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長久不做動作,每日隻是吃吃喝喝,那他要是有一天不幸遇到了猛獸,可能沒等猛獸追上來,他就已經因為這突然而劇烈的奔跑動作發了心悸而死了。


    這個道理換在一個太平日久的國家上也同樣適用。


    古話說,居安思危,這個道理存於世已曆千年,每個人都知道,但是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它牢牢記在心裏,大燕自太祖開國已經過了兩百多年了,這兩百多年間,四境內發生過水患,旱災,疫症,蝗災……種種天災幾乎每隔幾年總會來一迴。


    除此之外,還有人禍,民亂,匪患,甚至有小規模的外敵入侵,北蠻人曾經就在老狼王的帶領下突破了隴江關天塹,一口氣打通了三個州府,來勢洶洶幾乎直逼望京,東海上,東瀛人也一直不安分,總借著通商的名義暗戳戳往東疆水軍的駐軍所摸。


    但是這些實際上都跟望京的世家貴族們沒有什麽關係,他們的根盤踞在京城,也就沒辦法設身處地站在邊境的角度考慮問題,就算是北蠻人揮刀南下的時候,他們更關心的還是新帝登基心腹重臣的安排。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被視作不可跨越雄關的佛母城淪陷了,西戎人手裏還有大燕沒有的火藥和重型投石機,它們相輔相成,威力巨大,是人力所不能阻擋的,所以當時京城幾大世家派出去的跟聶河一起的嫡係子弟,也隨著城牆的塌陷喪命在了那裏。


    迦婪若入城之後並沒有再做出屠城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西戎士兵雖在城中大肆劫掠,但是沒人對著城中殘存的老百姓做些什麽,除了佛母城城頭飄揚著的軍旗換成了西戎聯軍的金蠍旗,城內並沒有什麽大的改變。


    迦婪若還客客氣氣地派了一個使者上錫藍城傳話,說要將西疆軍戰死將領們的屍體都歸還,聶卿跟諸位將領商議了一番,同意了迦婪若的話,她把使者放了迴去,隔天那些屍體便安詳地躺在百姓們的小板車上被推進了錫藍城。


    這個消息對於望京城裏的諸多世家是個沉重的打擊,那些嫡係子弟的屍體都被運迴了京城,他們無聲地向各方昭示了,這一次的戰役不同尋常。


    而與此同時,自安和城出發的西戎聯軍趕上了之前派出來的前鋒部隊,從望京派過來的十萬禁軍也終於到了前線,有佛母城的教訓在前,聶卿不敢死守城池,讓劉十方在中途阻擊敵軍,三日之內,兩方人馬已經激烈地打了十幾波了。


    西戎人拋下了重型投石機和火藥,一改之前疲憊無能的樣子,真刀真槍地跟西疆軍正麵打,聶卿帶人打過幾波,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西戎士兵手上拿著的兵器她看著都很眼熟,正是她與李明溪探倒籃溝那一日看見的從天梯上運下來的鋒利兵器,甫一交手,聶卿心裏就跟綁了個石頭似的往下一沉。


    西戎人的體格原本就要比大燕的士兵健壯一些,拿起長刀來威勢大但是不靈活,聶河之前平剿沙匪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在其中渾水摸魚的樓蘭人,他之後操練士兵也有意向這方麵的戰術靠攏,聶卿小小時候長在佛母城裏,耳濡目染,自然記得這些,但是這一次,西戎人手上的兵器還是跟之前一樣的,但是他們變得靈巧了許多。


    而且刀鋒也變得鋒利了很多,隻是在甲胄上輕輕劃過都能留下一道白色的劃痕。


    西疆軍熟悉肅州的地形,打法上也占了優勢,但是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沒能從西戎士兵的手裏討上好,幾番遭遇就是苦戰。


    “現在應該怎麽做,”聶卿麵色沉重地盯著麵前的沙盤,“迦婪若應該是得到了東周王的殘留的手稿,我懷疑趙家供給給他們的不隻有硝石礦,恐怕還有鐵礦,我上次跟他們對上特意撿迴了一柄長馬刀,握起來很輕,刀鋒也更利,他們的兵器也被改良過了。”


    頓白將那柄長馬刀提上來,遞給了站在聶卿身邊的秦舫,他麵向眾人穩聲說道:“我特意找了人看過,他們都說這柄長馬刀的鍛造工藝超出咱們現在所知道的,刀劍裏麵的雜質被除得很幹淨,因此更輕也更鋒利,對上西戎人,反倒是咱們的兵器比較吃力。”


    劉十方,周瑛,榮皓三人這幾日接連領兵,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掛了彩,劉十方的傷最終,當時西戎人的援軍來得太快,他差一點讓他們給包了餃子,所幸禁軍後麵也來得及時,他左手手腕上中了一刀,大夫說險些砍斷手筋,這幾日一直在休養。


    秦舫也沉著臉,他一雙眼睛緊盯著沙盤上佛母城的方向,緩聲說出了眾人現在心中最憂慮的問題:“而且現在跟我們對上的還是從安和城那邊出來的西戎聯軍,迦婪若占了佛母城到現在都沒有什麽大動靜,可那城內外西戎兵加起來可有十二萬之眾,他們早晚是要過來的,說不定還得算上豐城裏麵的人。”


    最後一句話一出幾人都在心裏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秦舫從沙盤旁邊摸起來一顆小石頭旗幟,放在了佛母城西北的方向,他十指修長,輕輕扣了兩下書桌,道:“豐城裏的人都是因犯了重罪而流放邊境的人,他們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而能從重重看守之下順利逃走的,手上都有些另類的本事,要是他們也摻和進來,我們隻怕會更被動。”


    越安這兩日的功夫頭發愁白了不少,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豐城隻怕早就被迦婪若拿火藥給轟下來了,阿滿小兄弟不是說佛母城裏也是發生了這樣險些引起官民對峙的事情嗎?我懷疑當時混在人群中煽風點火的那群人就是豐城裏的人,他們甚至很有可能是當年正好從佛母城逃跑的犯人。”


    眾人都點了點頭,周瑛剛目送著父親的屍身被送迴京城,這兩日眼睛裏都滿是血絲,他深唿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肺都有些刺痛了,咳嗽了幾聲,啞聲說道:“佛母城是天塹,西戎人的火藥的確不尋常,但是留守佛母城的……又都不是無能之輩,隻會龜縮在城中不出。我覺得不是西戎人完全從外麵打進來的,佛母城戒嚴了那麽久,沒有主帥印璽蓋過章的文牒,沒人能進來,那群人又是怎麽突然冒出來的?”


    聶卿心裏一縮,她抬起頭看向周瑛,猶疑地問了一句:“你是猜想,佛母城中有內應?”


    秦舫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佛母城中的內應是榮申,那就說得通了,主帥印璽就在他手裏,現在要緊的是,錫藍城中有沒有這樣的內應。”


    在場眾人麵色一變,越安和劉十方對視一眼,心底微沉,越安搖了搖頭,率先說道:“錫藍城情況大致與佛母城相當,特別是趙家的事情一出,城防就更加緊了,現在城中隻能出不能進,太守印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在哪,這一次如果不是禁軍帶著聖人的聖旨來了,也進不了。”


    聶卿聞言心中卻並沒有輕鬆些許,秦舫站在她身邊,掩在袍袖下的右手輕輕扯了下她的輕甲,眼神微動,示意她看劉十方。


    隻見劉十方眉頭緊皺,受了傷的左手甚至都無意識地掐住了身側的甲片,很明顯在想些什麽。


    聶卿一下子心領神會,她想起了劉十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上一次唐婉因姑娘的事情也是劉八方一力要壓下來的,她默不作聲地跟秦舫交換了個疑問的眼神。


    劉十方是個可堪大用的將領,聶河眼光毒辣,他領帥營主將的職位已經十多年了,一直沒有出過什麽差錯,她不想因為這個原因錯失一員武將。


    “現在禁軍已經來了,”秦舫見幾人一直眉頭緊皺,主將士氣低迷可不是個好事,他拍了拍手出言寬慰眾人,“大家也不必如此愁眉苦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踏不平的路,之前打了那麽多場,西戎人也沒從我們手上討到便宜啊。”


    這話說得不錯,幾人臉上顏色都舒展了一些,聶卿直起身來,對著眾人說道:“好了,今日天色已近夠晚了,你們迴去還要跟禁軍交接,先迴去吧。”


    幾人彎腰稱是,直接離開了,劉十方大步走了出去,連背影都是急匆匆的,秦舫看著他,直接道:“之前那件事我已經讓提白去查過了,劉老太爺不是裝病,但是借病為那個劉平謀劃的不是他,而是劉八方。”


    聶卿轉過頭,盡管早有了這個猜想,真聽到時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她微皺了皺眉,繼續問道:“那提白可查到了劉八方與人勾結的證據?”


    秦舫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也正是沒有,我更覺得劉八方有問題了。”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越安,微微彎了彎腰問道:“越太守,當年劉老太爺痛快地將錫藍城的轄製之權交給了您,劉家可鬧過什麽事嗎?”


    越安有些訝異,他撫著胡須細想了想,深思道:“有是有的,當年我都沒想到他會那麽快就做出了決定,當時劉府中很幾個人都不理解他為什麽這麽做,但是最後都被劉家老太爺強力壓了下去,他還把自己的長子送到了西疆軍太行身邊,後太行剿沙匪的時候,劉十方立下了不少功勞。”


    他的臉色突然一變,眼神微震看向二人,“劉八方後來也從軍了,但是太行帳下人已經滿了,他是去的榮申帳下!”


    聶卿右手一抖,碰翻了手邊的一個小石頭旗,她無意識地急喘了兩下,左手掐住了秦舫的袖口。


    她不得不再一次迴憶起父兄戰死的事情。


    秦舫眼神一凝,他虛扶了聶卿一把,穩聲道:“有了猜測就是好事,隻要不是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就有辦法攔著,我會讓提白盯得更緊一些。”


    聶卿點了點頭,她轉頭看著秦舫的眼睛,話題一轉問道:“北境那邊呢,現在有什麽新消息嗎?”


    “沒有,”秦舫搖了搖頭,“我們醒悟得太遲了,當年放虎歸山,都攆到黎陽山北了,北蠻人的王帳還是再一次升了起來,他們的新狼王赫瀾是個狠角色,當年沈逢川三箭連發,最後一箭射死了老狼王,他現在就以牙還牙給了沈逢川三箭。”


    “上一次沈逢川中途遭遇狼騎截殺,先行派挫白迴去傳消息了,我不放心他的身體,臨行前給了他幾丸烏龍聖手配製的救命丹藥,他當著我的麵吞下去了,這一次幸虧他吞得及時,那箭上的毒跟他之前在西疆軍中的毒是配套的,見血封喉,有那丹藥緩和著,才沒有讓他當著北蠻人的麵落於馬下。”


    秦舫一邊說一邊又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紫玉葫蘆,當著二人的麵將葫蘆打開了,從裏麵倒出來十幾顆圓滾滾如珍珠一般色白的丹藥,他細分了分,將丹藥放到二人手裏,示意他們吃掉,繼續道:“挫白留在那,北境正有一位安白神醫,他第一時間把人請到了軍營了,現在不知情況到底如何。”


    挫白自上次沈逢川在路上遭遇北蠻狼騎偷襲迴北境送信之後,就一直留在了北疆軍的軍營裏,秦舫給他下了令,讓他統領留在北境查探消息的影衛,這一次血月之夜,北蠻人趁著夜色悍然發起襲擊,沈逢川親自率大軍出關迎敵,竟然隱隱有不敵之勢。


    長久以來,黎陽山是北疆軍心中的豐碑,那像是他們與北蠻重新劃開的邊界線,沈逢川這些年一直沒有放鬆對格滿部落的戒備,哨眼十多年如一日地盯著一個地方,也會在被凍得在高塔上直跺腳的時候在心裏偷偷埋怨一下主帥想太多了。


    但也幸虧是哨眼多,才讓北疆軍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勁,沈逢川察覺有異,憑著老將的直覺果斷率軍出關,與北蠻人正麵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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