“生不逢時,如何喬雨潤遇上太史闌”的感慨。

    “我們現在不走嗎?”他不明白為什麽要等在這裏。

    “不走。”喬雨潤的聲音就好似從齒縫裏迸出來,“我知道咱們那些手下,怕死得很,逼急了肯定會暴露身份,隻要他們一暴露身份,喊叫出來,我看他們還怎麽殺人?太史闌要是想當作沒聽見,那就是她的罪!”

    她陰狠地道:“我等著!”

    ==

    喬雨潤在小巷子裏哭,太史闌麵無表情看殺戮,忽然對趙十三招招手。

    趙十三把景泰藍交給手下,掠了過來。

    “這裏你武功最高,你多帶幾個人,給我去殺喬雨潤。”太史闌道,“她必定離這裏不遠,以清剿流寇之名,除了她!”

    “這裏都這樣了,她怎麽可能還在!”趙十三不信。

    “喬雨潤是那種輸了也要盡力為自己扳迴一盤的人。”太史闌道,“她一定會留到最後,想辦法抓我在此次事件中的把柄,你去。”

    趙十三沒有再問,相處這麽久,他現在也不得不承認,太史闌是他見過的,除了他主子之外,判斷力最強最準確的人。

    “哪需要那麽多人,這裏還要人幫忙,我一個人夠了。”

    他蒙上臉,掠了出去,雙臂張開,黑夜中如一隻嗜血蝙蝠般,掠過高高的夜空。

    太史闌目光轉向當前戰場。

    隨即她道:“我要你們準備的辣椒水呢?”

    蘇亞帶人立即搬來一個大桶,蓋子還沒揭,已經有一股辛辣的氣息衝上來,刺得人眼淚汪汪。

    她身邊幾個下人,拿著粗毛竹做的簡易水龍,將這些辣椒水往裏麵灌。

    蘇亞還帶了一個爐子,爐子上有燒紅的烙鐵,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不明白這時候太史闌搞這些東西是要做什麽。

    院子裏此刻紛亂更甚,死的人越來越多,流出的粘膩的鮮血漸漸在地麵上積了厚厚一攤,腳踩上去發出呱噠呱噠的響聲。探子們被沉默的殺氣和殺戮逼得近乎崩潰,在逃逃不掉,爬牆也爬不了,求饒也無用之

    後,終於有人在生死之前,忘記喬雨潤再三的告誡,驀然將外頭的亂七八糟袍子一脫,尖聲大叫,“誤會!誤會!我們不是龍莽嶺——”

    “潑水!閉眼!”

    太史闌低沉有力的聲音立即響起。

    “哧哧!”護衛扳動水龍的簡易活塞,一股股淡紅色水箭,向著西局探子們噴出。

    紅色辣椒水漫天噴射,落在那些人頭上、臉上、大張著的嘴中。

    空氣裏立即充滿那些辣辣的因子,所有人都開始咳嗽,揉眼睛,好在太史闌事先警告,這邊的人都沒什麽損傷。

    西局探子們則倒黴了,他們首當其衝,喉嚨裏衝進辣椒水,刺痛火辣,哪裏還能講得出話來?眼睛也無法睜開,一陣瘋狂亂撞,很多人直接撞到了一邊士兵的鋼刀上。

    即將揭露的身份,自然永遠也無法揭露。

    那邊一直在等裏頭大叫的喬雨潤,還在吩咐車夫,“他們一喊出身份,上府兵必然不聽太史闌命令立即停手,到時候有些人會有機會逃出來,你趕緊接應,隻要跑出一個人做證人,這場仗我們就沒輸!”

    車夫沉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兩人屏息凝神等待了很久,也沒等到預想到的唿叫和逃生,那處院子裏依然隻有砍殺聲,隻有劍尖入肉的聲音,那處牆頭,依然站立著太史闌的人,一刀一個,一個一刀。

    “怎麽會……怎麽會……”喬雨潤臉色灰白,喃喃自語。

    兩人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神裏看見恐懼——拖得越長對自己越不利,何況以他們對西局探子的了解,他們怎麽可能不求生?

    除非……

    車夫的眼神忽然瞪大了。

    喬雨潤的眼睛卻眯了起來。

    她在對麵車夫的瞳仁裏,看見一條黑色人影,如夜色中的巨大蝙蝠,橫空渡越,悄然無聲,正向她飛來。

    ==

    趙十三找到喬雨潤的那一刻,院子裏的殺戮已經告一段落。

    一百多人,全數留在了太史闌的後院,地上橫七豎八全是屍體,無一活口。鮮血粘膩,即將漫上台階,空氣中血腥氣濃得中人欲嘔,遍地被劍光刀光摧毀的碧葉,在血泊裏靜靜地飄著,這是此刻的院子中,唯一還能動的東西。

    其餘人,哪怕是太史闌這邊的人,都被這樣決然的殺戮,驚得心腔發緊,不能言語。

    每個人都隻敢用眼角斜

    覷著太史闌,像是怕多看一眼,就會被她的殺氣刺著自己的眼睛。

    見過女人千萬,能者千萬,未見人心性如此也。

    很多年後,這被封存的一戰,才漸漸開始流傳世間,這也是太史闌傳奇一生中,一大富有爭議的事件之一。在民間的傳說裏,太史闌憐民恤苦,正直敢為,光輝的一生滿是豐功偉績,而在南齊朝廷裏,一半人稱讚她,還有一半人則指責她心性殘酷兇惡,殺人無數,冷酷無情,雖然對南齊有大功,但滔天罪行同樣罄竹難書,其中“昭陽暗殺夜”便是他們提出的有力證據之一。

    但對於太史闌,後世如何看她,史書會為她留下怎樣的文字,是光明還是黑暗,是讚頌還是批評,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她根本不在乎。

    她隻做她認為對的事。

    太史闌不要留活口,因為她根本沒打算控告西局。

    控告這種本身就淩駕於法律上的機構,那等於將自己送入虎口,除了直麵司法的不公和顯貴的無恥,不會有任何結局。

    製暴者,以暴!

    隻有狠狠地打,不留情地打,決然地打,見一次打一次,一直打到這種欺軟怕硬,陰私苟狗的機構,見到她就繞道走,從此再也不敢將她招惹!

    一戰結束,上府兵按照慣例,上前清點屍體,打掃戰場。

    他們被太史闌的人攔住。

    “各位兄弟辛苦,”雷元笑得爽朗,語氣卻堅決,“接下來的事兒,便交給我們吧。”

    此刻太史闌已經下令,所有上牆頭的昭陽府兵丁全部下來,散入各處街巷巡查餘孽,戒嚴全城。

    院子中隻剩了四百上府兵和太史闌的人。

    然後上府兵就僵硬了在那裏。

    他們看見太史闌的人,提著刀,走過每具屍體,根本不揭開他們的麵巾,直接將他們的臉砍爛,下身也砍爛,後麵跟著一個人,拎著烙鐵,順手在他們腿上,烙一個印子。

    “嗤啦”之聲連響,焦糊臭味漸漸掩蓋了血氣,上府兵士兵們愕然睜大眼睛,不知道這是要搞哪一出。

    雖然不明白緣由,但這些百戰沙場,見慣生死的老兵們,忽然也覺得恐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有人膽大點,跟著人家身後去看,太史闌的人也不避諱他們,上府兵看見那些烙印,清晰刻著歪歪扭扭的“龍莽”兩字。

    一瞬間恍然大悟。

    這是堅決要栽贓到底啊。

    砍爛臉,從此沒人能認出這些屍體,燙上烙印,坐實“龍莽嶺盜匪上門刺殺”之名,太史闌反抗將盜匪全數格殺,不僅無罪,反而有功。

    至於真正的龍莽嶺盜匪有沒有烙印,誰能證明?

    士兵們在佩服,尤祥辰卻怔在那裏。(.27dzs</a>無彈窗廣告)

    很明顯太史闌知道對方是誰,所以一個活口都沒留,一句詢問都沒有。

    而他現在,也隱約猜出對方是什麽人了。

    為什麽要砍爛下身?

    因為對方那裏有特征?

    目前,還有哪個衙門,會大批量有這種,在這樣的部位有特征的人?

    西局!

    也隻有西局才敢這樣明火執仗,闖進太史闌院子要將她滅門。

    西局!

    第一偵緝部門,掌握所有官員仕途生死的西局,在官場上頤指氣使人人畏懼的西局,太史闌竟然就這樣,一起殺了?

    她明明知道是誰,還敢這樣殺?

    尤祥辰險些伸手捂住胸口,他決定以後離這女人遠點,再遠點。

    不過他也暗暗慶幸,在這種情況下,太史闌的處理雖然狠辣,卻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如此,太史闌和他才一點罪責都沒有,西局吃了啞巴虧要怎麽和太史闌鬥是他們的事,最起碼上府可以置身事外了。

    “有勞諸位兄弟。”太史闌淡淡注視著打掃戰場的手下,對尤祥辰道,“諸位連夜趕來,助我剿清盜匪,這情分,太史闌記下了,日後上府大營但有吩咐,盡管說。”

    “太史大人客氣。”尤祥辰立即抱拳,“這是我等份內應為,既然此間善後不需要我等,那麽我等便先迴營複命了。”

    “好。”太史闌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忽然想起什麽,道,“說起來,我有個弟弟也在你們上府大營,原先是個佰長,現在想必已經升職,尤校尉日後輪調迴營,還請多多照顧。”

    “好說好說。”現在一點也不敢得罪她的尤祥辰立即道,“令弟是哪位?迴營後少不得要請見一下,大家日後也好互相幫襯。”

    “他是我義弟,叫邰世濤。”太史闌說到這個名字,神情微微溫軟。

    尤祥辰卻愣了愣,

    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太史闌原本沒指望他知道邰世濤的名字,因為尤祥辰這種,是上府大營每年輪換派駐昭陽城的兵,邰世濤今年剛到上府大營,他不知道才正常,不過看尤祥辰神色,卻好像認識邰世濤?

    “怎麽?”她問。眉頭微微皺起。

    尤祥辰心驚於她的敏銳,猶豫了一下,才輕輕道,“前幾日我在我們全營通報公文上,看見他的名字,他出了一點事,太史大人不知道嗎?”

    太史闌本來專心看著那邊收拾戰場,霍然迴首。

    她的眼神如此犀利,驚得尤祥辰退後一步。太史闌已經追問:“通報?什麽樣的通報?”

    “通報他不遵將令,擅自出營,違反軍規,責八十軍棍之後再逐出上府大營,先發往軍事都督府,由於他堅決不願被遣返,最終被發配至……”尤祥辰又猶豫了一下。

    太史闌上前一步。

    “……天紀軍罪囚營……”

    這下連旁邊的蘇亞都霍然迴頭。

    “怎麽可能!”太史闌霍然抬手,似要抓住尤祥辰的肩膀,隨即放下手,冷然道,“不可能!他出營雖有錯,但過不掩功,你們的邊帥曾經表態,要為他請功的!”

    “話是這麽說……”尤祥辰道,“可是聽說他得罪了貴人……”

    “誰?”太史闌想,是康王嗎?

    “聽說他刺殺晉國公……”

    太史闌身體一僵,連瞳孔都在瞬間放大。

    她好像終於因為震驚太過而失語,尤祥辰詫異地看著她,心想這個如鐵如石的女子,那樣的大場麵之前都不動聲色,怎麽現在會為這句話失態?

    蘇亞卻立即忍不住反駁,“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尤祥辰呐呐道,“據說咱們大營是要給他請功的,被晉國公攔了,國公說他擅自出營,還帶兵闖營,軍營之中絕對不允許這等無視法紀者存在,要予以處罰,邰兄弟年輕氣盛,當即將國公……從高樓上推了下去……”

    太史闌手臂霍然又是一抬,然後定住了。

    她的動作似乎也是在推,要把這個難以置信的可怕的消息給推出去。

    尤祥辰忽然覺得壓抑,地上的那些血,像是瞬間蔓延到了他的鼻端。

    他竟然因此不敢說話,很久之後,才聽見太史闌極慢極慢地道:“然後?”

    她問得

    越簡單,他越覺得壓抑,急忙道:“聽說國公受了點輕傷,之後勃然大怒,當即以邰兄弟刺殺朝廷重臣、違背軍紀之名問罪,責打八十軍棍,押送都督府,後麵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太史闌雕像般地立著,血色模糊的月光射下來,她的半邊臉頰青白。

    “在下告辭。”尤祥辰不敢再留,急忙一躬,帶著自己的士兵匆匆離開。

    太史闌還沒忘記略抬一抬手,以示相送,這手勢略有些不敬,然而尤祥辰沒有一絲不快,恍惚中他總覺得,麵前的不是僅僅一個副將職銜的官場新丁,仿佛是邊總帥、紀大帥那些軍國大佬當麵。

    太史闌給他的感覺和壓力,甚至超過了這些叱吒多年的老將。

    人都離開,院子裏漸漸清靜,隻剩下了太史闌的人,和一堆屍體。

    “大人。”蘇亞輕聲喚。

    太史闌有點僵硬地轉身,對著自己的護衛們,道:“所有屍首,稍後交給昭陽府,安排迅速火葬。”

    “是。”

    蘇亞有些憂心地看著雷元於定等人,她總覺得,這麽大的事情,太史闌對這些新人,太信任了些。

    “今晚殺了的這些人。”太史闌平靜地道,“告訴各位,他們是西局的探子。”

    人人震驚,漸漸反應過來,臉色惶惑。

    “不是我故意要讓你們卷入大罪。”太史闌神容清冷,“你們也看見了,西局探子假扮盜匪,闖入我的宅子,擺明了是要製造第二起通城鹽商滅門案。如果他們得手,我,你們,誰也逃不掉。”

    眾人都低頭,心知她的話是對的。

    “我不殺人,人要殺我,但為自保,無所不為。”太史闌轉頭看看西局的方向,道,“雖然諸位跟隨我不久,但太史闌從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天的事情,大家一起做下,但將來若有罪責,太史闌一人承擔。今天,諸位如果害怕後果禍及自己,盡管離去,隱姓埋名過此一生,我當即奉上盤纏,並以身家性命發誓,永不再牽連諸位——有人要走嗎?”

    四麵沉默,沒人發話。

    “如果沒人走,那麽從此就是太史闌的親信兄弟,大家同生死共榮辱,有太史闌一碗粥喝,就有大家的飯吃。我若有負大家,必然不得善終。但是,”她頓了頓,語氣依舊平靜,卻生出淡淡肅殺,“從此我不允許背叛,不允許任何辜負,我給過的機會,不允許任何人當作玩笑。但有任何背叛行為,太史闌便

    是放下一切,也必要一個徹底交代。”她一指地上堆積的屍首,“以這遍地屍首,今夜殺戮,為證。”

    又一陣沉默。

    隨即雷元的笑聲打破寂靜。

    “跟著這樣的女主子,痛快!我不走!”

    “原本兄弟們還笑我跟了個女主子。”於定露出淡淡笑意,“我原先也有些暫且看著的想法。經過今夜,我倒不想走了,我覺得,或許,我能在太史大人你這裏,得到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

    “我倒覺得今晚特痛快!我想永遠痛快下去!”

    “走?走哪去啊,隱姓埋名一輩子,還不如死個明白!”

    ……

    太史闌平靜地立著,帶著血氣的夜風拂動她的袍子,與黑發同舞。

    蘇亞火虎,佩服地望著她。

    這才是上位者的氣度,這才是正確的收服人心的方式。

    敢信,是因為相信自己壓得住。

    護衛收了,就是該轉為親信的,什麽都怕泄露風聲,什麽都瞞著,那麽這些人永遠也用不成,不過是添一批擺設。

    雷元於定帶著人,將屍體都搬運了出去,火虎也去幫忙,其餘人太史闌都讓他們去休息,她自己卻立在那裏不動。

    “蘇亞,你也去休息吧。”她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蘇亞點了點頭,慢慢退開,卻在走到院子門前,迴首看了一眼。

    太史闌已經坐下了,坐在院子中一截斷開的樹樁前。

    院子裏難聞的血腥氣未散,坐得越低越明顯,太史闌卻好像沒有察覺,她緩緩地坐了下去,有點木然地,抬頭看著月亮。

    血色模糊的月,將一縷淡紅的光,打上她的頰,那一刻她仰起的臉,線條孤涼。

    月下的風悠悠緩緩,揚起地上染了血沫了塵灰,碎葉在她身側盤旋,落於她靴麵。

    太史闌忽然低下頭,手肘撐著膝蓋,單手撐住了額。

    蘇亞去推院門的手頓住。

    她維持著半轉身的姿勢,怔怔看著太史闌,這一刻的太史闌,看起來無助而脆弱。

    相遇那麽久,經曆了那麽多事,她未見過這樣的她。

    蘇亞慢慢走迴去,在太史闌膝前,蹲下。

    太史闌沒有動,一縷黑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

    蘇亞輕輕將手放在她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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