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封帥聖旨之後,眾將都散開了,除了榮佳和榮大富,其餘人臉上都泛著淡淡的喜悅之色,和墨素來不苟言笑,這個時候嘴角也是彎著的。


    榮大富一瘸一拐地跟在榮佳身邊,緊閉著嘴不敢說話,生怕引起了榮佳的注意,但是榮佳這個時候沒心思找他的麻煩,他兩隻眼睛緊盯著並肩走在前麵的榮昭和榮皓。


    這兩個人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他們是瘋了嗎?


    榮昭那個窮酸就算了,他不是榮家出身,隻是一個遠出八竿子的親戚,甚至都算不上,他母親本來就隻是他那個父親隨便娶的妻子,後來他父親死了,要不是榮申為了麵上好看前往那個破落的鄉下祭祀的時候,他根本沒可能被從那個小地方帶出來,甚至有可能早就死了。


    但榮皓可是榮家嫡係,按理說身份比自己還要尊貴些,若不是他父親在京中的態度表現得不明顯,榮家原本屬意的人是他才對,他今天這一跪,就相當於把自己的前途徹底從望京那邊跪斷了,榮申跟聶卿可是有殺父殺兄之仇,榮家對這件事情也不是絲毫不知情,若真讓聶卿掌握西疆軍,再一結合邊西楚家的勢力。


    誰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樣子的。


    “榮佳兄弟,”榮佳的沉思被榮皓打斷,他一抬頭,正看見榮昭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軍營中的地可不比望京的青石磚,坑坑窪窪的,還是要當心些,不要跌倒了。”


    榮佳本來就一直梗著,聽見他這一聲名為關心實是譏諷的話更是心頭火起,他冷冷地看迴去,硬邦邦地迴答道:“不勞你關心了,還有榮皓大哥,有這時間,還不如想想今日之事怎麽同你父親交代吧。”


    說完榮佳便拂袖而去,榮大富瑟瑟縮縮地看了他們兩一眼,慢吞吞地跟在榮佳身後離開了,榮皓和榮昭看著二人氣衝衝的背影,都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看到榮佳果然踩進了前方的那個坑裏,往前撲了一個大踉蹌,榮皓從喉嚨裏逸出來一絲壓抑著的笑聲,榮昭臉上的表情沒變,但是眼中嘲笑的意味十分濃重,兩人對視一眼,心滿意足地踱步轉身離開了。


    蠢貨。


    聖旨傳得比眾人想得還要快,城內西疆軍有些心懷鬼胎的人覺得恐懼,但是大部分將士都是十分高興的,當晚巡營時,總有人忍不住交頭接耳分享著這個消息,特別是他們知道聶卿就是風營那個“楚校尉”的時候,更加心悅誠服了。


    主帥已封,統領三軍,第二日一早,錫藍城內西疆軍集結,驃騎營也在,聶卿前一晚捧著自己的臉心裏甜蜜蜜的睡了個好覺,早上起來精神抖擻,雙目如炬,主帥鎧甲是秦舫在京城就做好了的特意千裏迢迢帶給她的,十分合身,她本來相貌就比較像楚錦書,長得十分英氣,聶卿又特意畫了個長眉,上三軍演武台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呆了。


    秦舫換了一身墨藍色的太子便服,玉冠綰發,他騎著高頭大馬,遠遠地看著站在演武台上的聶卿。


    他當日進入將軍府,老夫人跟他說了一會話就神思倦怠了,他讓下人伺候她安睡了,是楚錦書留下來招待他的。


    他自以為把這份心思藏得非常隱蔽了,但是楚錦書的目光總會讓他覺得所有想法無所遁形,但是平時能言善辯的他在楚錦書麵前卻像啞了殼似的,那些想好的話語從他嘴邊滑過,又很快滑迴了肚子裏。


    他也沒想到楚錦書會那麽直接問她:“太子殿下是否對小女有意。”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頭鐵,在楚錦書問完之後,他直接就被那股莫名其妙從腦子裏冒出來的勇氣驅使著直接抬頭看向了楚錦書,擲地有聲地迴答道:“是。”


    所幸結果並不是那麽難堪,他才能高高興興地把這件準備了三個月的主帥鎧甲連同聖旨一起帶過來。


    她穿著可真好看,比在狼山那晚看見的揮砍鬼頭刀的身影還要好看。


    秦舫看著沉聲號令三軍的聶卿,從心底裏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這是他從少年時就喜歡的姑娘,她明媚如西疆永不落暉的烈日,爽朗如大漠上引領方向的長風。


    他也是現在才理解,為什麽當年父皇設立的私宴上,聶大將軍喝醉了酒,會對著父皇長歎道,鯉奴比璋奴更適合當主帥,要是鯉奴是個男兒身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那樣多的非議。


    提白如鬼魅一般出現在秦舫身後,低下頭輕聲說道:“主子,咱們是要現在就動身嗎?挫白在第一時間找到了白葉先生,那毒太烈了,沈大帥之前的傷還沒痊愈,白葉先生拚盡全力把沈大帥從鬼門關救了迴來,但是,恐怕沈大帥以後,再也不能領兵了。”


    秦舫從他的最後一句話裏聽出了惋惜之意,他麵色不變,依然遙遙望著聶卿,今日一早,越安就從太守府把那把塵封幾月的鬼頭刀請了出來,隔了這麽長時間,聶卿舞起那鬼頭刀來仍然是虎虎生風的。


    鬼頭刀和她平時用的那把隕鐵長刀重量還有使用方法都完全不一樣,但這麽看著,他倒是絲毫沒有看出她有手生的情況。


    “不是早就料到了這個情況嗎?”聶卿把那把鬼頭刀順手舞了一圈,是聶河之前用慣了姿勢,列陣好的所有西疆軍將士頓時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唿聲,秦舫把目光收迴來,突然覺得有些疲累,他閉上了眼睛,“沈逢川還算是福大命大了,那種毒差不多算是樓蘭的至寶,迦婪若可真舍得,現在北疆軍誰人主事?”


    提白把眼睛一斂,迴答道:“是……沈逢川的那個副將,劉千山。”


    秦舫絲毫不意外,“他應該已經看過父皇的聖諭了,還是選了劉千山。做人還是有私心的,楚青刀這麽多年在他帳下任勞任怨,還是不能得他青眼啊。”


    “劉千山,畢竟對沈大帥有救命之恩。”提白輕聲道。


    秦舫嗤笑一聲,眼睛裏露出來一絲悠遠的迴憶之色,“之前父皇同我說,為君者,要善於用人,但是既忠誠又能幹的臣子可謂是十裏挑一。有些人讀了數十年的聖賢書,為的是考功名進士登科,而不是為一方百姓謀福利。”


    “但是這些都不要緊,父皇說,有時候一個貪官在位遠比一個庸官在位要好,貪官知道怎麽斂財,更知道怎麽一直斂財,有了這一層,他們就不敢對轄下的百姓太過分,但是庸官,他雖有一片誠誠之心,但是沒有那個本事,反而會把事情越弄越遭,轄下的百姓反而遭的罪更多。”


    “劉千山此人,他既庸又貪,為人心胸狹窄小肚雞腸,之前一直是沈逢川在上頭壓製著他,他才不敢做得太過,朝中這些年戶部一直被榮家把持著,其他人都塞不進去,沒少給北疆軍小鞋穿,影閣暗中接濟,但是這種錢,劉千山還敢貪,若不是凍死了十多人,沈逢川估計還是察覺不到,明麵上他們把鍋推給了榮家,但是沈逢川應該對這件事心知肚明才對。”


    提白猜到了秦舫的想法,他眉頭一皺,問道:“主子,那我們現在……”


    西疆軍那邊,幾個並沒出巡的將領都整齊的跪在了聶卿麵前以示臣服,聶卿把他們一一扶起來,朗聲說道:“從今以後,我們萬眾一心,一起把西戎蠻子全都趕迴去!”


    幾個將領聲音粗獷,齊聲應道:“末將必定誓死追隨!”


    劉十方看著聶卿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腦中一個清冷的身影一閃而過,她騎著紅鬃馬從佛母城一路奔來,居高臨下地問他:“聶河躲到哪裏去了?”


    秦舫抬手止住了提白繼續說下去,淡聲說道:“再過幾日,現在劉千山才剛剛掌權,不會對沈逢川做什麽。沈逢川被他挾恩圖報了那麽多年,把這麽個廢物放在自己帳下,也讓他借著這場重病看看,劉千山到底是個什麽貨色。不是他甘心把這個害群之馬除掉,我們做再多也是無用功。”


    提白頷首答道:“屬下遵命。”


    有了個主帥,西疆軍鬆散的軍心慢慢凝聚了起來,聶卿恢複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好像一下子獲得了解放一樣,肅州馬上就要迴暖了,聶卿從空中尚還冷冽的風中嗅到了蓬草即將複蘇的味道,她抽出鬼頭刀,卻無法從渾濁的刀麵上看到自己的臉龐。


    她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她原本以為自己臉上這麵具還要戴很久,卻沒想到這麽早就摘下來了,而且還成為了西疆軍的主帥。


    聶卿腦中不可抑製地泛起那日秦舫給她摘麵具的情形,秦舫左手裏盛了滿滿一掌心豬油一樣的藥膏,她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滿臉局促的樣子,後來在閉上眼,她能感覺到他隻用了兩根手指,輕柔小心地把藥抹開,生怕多碰她一點。


    真是個傻子,他們從弱水崖掉下去的時候,他緊緊抱著她,一時一刻都沒有鬆開過,如果現在真要談男女大防,談她的閨譽,不是在那個時候就該談嗎?要真算,東宮的太子妃之位,不就應該給她了嗎?


    雖然她不怎麽在意自己那所謂的閨譽,她阿娘跟她說那就是男子為了束縛女子所捏造的東西,男子跟女子說話,能稱得上風流,但是女子跟男子說話,就是失了閨譽不知廉恥了,況且在望京,就憑著她那個彪悍的行事風格,哪還有閨譽可言。


    但是她也不會輕易地讓一個陌生男子觸碰自己,她自己有手,又不是不能給自己抹藥,卻還是撐過臉讓他幫忙,究竟是什麽意思,她覺得他們兩個應該都明白了。


    心已經替自己做出了選擇。


    隻是……阿娘說了要自己招贅的,怎麽能讓太子招贅呢。


    西戎人的前鋒軍越來越近了,聶卿一改之前畏畏縮縮騷擾般的打法,當夜領兵兩萬出城,等天一亮,她命令將士吹起衝鋒的犀角號,正麵跟西戎人杠上了,她能感覺手中的鬼頭刀在尖聲鳴叫,似乎在渴求著敵寇的鮮血來告慰曾經的主人。


    西戎人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來自西疆軍的襲擊,他們反應迅速,那五座重型投石機他們沒全帶,帶過來的兩座被他們遙遙拋在身後,聶卿騎馬在前,西戎人看見她的臉都愣了愣,猜想是不是大燕那邊又派過來了什麽新的將軍,隻是這身板看著跟女人似的,小雞仔子一樣。


    等他們看見聶卿從馬旁拔出鬼頭刀,頓時駭然失色,鬼頭刀上那個青色的被風沙和血跡打磨了這麽多年的惡鬼頭顱,他們太熟悉了,那是聶河用過的武器。


    前鋒軍裏有不少是因參加過牛頭崮之戰才被調進來的西戎士兵,他們隨著西疆軍的叫喊想起那一日來,漫天黃沙裏,聶河分明也應該中了那八千人身上一樣的毒,但他看不出疲態,他仍然沉著臉色,指揮著還能動燕人士兵。


    八千燕人喪命於那片漠地之中,他們這邊也沒討到什麽好,迦婪若王子帶過去的那一萬人,最後隻剩下了他們。


    聶卿衝鋒在前,身後的西疆軍將士勇猛作戰,兩方人殺得正酣,西戎人左側突然衝出來一隻騎兵隊,他們手中的刀十分鋒利,憑著戰馬不可擋的衝勢一往無前,長刀帶起一陣又一陣的血花,人頭骨碌碌地從身軀上滾落下來,最後跟泥土碎在一起。


    前鋒軍後隊吹起了撤退的號角,西疆軍乘勝追擊,將西戎前鋒軍的隊伍打得七零八落的,他們的隊伍間響起了一句驚恐的樓蘭話:“是老虎,老虎的刀上棲附著地獄裏的惡鬼,他來找我們複仇了!”


    散開的隊伍裏頓時響起了鬼哭狼嚎的聲音,他們四散著逃開了,連在身後那兩座重型投石機都沒心思再管。


    聶卿示意窮寇莫追,西疆軍鳴金收兵,那一隊騎兵也都掀開了臉上的黑麵具,聶卿驅馬走到阿滿身邊,笑著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稱讚道:“幹得漂亮啊,剛才你叫的那一聲,要不是我知道是我下的令,我自己都要信了。”


    阿滿臉上浮起一絲靦腆的紅暈,他抬起頭,“大帥給我的任務,我一定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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