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伸手在病房的門上敲了兩下,“篤篤”兩聲,拉迴了躺在病床上那人的思緒,何叔轉過頭,身上那種消沉的氣息散了些,見來人是安夏,臉上扯起一個笑容,看起來有些牽強。


    “小姐來啦,這大晚上的還勞煩你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我都一把老骨頭了,哪裏值得小姐這樣奔波……”


    安夏看著何叔臉上牽強的笑意,沉沉出聲:“叔,要是不想笑就別笑了吧,心裏壓抑著悲傷,笑容看起來都是苦的,一點都不開心,這裏就我們爺孫倆,不需要演戲,不用勉強自己。”


    何叔歎了一口氣,原本強撐著身體癱了下去,身上彌漫著的那股死氣又重了些:“既然小姐都這麽說了,我也就不裝了……其實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人都會經曆生老病死,原本我以為到了年紀就會看淡了,但是不親身經曆就永遠不會明白其中的痛楚。”


    “叔,你身體好著呢,醫生說隻是傷到骨頭了,臥床休息一陣子就好……”


    何叔苦笑一聲,“小姐,你就不用騙我了,我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還能不知道嗎?前陣子家裏的老太婆讓我買東西,不過一小會兒的時間,我就忘記了要買什麽,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都要花好長才能想起來在哪裏,甚至有些時候,我看著周圍熟悉的人,卻怎麽也叫不上名號,有關他們的名字與記憶,就好像在我的腦海裏被剔除了一般,必須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找迴那些往事。我早就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了,原本想著下次抽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番,沒想到摔斷了腿,倒先進醫院了,醫生和先生商量病情的時候,我硬是撐著一把老骨頭躲在門後偷聽,我已經知道了……”


    他似乎是說得有些乏了,停下來歇了一段時間才接著說道:“小姐你還年輕,體會不到這種垂垂老矣的淒涼感,身邊的人都存活於世間,鮮活而明豔,唯獨我一人感受著時間的流逝,生命的消逝。我放不下的事還有很多,比如先生、比如你,比如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到現在也沒成家,比如……我要是走了,我的老伴要怎麽獨自一人度過剩下的漫長歲月……”


    安夏很想反駁何叔,這種感覺自己體會過無數次,於萬千人群中、於無邊無際的時間長河裏,獨自己一人,看著身邊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逝去,有關他們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模糊,直至完全消失。所以到後來,安夏已經懶得再去結交些什麽人了,失去了與人交流溝通的想法,隻要完成任務就好了啊,反正有關這人的一切都會湮沒在時間的洪流中……


    但是她現在無法開口反駁何叔,原主是一個被父親寵愛著長大的少女,最多是有點體重上的煩惱,是萬萬體會不到垂垂老矣的心態的,所以安夏隻能保持沉默。


    “唉,我一個老頭子和你瞎說什麽呢,小姐還年輕,可不要學我這麽消沉。”


    “何叔……”安夏欲言又止。


    何叔擺了擺手,“我累了,小姐早些迴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


    安夏看著將自己埋進白色床單的的老人,也明白何叔是在下逐客令了,隻得起身走了出去,走之前還不忘叮囑一聲:“那何叔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來看你。”


    房門被合上。


    安夏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外人看起來是在發呆,其實她是在自己的空間裏翻找物品。


    “混元丹、決明功、三元歸一法、無垢散、異香水……不對,這些都不對!”安夏頹然地攤在了椅子上,自己收藏的東西基本都是神品,不要說常年修仙的修煉者了,就是一個體格健壯的成年人都不一定受的住這藥性,何況是身體已經走到極限的老年人。


    長生不老如果真是這麽容易,古往今來就不會有那麽多人花費許多時間與精力都沒有成功了。以往的曆史中,追求長生不老最出名的是秦始皇,根據《史記》載: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東巡到琅琊時,徐福等上書秦始皇說大海中有三座山,名叫蓬萊、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仙人那裏有長生不老藥,隻要戒齋、沐浴,帶領童男童女前去求仙,可以得到長生不老藥。秦始皇聞之喜笑顏開,即派徐福率童男童女數千人到海中去求仙,拜示長生不老藥。公元前200年,秦始皇東巡又一次到達琅琊找徐福問求藥之事。此時離“焚書坑儒”事件不久,徐福沒有得到仙藥,害怕秦始皇加罪於他,便對秦始皇撒謊說,海中仙山上的仙藥是可以得到的,但海中的大鯊魚太多太大,船下海後使受鯊魚的幹擾、阻攔,無法航行,所以無法到仙山去。希望皇上派善於射箭的人一起去,遇到鯊魚就用裝有機關、可以連發的弓箭殺它,打通航道。秦始皇聽後便下令重新選擇3000童男,3000童女,應徐福要求,秦始皇又選派了各種工匠手、射箭能手百餘名,裝足糧食、淡水,擇日出海,大船十條浩浩蕩蕩奔向東海而去。途中徐福覓得一片寬闊的原野和沼澤,便在那裏自立為王,不再返迴,而秦始皇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除了秦始皇之外,還有漢武帝、唐太宗、雍正帝等,這些曆代君主的死因,大多與追求長生不老脫不了幹係。


    生老病死本就是事物發展的自然規律,要打破這種規律,何其之難?


    ……


    冷,無盡的冷意向著自己的骨頭縫裏鑽,不一會兒,那冷意又變成了鑽心的疼痛,痛意似乎要把人撕碎,偏偏自己的手腳動不了,隻能硬生生承受著這份疼痛。


    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的漫長。


    何叔從睡夢中驚醒,夢中真實的痛感仿佛還殘留在身體裏,心髒就好像被重重地壓著喘不過氣。他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感受著夜晚的寂靜,身心俱疲,再一次沉沉睡去。


    ……


    腳下是一望無垠的大海,高聳的懸崖之上,一個人影在徘徊遊蕩,黑白無常悄然出現在那人身後,那道人影為了躲避身後的索命官差,就這麽直直地墜下了大海,濺起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何叔猛地睜開眼,蒼白的嘴唇顫抖著,唿吸急促,這次看著醫院的天花板,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他雙手掩麵,一滴晶瑩的淚水沒入枕頭消失不見,原來,等待死亡是這麽痛苦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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