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廷猷乃屬他的族弟。


    呂祖遷和楊淳俱是曾經九齋之中的朋輩。


    周廉是溫廷安的同僚,過去亦是打過照麵。


    雖然眼前是一幅堪稱是默畫的場景,沒有任何注解與旁白,但溫廷舜已然對他們遇害前的處境,隱微地猜著了好幾分。


    溫廷舜的目色深深定格在了懷中人身?上?,眸色黯得可以擰出水來。今晝,他之所以會心?神?不寧,原來,她是真的出事了。


    溫廷安的發絲,繚亂地覆於額庭之上?,掩藏在發絲之下的是一張蒼白如紙的冷濕麵容,身?上?的官袍亦是被江水浸濕了個徹底,因此,顯出了明晰顯著的女子輪廓。


    這一幕,教迎首趕上?來的溫善魯與溫善豫見著了。起初,他們撥開重重圍觀的船民和官兵,是見到了擱放竹筏之上?的溫廷猷,他陷入了闃寂的昏厥之中,甫桑給他拭了拭腕脈,蹙眉道:“他脈象虛浮不支,內氣紊亂已極,是中毒之征兆,不過,尚有一息尚存,若是遲救一步,這性命怕是危在旦夕。”他們聞罷,俱是震悚不已,不過,聽到溫廷猷還?有救,他們不由?暫先舒下了一口涼氣。


    接著,他們便?是看到溫廷安,頭一眼,整個人亦是受驚不輕,“安哥兒他……居然,是、是個女子?”


    待他們真正?反應過來,又心?急如焚地問道:“大少爺可要緊?”


    因是暫時無法接受這堪比暴洪襲身?的真相,兩人對溫廷安的稱謂,俱是沒有變化。


    這廂,溫廷舜解下身?上?的玄紋大氅,將它?嚴嚴實實地披裹在溫廷安身?上?,俯身?抻臂,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散落滑墜在毛氅之外的,是一隻盡是鱗傷的手,上?邊攏共覆有四道刀傷,傷口一道比一道要深,血漬由?稠紅凝涸成青紫。


    她身?著的官袍上?,亦是蘸染有小片的汙血。


    在他麵前,她極少會有如此狼狽、脆弱的行相,畢竟在溫廷舜的心?目之中,她是該被嗬護在心?尖上?的人兒,並且溫廷安秉性柔韌,性格堅強,遇到任何事,總能想盡各種法子化險為?夷,至少疇昔他與她完成阮淵陵所交代的任務時,她總能巧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教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他忽略了一樁事體——


    溫廷安她,終究也有撐扛不住的時刻。


    他細致地拭了一拭她的腕脈,脈象孱弱,內氣幾近於破碎紊亂,但她仍舊是有一息尚存。


    “還?好。”還?好,她還?有一口氣在。


    溫廷舜儼若一個劫後餘生的人,心?中一直懸著的巨大磐石,此刻終於安穩地落了地。


    他委實無法想象,若是這一艘官船,遲行了那麽一步,或是晚行了這麽一段時刻,若是他沒有適時發現那一柄軟劍的存在,若是那一柄軟劍,被從中下遊衝滌至下遊的時候,沒有被石岩洞旁逸斜出的樹枝卡中,那麽她很可能就會……


    溫廷安心?中陡地一沉。


    甫思及此,溫廷舜摟著她的力度愈發緊致,隨侍在主?子身?側的甫桑和鬱清,明顯地覺知到,主?子周身?的氣息,一霎地冷沉如霜,教人儼若置身?於冰原之中。


    他們一時感?到頗為?納罕,溫廷安究竟是遇到了一樁什麽樣的案子,才會陷入這般命懸一線的窘境之中?


    這一切,必須等到她從昏迷之中醒轉過來再議了


    五個人被解救上?官船的時候,隨船的官兵很快拾掇出了一座可以容納五人的船艙。


    船上?其實沒有郎中或者大夫,五位少年命在旦夕,亟需尋覓醫治。


    溫善豫納了一個諫議:“不若讓孩子們暫行去溫家養傷罷,溫家隱秘,裏中亦是陳置有諸多空蕩蕩的院子,很適合養傷,也沒有外人能來叨擾。”


    溫善魯亦是道:“涼哥兒亦是在廣府一座頗有聲望的醫館裏,當賬房師傅,他與那裏的大夫相熟,舍筏登岸邇後,我這便?速遣涼哥兒去醫館請大夫過來!”


    溫廷舜拂開黏附在溫廷安額心?上?的發絲,修直的指腹輕輕拭開她麵容上?的水漬,入了深秋的江水,曆經一整夜滂沱暴雨的劇烈侵襲,端的是凍骨透寒,因於此,溫廷安的皮膚端的是冰涼無比,儼若敷抹了一層冷白的屍蠟一般。


    她是很冷嗎?


    溫廷舜將溫廷安放置在自己的身?前,緊緊攥握住了她的手,不斷地朝著她的手心?,輕輕嗬出一團一團的暖氣。


    但捂著她的手心?的時候,他能切身?地覺知到她身?軀的顫瑟。


    是冷得開始發顫了嗎?


    溫廷舜俯住身?軀,將人兒摟入一己懷中,一暖一寒兩具軀體,嚴絲合縫地揉在一起,溫廷安的額心?抵在他的下頷處,他埋在她頸部皮膚上?,一聲又一聲地唿喚她的名字——


    “溫廷安,醒醒。”


    “醒醒,溫廷安。”


    “溫廷安……”


    “……醒醒。”


    “溫廷安,別睡,我來找你了。”


    “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


    溫廷安殊覺自己正?在陷入一片墮頹的巨繭之中,繭的溫度深沉而齁暖,隱隱約約地,好像有一瓣柔軟的觸感?,貼在她的嘴唇上?,抵開她的齒腔,渡入一片辛涼的、類似於薄荷葉氣息的溫溽液體,原是寒涼凍徹的五髒六腑,一時之間?變得熙暖如春。


    這是何物?


    嚐起來,好像是……藥液。


    除此之外,她好像聽到了一絲衣料窸窣的聲響,在更為?遙遠的地方,還?能聽到一些雜遝的人聲,似乎低聲論議著什麽。


    不過,比起遙遠的人聲,倒弗如說近處的,落在她嘴唇上?的這一抹觸感?,更為?真實而灼燙。


    她竟是還?能嚐出一絲熟稔的桐花香氣。


    這一絲香氣,銘心?且刻骨,竟是教自己憶起了一位暌違久矣的故人。


    果然,是已經不在人間?世裏,她的夢,遂如脫韁的野駒,開始變得綺豔了麽?


    在昏晦之中,溫廷安緩緩睜開了眼眸,一縷橘橙色的光火,儼若一柄利刃,將視野之中的大片昏晦,頃刻之間?斬得七零八碎。


    停駐在齒腔之上?的,那一抹溫熱觸感?,隨著她的睜眸,而離散消隱了開去。


    近乎沙啞喑黯的青年嗓音,響在了她的耳屏:“溫廷安,你醒了?”


    這聲音……


    出乎意料地耳熟。


    與那位記憶之中的故人,悄然聯結上?了。


    ……為?何竟是會如此真實。


    尤其是,覆在她嘴唇的力道,亦是給予她一種『真切地存在著』的感?覺。


    就連唿喚她的聲音亦是如此。


    這是夢嗎?


    還?是說,其實她還?活著?


    活著……


    意識到了這一點,溫廷安靜緩睜眸的動作,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她完全睜開眸子的時候,便?撞上?了一雙邃黯而深刻的眼。


    這是一對平湖似的眼眸,儼若銀河鐵道之下的玄色漩渦,一眼根本望不見底,案台上?燃燒有燭火的殘膏,但燭火卻?無法照亮他的瞳心?,卻?又出人意料地熟稔。


    ……這是故人的眼。


    溫廷安僵怔而望,在與那一雙眼眸的主?人對視了片晌,她下意識伸出一隻未曾受傷的手,去捏了捏對方的麵魘,手感?極其真實,微涼之中帶了些不經意的燙。


    自己怎的會做這種夢呢?


    在落水之後,在某個失去意識的時刻,她就一直能聽到他的唿喚。


    她一直以為?這些唿喚,不過是幻覺所致。


    這時候,心?中有個聲音反駁了她——


    『萬一不是幻覺呢?』


    萬一,唿喚、觸感?、聲音,都是真實存在的呢?


    尤其是,她捏向對方的麵容時,手上?傳了一份極其溫實涼熱的觸感?。


    這份溫度,讓她怔神?了很久。


    簡直是……真實的不像話。


    溫廷安尚在糾結自己到底活沒活著的時刻,她的手,翛忽之間?,被青年牢牢反握住,五指緊偎相扣。


    她瞠眸的功夫,自己的麵頰,亦是被他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捏人力道並不輕,看來是醒了。”溫廷舜坐在簟席鋪就的床榻前,支摘窗開外,是一片敞亮豁然的天光,他近乎是逆光而立,麵容與五官被浸裹於一片朦朧之中,隻餘有一片頗為?硬朗的剪影。


    溫廷安僵怔住,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陡地意識到了什麽,一副意欲『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態度,但礙於傷情?嚴峻,隻得躺臥在榻,但她的嗓音難以保持一貫的鎮定,詫然道:“溫廷舜?!”


    溫廷安不可置信,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怎的會出現在此?”


    話一出,溫廷安適才發覺自己的嗓音,委實嘶啞得厲害,像是久未開過口的人,此一瞬唐突得開了口,話音何其枯槁。


    她說話有些急了,道出口的時候,捂著胸口輕咳了好幾聲。


    溫廷舜拂袖伸腕,伸出手在她的窄背上?很輕很輕地拍了拍,斟了一碗清水,溫聲道:“潤一潤喉嚨。”


    溫廷安接過了,但僅是粗略地喝淺酌幾口,複又深深望定他,仍舊重複道:“……你怎的會來嶺南?”


    他不是在漠北麽?


    從漠北到嶺南,攏共有三?千多公裏的行程,擱放在前世,不論是水路、陸路,抑或是空路,耗時不淺,更何況是在水陸並不算太?發達的大鄴。


    他是何時來的?


    來此處所為?何事?


    這也未免太?突然了。


    她甚至是,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並且,她不是已經沉落珠江了麽?


    本以為?此行是九死一生,哪承想還?會被溫廷舜所救。


    還?有,她活下來了,那麽周廉、呂祖遷和楊淳他們呢?


    一係列的疑竇襲上?心?頭,溫廷安凝視溫廷舜,溫廷舜看著她充滿問號的一張玉容,道:“我知曉你想問什麽,但你目下的第一要務是先要養好身?體,不宜太?大動幹戈,劉大夫也說了,這兩天你且在床榻好生歇養著。”


    也是在這個時候,溫廷安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涼席上?,所處的屋宇,是在一棟竹屋之中。


    “此處是溫家。”似是洞悉出了她的困竇,溫廷舜一晌柔聲道,一晌便?替她掖了掖衾被,且道:“你的同僚們都沒什麽大礙,在珠江之中浸泡久了,或多或少會感?染一些風寒。”


    話鋒一轉,“隻不過,周廉和溫廷猷二人的情?狀,可能有些棘手了。”


    第167章


    “他們情狀如何了?”溫廷安本是疏鬆了一口氣, 但?溫廷舜新道的一席話,複又將她的心緒高高的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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