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長樂番外


    定昭十六年末, 文太妃過世。


    文太妃出身江南, 是個嬌小文弱的女子, 先皇文帝在元後過世三年後選秀,文太妃便是那時入了宮。


    不過文帝對元後情深, 對後宮中女子並不熱絡,因此文太妃並不受寵, 隻是幾次承寵之後就幸運的有了身孕,生了一位皇子, 便是後來被封為閩王的五皇子,今上景帝的弟弟。


    隻是五皇子自幼便體弱多病, 娶了嶺南王的胞姐清惠郡主, 即後來的清惠長郡主幾年後便病逝了, 隻留下了一個幼子以及尚在清惠郡主腹中的長樂。


    不過長樂的兄長身體也隨了自己的父親閩王, 十歲上時也夭折了,那時長樂不過是堪堪五歲。


    清惠長郡主因是懷著長樂的時候閩王去世的,就對長樂有些心結, 並不特別喜歡她。而長樂幼時, 因兄長體弱, 清惠長郡主也顧不上照看長樂,因此長樂自幼便被宮裏的文妃, 後來的文太妃,接到了身邊撫養。


    丈夫兒子相繼過世,清惠長郡主傷心至極,又因著兒子過世前日夜的照料虧了身體, 兒子一去世,便也跟著病了一場。


    清惠長郡主當初本就不是自願嫁來京都,此時喪夫喪子,京都對其而言更是傷心灰暗之地。病好後她便上書給景帝,請求景帝允許其攜女長樂迴嶺南生活。


    可是清恵長郡主不好過,文太妃同樣也不好過。


    兒子英年早逝,孫子又沒了,同樣傷心欲絕的文太妃此時已把唯一的孫女長樂郡主看得跟個眼珠子似的,哪裏舍得她從此隨了清惠長郡主去嶺南?更何況長樂郡主的身子可也不怎麽好,哪裏再能長途跋涉?


    所以有文太妃攔著,清恵長郡主這迴嶺南之事一耽擱便耽擱到了長樂十二歲,文太妃過世。


    文太妃過世半年後,清惠長郡主再次奏請攜女迴嶺南生活,景帝對清惠長郡主也略有愧疚,這次終於還是準了。


    隻是長樂郡主到底身子還是弱,且因著文太妃過世傷心過度,迴嶺南途中便熬不住病倒了數日,醒來後整個人就跟失了魂似的,連記憶都有些混亂。


    雖則母女並不親密,但清惠長郡主到底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心裏對她還是關心的。迴到嶺南後,想著女兒的身子,清恵長郡主也沒有住迴王府,而是帶了她到了交州城郊外的溫泉莊子上住下了,好讓女兒好好養一養身子。


    隻是不曾想,長樂郡主到了嶺南之後,非但有了水土不服之症,身體較之京都,愈發弱了些,還又添了夢魘之症。


    光恩寺是嶺南出名的大寺,清惠長郡主和光恩寺的一得道高僧星文大師有舊,便聽了其之言,每隔一段時間便送長樂郡主去廟中住上些日子,日日沐浴焚香之中,聽那高僧念經講課。


    說來也不知是不是那經文之顧,還是在寺廟之中,鎮定了心緒,之後長樂郡主的夢魘之症還真是好了,再沒有做些古裏古怪的噩夢,身體也慢慢好上了許多。


    而長樂便是在光恩寺認識的雷曼兒,以及雷曼兒的二哥雷遠。


    她第一次見到他們是在她到了嶺南翌年的二月十二,花朝節的那一日。


    花朝節又稱女兒節,若是在京都,這一日肯定是非常熱鬧的日子,各家的女兒都可以出去踏青遊玩,登湖作樂,賞花吟月,隻要不過分,便不會以俗禮而拘之。更且城內外都會有不少或官辦或民眾自發舉辦的節目,例如每年都會在皇莊舉辦的花朝會。


    長樂以前雖多是住在宮中,身體也不太好,不能像外麵各勳貴族家的小姐那般可以結伴出去遊玩,但偶爾也是會隨著太妃一起去皇莊看花朝會的。


    萬萬沒想到到了嶺南的第一個花朝節竟是在寺廟中度過的。


    長樂的侍女紅綃見她神色黯然,自然知道她的心事,便道:“郡主,聽說後山的櫻花都開了,這櫻花還是從東瀛傳來的,比之我們京都的桃花和梅花都毫不遜色呢,不若郡主就去後山賞賞花?”


    侍女的提議讓長樂的腦中有什麽閃過,不過旋即就被更多其他的畫麵打亂了,那些記憶多是春光明媚下,京中,郊外還有皇莊那大片大片的桃林,然後還有姐妹們在一起的嬉戲歡笑。


    不過想到這裏,她卻是怔了怔,和姐妹們的嬉戲歡笑?她明明並沒有什麽姐妹,因為身體的關係,和皇家的那些公主郡主縣主關係也很是一般,為何她總有那種曾經和姐妹們開心玩耍的錯覺?而且不是和那些公主郡主們客氣疏離的言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歡喜快樂。


    想到這些,腦子就有一陣陣的悶疼。搖了搖頭,把這些錯亂的情緒拋開,長樂打起了精神,同意了侍女的提議。


    她覺得自己是應該出去走走,總在寺廟裏麵聞著這濃重的焚香味,有時候腦子也像是被塞住了似的,根本隻容你平靜念經而不能想些什麽。


    天氣還有些涼,出去之前,侍女便專門拿了一件白狐皮的披風給她披上,又拎了些點心食盒,這才帶了侍女侍衛去了後山。


    光恩寺是有名的大寺,平日裏香客就不少,此時又是櫻花盛開之際,她們去得後山,已經見到不少香客在賞花遊玩。且嶺南風氣開放,並不太計較男女大防,後山中竟是除了夫人小姐們,就是公子少爺也不少,還有些,一看便知就有著明顯的親昵關係。


    長樂彼時雖年幼,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但她不同於嶺南少女普遍的黝黑肌膚,而是生得肌膚勝雪,且又有著薑氏皇族特有的精致五官,穿著那件毛茸茸的白狐披風,越發顯得晶瑩剔透,粉雕玉琢。


    她一站到那裏,便已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甚或就有那些大膽的小少年折了櫻枝送她,打探她的閨名家中住址的。也有常來光恩寺的夫人們看見,知道這是皇家郡主,但見小姑娘溫柔雅致,並不見惱,也就樂嗬嗬的遠觀著,並不製止。


    長樂不慣這些,且她的心境不知為何竟是對這些愛慕半點也起不了漣漪,完全不似一個正常的十三歲姑娘。


    但她對這些少年也並沒有惡感,隻略迴了一禮,便讓人攔了他們,然後自己帶了侍女離開,穿過了櫻林,轉了山道,往後山一個溪譚邊去了。那裏她常去玩耍,但知道的人少,想來便不會有這麽些人了。


    隻是那裏的確沒有多少人,但卻不是一個人也沒有。


    長樂轉過了櫻林進了那溪潭邊,便看見了一個穿了紫色百褶裙十歲十一歲左右的小姑娘正探著身子拿了樹枝在嘀咕著什麽,她後麵不遠處則是一個高大的黝黑少年正抱拳靠在一顆大樹上看著她興致勃勃的玩耍。


    長樂愣了愣,眼睛順著小姑娘手上的樹枝看過去,就看到她那樹枝正指著那爬到了石頭上曬太陽的大烏龜,大烏龜一動不動,就差不多跟那石頭一般了。


    小姑娘正拿著那樹枝指著烏龜又歡喜又興奮的叫著,不時還轉頭跟那個高大的黝黑少年叫上兩句,大概便是“二哥,二哥,你看,它動了一下,它脖子動了一下”,聲音歡喜又快樂。


    隻是個烏龜動了一下,她也能歡喜成這樣,長樂看著這個歡樂的少女心生羨慕,也不知為何心情就又歡喜又酸楚起來,好像這個場景她常見到似的。


    那少年並不過去,隻懶懶道:“你戳它,它能不動嗎?又不是死的。你小心些,那裏地滑,不要掉下去了。”


    可是他話音剛落,就聽“撲通”一聲,那小姑娘就真個掉了下去。


    長樂被這變故嚇了一跳,驚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那少年已經箭一般衝了過去跳到潭中把小姑娘給撈了起來。


    長樂反應過來後,立時便也上了前去,看小姑娘嚇得淚汪汪,身子也凍得瑟瑟發抖,便忙邀請了他們去自己的院子裏換衣服。


    她因常住在寺廟中,便有一個單獨僻出來的小院子,從後山小路便可以岔過去。


    那便是長樂今生第一次見到雷曼兒和雷家的二公子雷遠了。


    雷二是個武癡,還是個軍事狂人,但生活上其實性子及其簡單憊懶,其實雷家人的性格多多少少都有點這樣,他們不是不聰明,卻不會把聰明用在彎彎繞的世家權謀之爭上。


    所以雷家不娶身世複雜的世家女,更別提什麽背景簡直跟深潭似的王府還是皇室的郡主了。


    可是一個武癡的簡單少年要被長相精致得不像話性格又溫柔和善的長樂吸引住不能太容易。


    嶺南王府是地頭王,王府郡主曆來都是高傲或刁蠻或任性或悍勇的,可是長樂雖也是郡主,也有嶺南王府的血脈傳承,但她身上沒有半點傲慢刁蠻,和她的母親清惠長郡主完全沒有半點相似。


    她即使是有點小惆悵的時候,身上也滿滿都是讓人覺得溫情美好,她不是特別喜歡說話,但相處起來卻讓人自然舒適溫暖得不得了,她喜歡雷曼兒,就對小姑娘好的不要不要的,簡直把個小姑娘迷得成了她的小尾巴。


    雷曼兒父母雙亡,雷家人不免格外憐惜些。雷二樂於見到堂妹有個處的好的新朋友,他一開始便也是把長樂當成雷曼兒一樣的小妹妹看待的。


    然後中毒日久而不自知。等知道了,自然已經戒不掉了,隻能把那平日隻用在行兵作戰的腦子調過來,處心積慮的謀劃著怎麽把她娶迴家。


    ***


    三年後。


    長樂聽說雷家跟嶺南王提親,替雷家二公子雷遠求娶她,心裏先是一陣的發懵,隨即便是又苦又酸又痛隱隱的還帶了些她不敢承認的甜。


    如果是再早之前,不用太早,就是半年前,那時她心中雖對京都還是懷念,她也還是不習慣嶺南,可祖母已經去了,她迴到京都不過也隻是孤苦無依一人,所以她大約還是會一半惆悵一半歡喜的應了這門親事。


    她並不認得其他人,還有誰比雷二更加熟悉更加好了。


    難道還真如她母妃那般期望,嫁給嶺南王府的哪位表哥不成?她總不知為何,見到那幾位表哥就心理直覺的抵觸,對世子蕭燁是懼怕,對大公子蕭恆是厭惡痛恨,對那蕭翼則是惡心。


    她那時不知是何原因,直到恢複了那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那些前半截有多美好,後麵就有多可怕殘忍的記憶。


    有了那些記憶,她怎麽還可能單純快樂地嫁給雷二?


    她隻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些人,然後再迴到京都,再迴到她前世死都不能迴去的京都。


    當然了,那中間的原因半點也不關那記憶中的青梅竹馬的表哥什麽事。她恢複了記憶,那前世曾經隻覺刻骨銘心的感情現在卻憶都不願憶的,她甚至想起他都隱隱帶了些排斥和厭惡。她當初竟為了一個放棄自己的人,而毀了自己的一生直至慘死。


    她不會怪他,隻是不會對他再有那種感情而已。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放棄了一次,難道她還會迴頭給人再輕賤自己的機會?


    ***


    雷二聽說長樂拒親了,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麵上沒什麽表情,但心底其實還是很有些黯然的。


    雷曼兒自幼和這個堂哥親近,自是知道堂哥麵上冷淡,實際對長樂姐姐是很在乎的,私下裏便安慰他道:“二哥,你別灰心啊,我聽說京都的女子性格含蓄,喜歡也要說不喜歡,這求親也得求上個七次八次,這才會應,顯得女兒家珍貴。”


    雷二聞言麵上就是一黑,伸手就拍了雷曼兒一記,道:“沒事詛咒你二哥做什麽?看下次哪個你喜歡的小子來求親,我是不是也幫你把他打出去七次八次。”


    雷曼兒怪叫一聲,偷眼看她二哥不像被打擊得不行的樣子,也就放心了下來。看來,他還是打算再求個七次八次的嘛。


    雷二自然不會這麽快放棄,他既然心係長樂幾年,自然也了解些她的性子和心思。且這次求親,他本就沒打算一次成功的,解決了那王府郡主,又讓他父親認可了長樂,同意他娶她,他的目的便已達到了一半。


    雷家子孫自來默認隻娶家事簡單背景單一的女子。自從喜歡上長樂並盤算著娶她,他就沒想過這是件容易辦的事。


    隻不過哪方麵的阻力他都不會在意,什麽阻力和障礙也都有衝破的時候。


    ***


    又半年後。


    長樂離開嶺南之際,安槿抱了她好一會兒才鬆手,她對她道:“長樂,你想迴京都,我便讓人送你迴京都,但你記住,你什麽時候想迴來,我便會安排接你迴來。”


    長樂眼中也有淚意閃動,原本她那麽堅決的想離開嶺南,可此時要離開了,心裏竟又不舍起來,雖然具體到底是舍不得什麽,就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當然這份不舍並不能撼動她要迴京都的決心。


    安槿幫她擦了擦淚,側身看向一邊的碧螺。碧螺是自小服侍安槿的丫鬟,應該說,在安槿還不是安槿之前便已服侍她了。


    而在前世,碧螺更是一直服侍長樂,一直到最後為她而死。


    長樂迴京都,安槿便安排了碧螺跟著長樂一起迴去。並且她還手書了幾封信分別是給二姐阮安柟,母親阮夫人,以及趙皇貴太妃,讓碧螺帶著迴京都,讓她們好生照顧長樂的。


    安槿又細細囑咐了碧螺一陣,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勸了長樂上馬車行路了,免得到了晚間不能準時到驛站。


    長樂上了馬車,車隊便在官道上滴滴答答慢慢行走了起來,雖然長樂這半年身體已經大好,但他們也不急著趕路,安槿便吩咐了車隊,讓他們盡量慢行,這一路還能觀賞下風景。


    到了申時末,天剛擦黑,便到了今晚要住的驛站,是在紫霞山脈外的一個官站,過了這個驛站,明日便是要繞過紫霞山脈繼續北行。


    驛站早接了消息,有人專門過來迎了長樂郡主一行人進了驛站,又有小吏牽了車隊的馬去後院喂食。


    長樂下了馬車,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驛站是個何樣,眼睛倏地睜大,看向了抱手站在驛站門口目無表情看著自己的黑衣男子。


    她愣愣的樣子有夠傻,一旁的碧螺卻早知這事,隻抿嘴笑了笑,勸道:“郡主,外麵風大,我們還是進了裏麵再說吧。娘娘說,從嶺南到京都相距千裏,這一路危險重重,娘娘不放心郡主,正好雷小將軍自請護送郡主迴京,王爺便準了。”


    長樂聽了這話又是一怔,慢慢轉頭不可置信的看碧螺。什,什麽?護送她迴京?


    剛剛她看見雷二,隻當他是私下特地跑過來,也不知是來送她,還是要劫她的,可是她萬萬想不到雷二竟是奉命過來護送她迴京的。


    突然想起送她上馬車時,順寧看著自己時一抹有些特別的笑意,當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又有點怪怪的納悶,想必就是因為他在這裏等她吧?


    還說什麽“什麽時候想迴來,便會安排接你迴來”,原來不是離別語啊……


    她站在門口傻愣愣的,雷二見她遲遲沒有上前,卻是沒再理她,頓了頓,就直接轉身進了驛站。


    這日子還長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感覺好很多了~~~ 前幾天真是受罪,腦子不是不好使,是完全不能使啊,哈哈~~~ 謝謝還在繼續看得親,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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