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麽遺憾嗎?”女學生將孟軻放在了一處平坦的草地上,用手扒開那片草叢,將人藏了進去。


    “俺……娘……還在家……等著我……她……還沒看見……俺……娶媳婦……呢……”孟軻隻覺得意識越發模糊,對周遭的感知已經不太清晰了。


    唇上突然傳來柔軟的觸感,耳邊傳來那女學生略帶羞澀的聲音:“好啦,現在你有媳婦了,以後見了大娘也有個交代。”


    女學生也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隻口琴,《義勇軍進行曲》的曲調在這片安靜的世界中響了起來。


    悠揚的曲調讓孟軻不自覺的在心中默默跟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


    漸漸的,耳畔的聲音越來越弱,幾乎已經聽不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在緩慢流逝,血液透過身上的傷口不斷流出,身體越來越冷。


    那女學生說了一句什麽“吃的”,就離開了。


    他想告訴女學生自己不需要什麽吃的,自己已經將她帶出了城門,隻要一隻往北走,遇見援軍就能獲救,可是身體的肌肉已經變得僵硬,喉嚨裏隻能發出粗糲的喘氣聲,再說不出一句話。


    口琴的聲音引來了敵人的注意,陶玲玲匆匆將人掩藏進草叢中,用旁邊的幹草遮住了血跡,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想要為這位救了大家的軍人留下一線生機。


    “花姑娘!大大的好!花姑娘!”


    “女學生!學生!”


    一群穿著歪七扭八日本軍裝的敵人發現了她的蹤跡,跟著她一步步遠離了那堆草叢,陶玲玲最後看了一眼那堆草垛,希望你能夠得救。


    路上的瓦礫磚塊時不時絆住陶玲玲的步伐,模糊的視線中,整個世界都變得陌生,入目的絕大部分場景都是一片血紅。


    再次被腳下的小石子絆到後,她索性放棄了掙紮,直接脫下最外麵的學生套裝扔向另一條道路,自己則隻穿著白色裏衣縮在岔路口的牆角。


    “衣服!”


    “花姑娘的衣服!”


    一群人走向了另一邊的道路,陶玲玲鬆了口氣,得救了!


    她沿著原路返迴想找到那個軍人,帶著他一起逃出去,一個在角落裏放水的日本軍提了提褲子,正準備跟上大部隊,就發現了陶玲玲的身影。


    “花姑娘!”


    陶玲玲一驚,還沒走幾步遠就被人抓住,男女體力上的差距讓她感到絕望,掙紮著想要逃跑卻還是不敵……


    乘著那人放鬆警惕,她抓準時機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死死不鬆口,帶著鐵鏽味的血液大股大股湧入口中,嗆進鼻息,身上那人摸索著拿起一旁的尖刀狠狠紮入了陶玲玲的身體中,一刀、兩刀、三刀……


    口中吞咽的鮮血越發多了,一口、兩口、三口……


    一片破敗的廢墟中,一朵鮮豔而又刺目的血色花朵緩緩綻放。


    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看著頭頂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心裏想著;人活這一遭,還能帶走一個敵人,不虧。可惜了,沒能看見這片天空變得澄澈湛藍的時刻……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帶著遺憾,永遠暗淡了下去。


    “快,這裏還有最後一批敵軍!”薑霽帶領著自己的隊伍逐個殲免沿途的敵人,最後一波掃蕩過後,激烈的槍聲戛然而止,這片灰色地帶陷入了原先的平靜。


    “隊長,這裏有人!”


    薑霽聞聲而來,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默默將隊伍中小兵的頭扳向另一麵:“你還小,乖,不要看。”


    他毫不留情地掀開壓在女學生身上的禽獸,狠狠踢了幾腳那具屍體,撿起一旁的校服蓋在女學生身上,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就地將人掩埋。


    一隻口琴從那人身上掉了下來,薑霽將沾了灰塵的口琴細細擦拭幹淨。


    人消散於世間,總得留下些存在的痕跡。


    “隊長,發現一名傷員!”


    原先掩蓋血跡的草叢再次被孟軻流出的血液濡濕,紮眼的血色重新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薑霽看著四肢已經不複存在的孟柯,眼中盈滿了熱淚:“同誌,你……”卻是聲音哽咽到發不出聲了。


    躺在地上的人臉色已經灰敗,僅剩的軀幹溫度接近於無,就算是立刻輸血,怕是也救不迴來了,更何況如今的醫療環境也不允許輸血,人,沒救了……


    “有沒有……看見……學生?”孟軻拚著最後一口氣問出了這句話,若是她能遇見眼前的援軍,一定可以獲救。


    薑霽想起了方才的場景,微微一愣後掏出了那隻口琴:“她很好,我們的隊員已經帶她離開這片戰場了。”


    孟軻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物件,銀白色的一片,像極了黎明前的曙光,是她的口琴吧,獲救了啊,真好。


    那雙眸子中帶著釋然,悄無聲息地合上了眼皮。


    從此,人世間再無孟軻這一號人物。


    薑霽將那隻口琴一同掩埋進墳塚,讓這兩人在黃泉路上有個伴,好解一解枯骨埋他鄉的孤寂與淒涼。


    ……


    “你說什麽?”溫熙銘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那人的衣襟,“你再說一遍!”


    底下那人被他的怒氣嚇到,結結巴巴吐出了那句話:“孟……長官……渾身綁滿……炸彈,與敵人……同歸於盡了,死無全……”


    他看著溫熙銘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那句“死無全屍”終歸還是沒敢說出口,對麵的男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用手捂住嘴,再鬆開的時候,掌心已然是一灘鮮紅的血跡。


    “好了,你為難一個小兵做什麽?”安夏輕撫著溫熙銘的背,給他順了順氣,用眼神示意底下的小兵快溜。


    小兵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大帥現在正沉浸在失去孟長官的悲痛中,自己還是不要在他眼前晃蕩了。


    溫熙銘壓下心中那股子難受的感覺,開口問安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說我印堂發黑是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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