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同知這日休沐,用過早膳,正待出去會友,卻被自己的夫人陳氏給喚住了。


    陳氏道:“這些時日因著老毛病又犯了,身子有些不舒坦,妾身就請了鬱大夫過來幫忙看看,開些藥調理調理,誰知鬱大夫正好有一友人來訪,聽說是王城那邊有名的大夫,他聽鬱大夫說了妾身的情況,就也過來幫忙看看,卻不想竟意外的發現了一事。”


    陳氏慢慢道來,將自己身體熱質,然後生靜姝難產,藍嬤嬤用催產藥物一事又述了一遍,這些白同知以前就知道,原本還隻當是大夫發現自己夫人這情況可以改善,所以夫人才會特地和自己再提起。


    誰知聽到後麵,越聽越不對,麵色也越來越難看。


    陳氏繼續道:“原本妾身一直以為生了靜姝之後,再不能有孕,是因為當時難產傷了身子之故,妾身的體質又一向是熱底,更難受孕,看過的大夫們也向來都這麽說。”


    “誰知鬱大夫的這位友人林大夫卻說,熱底並非不能受孕,隻是妾身用那催產藥用得太狠,傷了根基,之後雖有慢慢調養,卻竟然一直有溫香催熱,這才導致妾身一直無孕。”


    “當時妾身還很奇怪,妾身向來都不喜用各種香料,如何竟說一直用溫香催熱?卻原來藍嬤嬤每日陪著姝兒過來妾身房間用膳,每日身上必帶了溫香香囊。妾身已經從溫嬤嬤房裏搜到了不少的溫香存貨。”


    “老爺,藍嬤嬤是母親送過來的人,妾身也不好直接審問,今日妾身就請了鬱大夫,林大夫,以及昌州城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一起過來,請他們為妾身再查查身子,再由老爺審問那藍嬤嬤,也免得讓老爺誤會妾身冤屈了她。”


    白同知隻聽得麵沉似水,他和陳氏夫妻一向恩愛,卻一直無子一直是他的一樁心病。他隻得一嫡長子,為此,母親還一直頗有微詞,隻是白家祖訓嚴,不可隨意納妾,母親雖有心給他個通房抬個姨娘什麽的,他對此無心又一直在蜀地外放,母親也隻好罷了。


    卻不曾想他和陳氏無子不是陳氏的身體緣故,竟是人為!


    白同知先是大怒,恨不得立即提上來那藍嬤嬤問上一問,可接著就想到藍嬤嬤是母親送來的人,此事雖必然和母親無關,但自家夫人請了那麽多城中大夫旁審,豈不是要將此事鬧得滿城皆知?


    不管是治家不嚴,還是京中白府竟然送了人過來毒害妻子,傳揚出去都是不好的名聲。


    陳氏了解自家老爺甚深,看他麵色轉換,便知他心中掙紮著些什麽。


    陳氏就溫聲解釋道:“老爺,妾身知道此事本是我們白家家事,不宜讓外人摻和,所以除了鬱大夫和林大夫是無意中知道了此事,其他人今日隻需要給妾身診斷身體,辨識那溫香即可,審問藍嬤嬤一事,自然不方便他們參與。”


    白同知這才沉著臉點了頭。


    隻是他的目光觸及到一直坐在角落,全盤聽了他們談話的女兒靜姝,麵色又有些難看起來。先前他光顧著聽夫人的話,竟是忽略了女兒竟然未有離開,一直就在房內。


    陳氏見狀就歎了一聲,道:“姝兒也不小了,藍嬤嬤是姝兒的乳母和管事嬤嬤,這件事妾身想著也該讓姝兒知道,學著些這些內宅之事,還有藍嬤嬤一直管著姝兒院子裏的事,妾身也有些擔心,想讓大夫好好給姝兒看看。”


    雖然此事著實難堪,白同知不欲女兒對京城白府存了偏見,但自己夫人所說未嚐沒有道理,且自己先時沒注意姝兒還在這裏,她聽都已經聽了,難道現在讓她迴去?


    白同知隻得心情複雜的認了。


    不一時大夫們被請到廳中,一一給陳氏診脈,又有丫鬟呈上從藍嬤嬤那裏搜出來的溫香香囊由大夫們仔細辨認,還有將當年催產藥物的方子拿來出來給大夫們診斷。


    最後白同知輪番請了各人出來講述診斷結果,雖然每人說法稍有差異,但結論基本一致,就是陳氏身體本就是熱質,當初催產藥物又太過霸道,這才導致傷了根基。


    隻是那難產催產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若是之後陳氏能好好調理身體,當也不會影響子嗣,卻沒想到陳氏因長期浸染那溫香,長期被溫香養著熱氣,這才是她一直無法孕育的真正原因。


    雖然事情已經知曉,白同知仍是氣得麵色鐵青。令人封了紅封好生送走大夫,就命人提了那藍嬤嬤上來。


    且說陳氏既已請白同知審那藍嬤嬤,之前必然已暗中調查清楚,更是在藍嬤嬤房中搜出了那溫香,從莊子裏提了藍嬤嬤的兒子媳婦等人過來,卻為何這些時日藍嬤嬤卻是半點動靜也無?


    她可並非一般的嬤嬤,若是平常察覺陳氏查她,她怕是早就讓人把消息傳了出去,送去京中老夫人那裏,更說不定會到白同知那裏告狀,說夫人容不下她雲雲,甚至偷偷離開蜀中,直接迴京城都不一定。


    迴到京中,隻要她咬口不認,再反咬一口,隻怕那陳氏也拿她無任何辦法,反讓老夫人還有白府中人更加厭棄於她,說她自己身體無用,生不出兒子來,還攪風攪雨,搞得家無寧日。


    卻原來是那日靜姝從冬影那裏得知溫香之事後,就吩咐了冬影先想法子穩住藍嬤嬤。


    她本意是想讓冬影給藍嬤嬤弄點小病小災什麽的臥病在床,然後冬影的確便照辦了,隻是冬影的手段隱蔽又極狠,藍嬤嬤受的罪卻是遠非小病小災可比。


    她每日躺在床上,身體一時猶如在冰水中浸泡,一時猶如在火中煎烤,一時又如被萬蟻齧身,可偏偏隻會哼哼,話都說不出來,也無力尖叫,隻不時抽搐著,猶如中了邪一般。


    靜姝“得知”消息後,便讓人將她挪到了一個空著的小院子,請了大夫並命了小丫頭專門“照顧”她,所以藍嬤嬤至今都還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


    且說這日藍嬤嬤被梳洗了一番,帶入上房中,見到坐在上方的老爺和夫人,以及夫人旁邊的小姐時,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經了這些時日的折磨,她的意誌早被消磨殆盡,反應也再不靈敏,甚至已經分不清身邊發生的事是現實還是虛幻,不過是機械的讓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而已。


    白同知一見到她,火氣就騰騰的往上冒,他母親派這老貨過來照顧他女兒,教導女兒世家規矩禮儀,她就是這樣來照顧和教導的?手竟然伸到了自已夫人身上,誰給她的這個膽子?


    白同知是絕不相信藍嬤嬤是受自己母親指使的,因為母親還一直覺得他隻有一個兒子子嗣太過單薄,沒理由會想讓自己的夫人不孕。


    他拿起桌上放著的香囊就砸到了藍嬤嬤身上,怒問道:“惡仆,還不老實交代,你收了誰的好處,竟敢毒害主母,殘害白家子嗣?”


    藍嬤嬤原本就有些暈眩,此時見到那香囊飛過來砸到自己身上,簡直嚇得魂飛魄散,她這些時日常如生活在地獄之中,此時當真不知是現實還是幻覺。


    她喃喃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


    她盯著那滾落到地上的香囊,一陣的神思恍惚,又似不可置信地低喃道,“你們,你們怎麽發現的?你們怎麽可能會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然後神經質般的笑了笑,有些休斯底裏的繼續道,“這不過是京中婦人常用來調理身體的,怎麽可能拿來害人?這種東西怎麽會讓夫人不孕?我不過是想著小姐身子弱,老奴就常備著些拿來溫養小姐身子的。從來也沒聽說過這種東西會讓人不孕的。”


    陳氏和靜姝都是知道藍嬤嬤這些時日的狀況,知她早已經神誌不清,連是自己心裏的狡辯之辭和在被審問時的答詞都已經分不清楚。


    然而白同知此時卻是已經聽得怒火中燒,這已經不亞於是承認她自己幹的了,這歹毒的惡奴!


    白同知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想怒斥她,卻是被陳氏給按住了。


    陳氏這邊阻止了白同知,另一邊靜姝就開口了,她輕柔道:“自然,嬤嬤您是祖母派過來照顧我的,怎麽會害母親?如果您害了母親,就是祖母都不能容你的。所以嬤嬤您是不是並不知道這溫香會對母親有害?當年那催產藥也完全是為了母親好是不是?”


    靜姝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脆弱和誘哄,聽在白同知耳裏卻隻覺女兒純善,到現在還不信是這歹毒惡奴故意為之,就是白同知聽女兒如此說,若不是藍嬤嬤先前自言自語的話,他都要相信這惡奴是不是真不知情,無意為之了。


    因為,他實在找不到她害人的理由!


    藍嬤嬤聽了靜姝的話,很欣喜又有些空洞地點頭道:“是,小姐,我的好小姐,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當年那催產藥雖然烈性,對夫人身子不好,但卻是對小姐最好的法子了,小姐若是在夫人腹中太久,說不定就窒息而亡了,所以那是保住小姐最好的法子了。”


    這話隻聽得靜姝心中恨極,握著椅背的手因為用力而被硌得生疼而不自知,就是這句話,讓她心中對母親愧疚,也總怕母親心底會怪她,所以總不敢太過親近。


    而藍嬤嬤還在繼續,她還在喃喃道,“小姐,您是嬤嬤奶-大的,嬤嬤怎麽會不為你著想?雖然嬤嬤平日裏對您嚴厲了些,但那都是為了您好啊……”


    這時冬影看了靜姝一眼,得了靜姝首肯,便行到了藍嬤嬤身邊,站了片刻,然後對著她笑了笑,低語近乎魔音道:“你做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小姐嗎?用溫香害夫人不孕也是為了小姐好?夫人無子,沒有弟弟為小姐撐腰,小姐將來可如何是好?”


    藍嬤嬤聽著冬影的聲音,鼻尖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眼睛便開始逐漸渙散,她機械地重複道:“夫人無子,沒有弟弟為小姐撐腰?……不,小姐還有兄長,二公子心地純善,將來就會是小姐的依靠,不需要夫人再生子。”


    二公子,她口中的二公子正是白同知白二老爺的嫡長子,因在京城白府這一輩所有堂兄弟中排行第二,而被稱為二公子。


    “夫人是繼母,繼母多惡毒,老爺又偏寵夫人,長期和夫人居在蜀地,若是讓夫人再生下兒子,哪裏還有二公子的地位?說不定夫人還會對二公子下手,老奴,老奴深受表小姐大恩,表小姐托付二公子於老奴,老奴必不能讓二公子受到丁點威脅,所以夫人絕不能產子……”


    “夠了,”白同知再也聽不下去,不顧陳氏的阻攔,拍案而起,臉色鐵青的大喝道,“黑心惡奴,行此惡行,竟然還敢提起二公子,拉她下去,立即給我杖斃!”


    說完,喘著氣看著人把藍嬤嬤拉下去後,也不看同樣被驚呆了半晌都沒有反應的陳氏和靜姝等人,一甩袖子,竟是直接走了。


    陳氏麵色複雜,心底卻是一陣一陣的寒氣往上冒,她當真是沒想到這藍嬤嬤是為了自家老爺的長子白延樟。因為當年藍嬤嬤雖然做過白延樟的乳母,但她來蜀地時,白延樟也不過是隻有六歲。


    雖然除了每幾年在京中短住的時間,陳氏和白延樟幾無接觸,但她還是相信此事應該不是白延樟的授意。


    隻沒想到藍嬤嬤竟是這般“替他著想”。


    不過陳氏和靜姝都不知道的是,藍嬤嬤雖然是白老夫人的人,她不僅做過白延樟的乳母,其實還曾經服侍過白延樟的母親,白二老爺的原配夫人文氏一段時間。


    文氏是白二老爺的表妹,白老夫人兄長的女兒,嫁給白二老爺之前很長時間都是住在白府。


    隻不過,並沒有任何人跟陳氏和靜姝普及過有關文氏的事。


    藍嬤嬤曾經服侍過文氏的事,也從來沒有人告訴過陳氏和靜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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