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士兵從佛母城西北側奔來,震天響的火藥炮擊聲將急切的馬蹄聲蓋過,李明溪目眥欲裂地看著那一部分人飛馳過來,他們人數並不多,但是身上都穿著樓蘭特製的甲胄。


    那是李明溪很熟悉的設置,之前在倒籃溝他們遇見的那些潛伏在大漠裏的暗衛,身上穿的就是這種樣子的軟甲。


    城牆上觀戰的小將士眼裏爬上了焦急的血絲,他在揮舞著顏色鮮明的旗幟,城頭上的傷兵剛剛被抬下去一批,頂換上了新的人,他們握著鞣弓,背後籠著一長筐寒鐵粼光的箭矢,漫天箭雨再一次往下射去。


    但是從豐城裏冒出來的那些兵,他們似乎早就猜到了佛母城的反應,從佛母城西北側陡一出現就從背上取下一個六邊形的盾牌,那些盾牌高高聚在一起,像極了一小塊蜂巢。


    但是這一次眾人意料之中的情況並沒有出現,佛母城在過去二十年中無往不利的長箭變成了柔軟的木枝,城樓上眾將士隻能看見長箭叮叮咚咚在蜂巢盾牌上砸出一連串火花,但是那些盾牌像是楔在了一起,箭矢在一瞬間失去了鋒利的銳勢,從盾牌上麵彈開了。


    他們快速朝著西疆軍的將士衝了過來,頭頂著的盾牌一直沒有卸下,壯牛拚殺到李明溪身邊,高聲喊道:“李老大,咱們必須想辦法突圍,不然真要被他們包了餃子了!”


    李明溪的整顆心像是一下子沉進了冰水裏,手中長馬刀沾滿了不少西戎人的血,他望向佛母城的城牆,那些巨大的石塊在肅州邊境已經巍峨屹立了幾百年,現在那上麵已經滿是焦黑的巨坑了,西北側的那道城牆最上麵幾乎塌了一小瓣,破碎的石塊淩亂地堆積在一起,仿佛在殘缺地哀鳴著。


    “退不迴去了,”李明溪望著城樓上影影幢幢的人,他目光銳利,總是能比別人看得更遠,那兒鮮豔的旗幟還在不停地飄動著,他閉了閉眼,“拖!大軍跟著我們出城了,現在城裏留著的人不多,之前那些突然冒出來的人,恐怕也是豐城的狗崽子。”


    正與他們鏖戰的西戎騎兵突然調轉馬頭往陣後退去,在這樣的混亂中,西戎人竟然還能讓出來兩條道路,步兵不要命地夾著長槍圍了上來,李明溪眼尖地看見,四隊整齊的人馬從急速迴撤的重型投石機那邊閃現出來。


    他們身上的裝扮與之前的西戎騎兵大不相同,黑色的鐵甲在太陽的照耀下格外耀眼,身下的馬匹也是一水兒的黑馬。


    像是彌苯教神話傳說裏收割人命的死神,如果是白天,他會騎著一匹黑馬趕到將死之人的旁邊,輕而易舉地帶走他的靈魂,如果是夜晚,他會在漫天電閃雷鳴中乘著一朵顏色暗沉的烏雲,拿著刻著榕樹紋路的金缽收走生命。


    西疆軍在打仗的時候從來沒有以不變應萬變的說法,這種戰意由聶河傳給了軍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隻會主動占據先機,將轉變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裏,李明溪冷著臉劈死衝上前的兩個西戎兵,仰天長嘯一聲,“兄弟們!衝啊!”


    這話如此耳熟,火營的將士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每一次戰前動員的時候,聶河都不會說很多,草草幾句最後都會以這句話結尾。


    不再等李明溪細說,西疆軍將士都大幅度地動了起來,他們自發分成兩股人,將後背交給彼此,一股直接往後轉去,揮著長刀迎上了朝他們衝來的那群豐城人,另一股則在李明溪的帶領下,嘶鳴著衝向那群穿著黑色甲胄的西戎騎兵。


    正如李明溪猜想的那樣,佛母城裏也在那朵巨大的血紅煙花浮現之後發生了變故,趁著城中慘案出現的時候冒出來的那群人一改之前關心的臉色,對著身邊的老弱婦孺露出了獠牙。


    楊校尉帶著人在街道上疾馳了好一陣,兜頭冷風吹來,他像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心頭上憤恨的迷霧被風拂開,他握著懷裏那柄收繳上來的刀,狠狠咬了咬牙。


    他想起來最後一次離家之前祖母對他的殷殷囑托,告訴他現在大敵當前,一定要好好報效國家,勿要辜負聶大帥對他的提拔,家中的妻子抱著一雙兒女倚在門邊,眼中含淚地望著他遠去,他看著小兒女熟睡的模樣,一時都邁不動腳,他妻子對他搖了搖頭,告訴他她們就在家裏等著他。


    西疆軍的速度一向快,那兩個將士把高個男人帶迴了地牢之後立刻對他用了刑,那男人那個時候才察覺到不對勁,他連忙大喊大叫起來,恐嚇說他的那些同伴現在說不定在城中大開殺戒,他們要是留在這拷問他,再出去的時候說不定城裏就血流成河了,那楊校尉家的慘劇到時每一家每一戶都得遭。


    前麵他大言不慚的那些話那兩個將士都當他在放屁,充耳不聞地在高個男人麵前繼續收撿著各式各樣的器具,一直到他看見烙鐵臨近,強著臉色說出來最後一句話,那兩個將士臉上才露出憤怒的神色來。


    左邊那個大胡子暴怒地甩了甩手上的鞭子,空中爆出一身清脆的“劈啪”聲,聽得那高個男人渾身一抖,他不受控製地咽了下口水,色厲內荏地叫道:“我可不是在跟你說們說笑,那些人可都比我厲害,你們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一定會後悔的!”


    右邊那個麵白無須的將士臉帶譏諷地與大胡子對視一眼,聲音尖細,“金二,你聽見沒,這孫子說要讓我們後悔呢?”


    “我後不後悔你估計是沒命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後悔,”金二往地上啐了一口,嫌惡地看著這高個男人,“看你這模樣,分明也是燕人,卻甘願做那些西戎蠻子的走狗,真是不知道你可還有臉麵去見你爺娘。”


    右邊那將士聞言認可地點點頭,他將高個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熱炭已經將烙鐵燒得通紅,他把烙鐵拿了起來,朝那高個男人臉頰旁邊懟了懟,逼人的熱意直接撲到了他臉上,那將士嗤笑一聲,道:“說吧,把你們是從哪裏來,怎麽進來,進來幹什麽的通通都交代了。”


    那高個男人拚命地往後縮著脖子,他喊道:“西疆軍是不給人用刑的,你們,你們這是違背軍紀!”


    二人心中一凜,眼神和臉色都沒變,右邊的將士把烙鐵又貼近了一些,把那高個男人垂落在臉龐的頭發都燙焦了,右邊將士捂著嘴低聲笑了起來,“嗬嗬,你不知道嗎?這些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你被抓之前難道沒聽見我們楊校尉吩咐嗎?他讓我們嚴刑拷問,要用最快的速度從你的嘴裏問出實話來。”


    “爺爺沒那個心情跟你廢話,”大胡子金二粗聲粗氣地吼了吼,他扯了一下手中的鞭子,高個男人這才看見那鞭子上竟然還不滿了鐵製的倒刺,“之前問你的問題快一五一十地給老子講清楚,別想著隱瞞,昭獄的手段,你是不會想體驗的。”


    昭獄……


    高個男人渾身一抖,目光恐懼地看向右邊那個將士,他細細迴憶了一下他剛剛的作為,額頭上冒出冷汗來。


    大胡子金二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毫無預兆地一鞭子抽了上去,那高個男人登時鬼哭狼嚎起來,連聲道:“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城中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早在李明溪察覺出不對勁的時候,他就已經下令讓阿滿立刻出城送信給聶卿,讓其他風營的將士去搜尋城中的生麵孔,寧殺錯不放過,看到有嫌疑的人直接先抓起來。


    風營將士的速度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他們跟城中百姓們的關係都很好,順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那混在人群中的幾個人,他們大多數人還沒來得及圖窮匕見,就被悄無聲息靠近的風營將士們拿下了。


    一直到空中炸起那朵大紅色的巨大煙花,城中其他埋伏的人才動作起來,他們將袖袍中藏匿著的匕首都拿了出來,迅速撲向自己之前了解的老弱之家。


    金二他們跟黑旋風似的從地牢裏衝了出來,二人的臉上都帶著恐懼,他們一個往外城跑,一個往城樓跑。


    楊校尉事先放了一部分人埋伏在城牆邊,他一冷靜下來腦子就開始理現在的情況,迦婪若做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攻下佛母城,那城牆就是他們必須要越過的地方,那群豐城的叛賊找著機會潛伏進城裏,一定為的也是跟城外的西戎人們裏應外合。


    西疆軍一共有十萬將士,看著人多,但實則分守四城還是有些吃力的,肅州是大燕最西的地界,地廣人稀,玉周城和佛母城之間隔了六百裏,這六百裏長的邊界上都要留人守護,這兩座城池約莫駐軍有兩萬五千人。


    之前西戎聯軍對佛母城發動奇襲的時候,聶河正帶兵在外,他後麵將玉周城那邊駐守的將士調了過來,才解決了佛母城之圍,後來聶河聶稔戰死,這些被調過來的將士也沒來得及調迴去,趙堃向沈逢川提議補一部分將士迴玉周城,沈逢川同意了。


    當時軍中雜亂,甚少有人注意調迴去的那部分人大多數都是跟家中有親人在玉周城的,後來趙家人驚天一開門,又當著眾人的麵將幾十個義憤填膺罵他們賣國的將士及其家眷盡數殺了,西戎人當時已經入城,為了保全家人,那許多人都不得不咬牙認下了這個罪名,


    玉周城悄無聲息地成了西戎聯軍的第一個踏板,安和城在此之前根本沒有得到消息,它是肅州最大的軍屯,而肅州已經不打仗十幾年了,雖然中間的訓練沒有停過,但是駐守在那兒的大多數將士都已經默認自己的身份由士兵轉化成了莊稼漢。


    迦婪若的確抓住了最好的時機,聶河戰死,沈逢川身帶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劇毒,西疆軍中爭權奪利的心火燒得正騰騰的,群龍無首,這是佛眾賜給樓蘭萬中無一的機會,他按著自己的計劃將火藥推到了人前,安和城的城牆不如佛母城堅固,將士也不如那裏訓練得嚴苛,齊太守雖然拚死抵抗,但是還是攔不住西戎人。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利欲熏心的人竟然可以走到這樣一個地步。


    有主帥的私人印,迦婪若訓練出來的那些暗衛進佛母城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什麽阻礙,他們大搖大擺地以商人的身份出現在城裏,在那地痞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在旁邊教唆著,替他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他們身穿黑衣,麵色冷漠地封住了那房子的門窗。


    豐城早就臣服在了他的火藥之下,那裏的人不講什麽禮義廉恥,在他們進入這座城池的時候,他們原有的身份就已經隨著他的影子一起被留在了外麵,他們隻講利益。


    迦婪若熟讀大燕的兵書,他知道,對於這種人,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是最好令他們聽令的方法,在火藥的威懾下,迦婪若搬出了二十箱金子,他許給了那群在佛母城服過苦役最後殺掉守衛逃到豐城的亡命之徒。


    這群人最擅長演戲了,他們很快幫著揪出了那一晚酒醒後嚇破了膽的其他流氓,暗衛早在完成任務之後就沉默地躲到了榮申在外城的府邸了,那個外室早在事發當晚就被榮申陰沉著臉一劍捅死了,之後所有留言都是榮申自己放出去的。


    京城的榮家已經舍棄他了,榮暉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他的職位,西疆軍中無人對他真心信服,就連他那個一手提拔起來的榮申,在這個時候都背信棄義離他而去了。


    憑什麽呢?他苦苦鑽研二十年,好不容易把一直壓在他頭頂的聶家父子除掉,怎麽肯甘心把千辛萬苦奪來的主帥之位拱手讓給他人?


    一個庶子,竟然還妄想取代自己的地位。


    豐城的人很快就被控製住了,暗衛從外城傾巢而出,他們殺掉了守另一邊城門的將士,對著天上放了個信號。


    佛母城早已陷入了四麵楚歌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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