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約我的那天是冬梅男人的忌日。

    冬梅是九六年冬天做的寡婦。她男人是個命薄的人,結婚半年,給他在縣上工作的姐姐送白菜,半路上讓一輛汽車撞了,紅的鮮血和綠的菜汁灑了一地。事情發生時,冬梅把嗓子都哭破了,她一半在哭男人,一半在哭自己。在昏睡的那些日子她想新的生活,她很實際,她必須忘掉死去的男人重新找一個。鎮上仁義厚道的後生一個個在腦裏過電影,冬梅最後把我定格在眼前。就是穆黑子了。

    我和冬梅死去的男人是同學。冬梅結婚時,朋友們鬧洞房,我紅光滿麵大著膽子去親她,冬梅扭著腰枝和我調笑。他死了讓你親個夠。那時我就不要你了。為什麽?我們都老了。我沒變成老頭,冬梅也沒變成老太太,但她的話不幸言中了。

    冬梅的男人死了。九六年的北方農村不象現在這麽富足,莊戶人沒現在活躍,收了秋的風流光棍無所事事,理所當然都去勾搭冬梅,我是其中最優秀的一個。那些日子,冬梅穿著素衣,恰如其分地表現出寡婦的冷淡,不為所動。其實冬梅當時已經打算嫁給我了,她的表現隻是調我的胃口,我為此叫苦不迭。那一年我隻有二十四歲。

    冬日裏一個睛朗卻有微風的好日,我在街角遇見冬梅。我同幾個哥們打台球,她姍姍地向我們而來,微風把她的衣服吹得飄拂,她苦著俏臉朝我們嫣然一笑。有主了嗎?還沒有。挺踏實?踏實個屁!我們小聲議論她。她走到我身邊乜了我一眼,我的心怦然一動。

    “大哥死了兩月了。”我追上冬梅,並肩走,微笑著。

    “走你的路,提他幹啥?”

    “他是我的同學,還是我要好大哥。”

    “誰不知道?”

    “你以前挺愛說的。”

    “他死了,我是寡婦。”

    “寡婦,可笑,什麽年代了,還寡婦寡婦的,冬梅,忘了他吧,不然你會出毛病的。”

    冬梅站住,眼睛眨了眨:“已經有毛病了。”我鬼使神差地愣了一下,冬梅緊著說,“是家裏的煙道,沒了男人收拾,做飯嗆眼。”

    我一本正經乘機說:“我去給你看看吧。”

    冬梅點了點頭,左顧右盼一番,掉頭扭著腰枝往迴走。我拉開距離,尾在身後。

    前麵走著冬梅,她的一副好身子有意地扭來扭去。我放肆地研究,她弄得我褲子膨脹,走路吃力,縱然生理上已經有了反應,可我還是告誡自己想寡談的事,晚之又晚,想象自己聞到了形容不出的腥味,那味道其實出不來,我裏三層外三層套著內褲秋褲毛褲呢。我站在商場門前的髒玻璃旁看自己的臉,我的嘴上長著黑草,鼻頭新生出一顆紅豆,我木訥地研究自己,感覺自己要完蛋了。

    我見著冬梅臉上很尷尬,冬梅注視著我的雙目,其實冬梅看得不仔細,冬梅迴身關門時,我命令自己鎮靜,竟真地挺住了。

    “冬梅……咋自個幹了。”

    “以為你不來呢。”冬梅拍兩隻髒手。

    “洗手去吧!”

    “那怎麽行。”

    “我來了就不用你了。”

    冬梅笑悠悠地望我,我滿足自己的善變。

    我一躍上了房,冬梅把竹竿遞給了我,攥著竹竿,在她白棱棱的脖子下,我瞥到了她的乳壕。冬梅,爬上來吧。冬梅仰著臉笑了。

    煙道通暢時,已到中午。我想迴家,冬梅說,你別走,吃午飯吧。說完就生火做飯。我進屋打開他家的黑白電視機,看寡味了就倚在門框上說不相幹的話。後來就提起了她死去的男人。我說,他真是命苦,我真不相信他會死。又說死了也好,自小沒了爹娘,養你又吃力,這樣見著爹娘了。冬梅望著紅紅的灶膛,木訥地聽著。我說,他縣裏有個姐姐吧?冬梅說,有,前幾天來了,她讓我搬出去,我告她我是合法的繼承人。她說你先住著也行,有了主搬出去。我說我為你弟弟守一輩子,她不相信,卻哭泣了。

    飯熟了,冬梅不再說話,我倆麵對麵坐在炕沿上,屋內隻有筷子碰碗的聲音。

    我吃得快,打完飽嗝便欣賞冬梅。她斜挎著炕沿,小口地往嘴裏送飯,黑黑的眼睛,飄逸的劉海,舉手投足一副誘人的樣子。抬頭,冬梅發現我望著她。室內靜悄悄地如同抽了氧,我的喉嚨便幹燥地像午後暴曬的幹柴,我急忙燎動舌頭。

    “冬梅。”

    “嗯。”

    “房子他姐真要你怎麽辦?”

    “我迴家。”

    “你繼父待你不好。”

    “可死鬼對我不錯。”

    “你真打算守一輩子。”

    “什麽社會,說著玩呢,還能真守。”

    “有沒有稱心的?”

    “有一個哩。”冬梅把一張粉臉遞給我,兩眼勾我。

    “是哪個?”

    “猜猜。”

    “猜不出。”

    我抬起頭,女人的紅潮已經退去,我識別不了女人的淺笑和眼神,我想說冬梅你別找別的男人你找我吧。我沒敢說,怕說錯,怕冬梅揚手給我一巴掌。我見過冬梅扇人,她扇的那個也是鎮上的,是我親叔家的孩子,叫四虎。

    冬梅看我答不出:“真是木頭。猜不著別猜了。你說你給我幹了活兒,我怎麽報答你。”聽了這話,我著實興奮了一陣,沒敢出聲,想了想,害怕起來,不能冒闖禁區。

    我說:“我已經吃過你做的飯了。”

    “吃飯就滿意了。”

    “滿意。”

    冬梅有些失望:“滿意了你就迴吧。”

    我的臉睛變多雲。不情願地走下台階時,迴頭扔下一句:“有事再叫我。”

    “不叫,你是塊木頭。”

    咣當,兩扇門板合成了一塊。迴家後我連著三天夢見一扇朱紅大門。

    當時,我和冬梅有一個大膽一些,事就成了。我倆的失誤導致了秀秀的出現。

    秀秀是我高中的同學,在學校時我給她遞過紙條,她還我的字條上寫的是:我們太小,以後再說。當我的一個遠房姑姑把秀秀介紹給我時,我簡直欣喜若狂了。秀秀雖然沒有冬梅個子高。但她白的臉蛋畢竟使我興奮過。一個寡婦,一個姑娘;一枝枯花,一枝鮮花。擇那個?冬梅的屁股扭出花來,我也視若無睹了。

    我選了秀秀。

    我和秀秀結婚的頭天早上,冬梅用石頭猛砸我家的院牆,我出來看究竟,她約我晚上到鎮外談談。談什麽?我想拒絕她。她說:“穆黑子,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我搖了搖頭。冬梅說:“巧的很,今天是死鬼的忌日。”看在死人的麵子上,我答應了她。

    冬天的月亮恍惚,暈了的月光把景物淹得朦朧,我順著坑坑窪窪的土路往前走,一隻野貓站在樹枝上朝我眨眼睛,我愣了一下,敏捷地弓腰,那隻野貓嗖地不見了。我望著樹林中閃著鬼火的墳塋,心思亂的異常。我在想冬梅,想到是看死人的麵子才見她。麵前竟然出現了她死去的男人。

    死鬼,別纏我!

    墳旁沒有冬梅,我坐在離約定地點不遠的橋欄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冬梅要對我說什麽呢?橋上有曾經熟悉的聲音踏過來,我口吐煙圈,製造悠閑,心和腦兒卻苦苦地理順和設想台詞。

    “以為你不赴約呢。”冬梅說。

    她經過刻意打扮的身子倚在橋欄上,逆光下我從上到下研究她的臉,相約的目的模模糊糊。我踢開腳下的土塊。

    “說吧,什麽事?”

    “也沒啥,想和你說說話。”

    “我是木頭,有什麽可談?”

    “明天你和秀秀真結婚?”

    “嗯。”

    冬梅站在原地不在吱聲。她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摸寬大的橋欄。月光下,她的眼淚一大滴一大滴地掉下來。我掏出自己的手帕,猶豫片刻,還是遞了過去。她沒接,她含著眼淚說:

    “穆黑子,我從心眼裏喜歡你。”

    “別胡說。”

    “我的身子以後給你!”

    “我不要,你是寡婦,秀秀是姑娘。”

    “以後我們就完了。”

    “完了。”

    冬梅的眼淚撲籟籟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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