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日已經過去三天了,探衛終於再一次傳迴來西戎聯軍動作的消息。


    聶卿當日帶人悄然趕到了安和城外的那個小鎮,趁著夜色把西戎前鋒軍的糧草付之一炬,檀安和棲安二人則等軍營亂起來燒掉了一座重型投石機,本來當時形勢大好,那群多出來的西戎兵像是被人隔空挪過來的一樣,突然從營地四周竄了出來,聶卿當機立斷下令撤退,也給檀安棲安二人發了離開的信號。


    但是檀安和棲安一直都沒有迴來,這讓聶卿一直心神不寧的,通過秦舫之前透露過的影閣信息,她能根據提按頓挫四人來估計檀安和棲安的本事,這兩人能安安穩穩在榮申眼皮子底下潛伏那麽多年,不會是什麽等閑之輩,他們又熟知那個小鎮的地形,按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榮昭也是這麽跟她說的,但是聶卿每次想起來那些西戎追兵對他們的“圍獵”,她就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那些追兵都是有備而來的,光聽著箭矢飛過帶到耳邊的破風聲她就能判斷出這些人不是真奔著要他們的命來的,那些長箭並不是射歪的,他們就是沒準備往要害的地方射。


    那一夜聶卿也的確想起了倒籃溝的事情,她當時看著處變不驚,其實心裏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想起來小六和林二,那一夜風營出動的都是精銳,但全都折在了那片沙漠裏,包括小六,榮昭當時說的那些話還在她耳邊迴響著。


    盡人事,聽天命吧。但求老天憐憫,不要讓現在還活著的人最後都成為別人嘴裏稱頌的英靈。


    此刻軍帳裏,錫藍城的主要將領站得濟濟一堂,聶卿看著眼前軍桌上鋪伸開的地圖,眸中的脆弱一閃而過,她走到營帳中間的沙盤前,指著安和城外小鎮的位置說道:“剛剛諸位將軍應該都聽見了,之前我們放火燒了他們的糧草,西戎人的前鋒軍休整了幾日,今天開始全速前進了。”


    “是,”榮皓麵色冷沉,“照他們這個速度,頂多再過五日就能到達錫藍城外,他們還有那種叫火藥的武器,現在朝廷還沒給出具體的消息,光憑我們熬,恐怕很難把城池守住。”


    “榮將軍說得不錯,西戎軍現在是急行軍,我們不能等著他們來打,”聶卿點了點頭,她抬頭看向劉十方,“劉將軍,我想讓你帶兵在西戎前鋒軍的必經之路上布置幾道伏擊線,不要正麵跟他們杠上,放完冷箭就跑,我們之前偷襲了一次,他們現在肯定長記性了。”


    “西戎聯軍的大軍現在還停駐在安和城,但是看眼下這個情況,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跟上,隻不過,他們的聯盟並不穩固。這一次打仗西戎十六國都派出了自己的將軍,看之前血月之夜的事情,迦婪若這個聯軍主帥,做得也並不安穩,那些將領還是聽命於自己國君的消息,而且他們之間還有迦婪若不知道的傳信渠道。”


    劉十方若有所思,說道:“前鋒軍是急行軍,夜間必然疲憊,就算楚將軍之前帶人偷襲過,他們安排人警戒,有人換崗也做不到毫不疲乏,我們就在這個時候騷擾他們不讓他們好好休息就行。”


    聶卿微微一笑,輕輕搖頭說道:“別人不一定,西戎人的前鋒軍肯定能做到,他們不敢放鬆警惕。劉將軍,若是西戎人沒有那些重型投石機,你跟他們正麵對上,能有信心打得過他們嗎?他們被你們按頭打過,現在見識過了重型投石機的威力,肯定會死死保住這個東西的。”


    劉十方哈哈大笑,臉上滿是得色,其他將領對視一眼,也都笑了起來,周瑛對著聶卿拱了拱手,說道:“楚將軍,這可不是我們自大,若論陸戰,大燕四方守衛軍,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們西疆軍的,我們在西境過了這麽久,聶大帥統兵嚴格,如果真的不憑借外物,真刀真槍地打,西戎人絕對不是我們的對手。”


    幾人笑畢,卻發現聶卿沒有附和他們,劉十方臉色微沉,問道:“楚將軍這是不相信我們西疆軍的本事嗎?我們都是聶大帥一手帶出來的兵,跟著大帥在大漠裏跟沙匪以少敵多地打過,當時我們不熟悉沙漠中的地形最後都剿滅了黃沙六部,現在肅州半境雖然已經淪陷,但是這還是我們自己的地盤。”


    “劉將軍可知道,當時呈上禦前的戰報上,是如何述說聶大帥兵敗牛頭崮的原因的,”聶卿想起望京九月落下的雪,眸中痛楚和殺意一閃而過,在場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直視著劉十方,“那戰報上說,因為他輕敵自大誤中了西戎人的陷阱,雖然這消息不實,諸位將軍不信,我也不信,但是這口鍋西疆軍已經背上了。我還是希望諸位將軍無論遇見什麽,都一定要全力以赴。”


    “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麽,我隻想告訴諸位,西戎人也許還是之前的那個西戎人,我們隔著佛母城過了這麽多年的太平日子,兩方的操練也差不多,但是他們有我們沒有的兵器,風營曾經派出一小隊前去探查過,樓蘭人已經在豐城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我當時親眼目睹他們在倒籃溝盡頭搭了一座天梯,有許多鋒利的兵器一筐筐地從懸崖上往下送,誰能保證玉周城外沒有這樣的‘天梯’呢,火藥是我們現在知道的,如果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呢?”


    見眾將領都收斂去了眼中的輕蔑之色,聶卿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大戰在即,我不是想要在這個緊要關頭給大家潑冷水,但是我也實在是害怕眾位在自己熟悉的馬道上栽了跟頭,趙家通敵不是一時,用最壞的念頭來想,他們三年前就買了煙花,那跟西戎人接觸的時間也有三年了,硝石礦是朝廷所有,私人不許開采,但是他們卻能給迦婪若提供那麽多,那鐵石呢?我們跟西戎十六國之前也通了那麽久的商,可從來沒聽說過,他們那片地方,有什麽大鐵礦。”


    聶卿將手指向地圖上一片樹林的位置,對著劉十方說道:“劉將軍先前說得並沒有錯,我們要做的就是騷擾他們。那重型投石機造價不菲,手藝巧奪天工,西戎人自己也拿不出多少座來,咱們之前燒掉了一座,他們現在肯定對剩下的寶貝得不行,夜間的看守巡邏說不定比白天還要緊。探子已經探過了,路上像這樣的短林子有不少,咱們隻用挖坑,等他們跳就行。”


    劉十方肅然點頭,對著聶卿彎腰拱手道:“末將得令!”


    榮皓在旁邊看著,見聶卿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緊皺著的眉頭微微鬆開一些,等聶卿將西疆軍中後勤、探衛的事又安排過一圈之後,他道:“我們現在能一直守,可是望京那邊還是沒有消息,榮昭和越太守都說楚將軍之前已經安排人到望京求援了,可是過去這些天,連一封迴信都沒有,錫藍城的城牆,可不比佛母城。”


    最後一句話落下,在場幾人心頭的石頭又變得沉重了一些,周瑛“嘖”了一聲,“不管望京那邊究竟是什麽消息,咱們都是要守的。”


    “我沒說不守,”榮皓瞥了周瑛一眼,“真要城牆塌了,我們都得拿自己的身軀去堵,隻是我們不能這麽幹耗著。”


    “不會幹耗著的,諸位將軍放心吧,”聶卿想起來秦舫匆匆騎馬迴京的背影,她現在才知道秦舫要對抗的世家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龐然大物,但是她相信他,能從世家嘴裏把禁軍給派過來,“不管京城裏的那些人到底有什麽心思,聖人是不會眼見著我們西疆軍被困的,禁軍一定會過來,在此之前,就得看我們的了。”


    周瑛站在聶卿旁邊,看著她對著沙盤專心致誌推演的模樣,腦中有一晃神想起來聶河的身影,從某個側影看上去,這兩人十分神似。


    聶家人丁單薄,家風清正,家中男子從不納妾,一生隻娶一位妻子,望京所有世家女兒都想嫁進去,特別是這一代聶家隻有聶稔和聶卿兄妹二人,聶稔是天子都誇獎過的少年將軍,都說武將粗魯,聶稔卻是個溫和內斂的性子,他待人謙和有禮,相貌俊美。


    與他父親聶河有很大不同,倒是聶卿,看著溫馴,實則性子跟聶河一樣鋒芒畢露。


    周瑛在心中過了好幾個念頭,最後把那些湧上心頭的勸誡之語都按了下去,聶卿做事果斷,楚錦書和老夫人也都是巾幗不讓須眉的英雄,她既然來了西疆軍,必然是已經做好了打算的,他可是看著聶河怎麽教這個女兒的,那些陳舊的規矩,怎麽能成為她的桎梏呢?


    幾位將軍各自領命,從軍帳裏走了出去,榮昭站在聶卿身邊,低聲問她:“影閣可曾給你來信,京中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聶卿無意識地揉了揉桌邊的地圖,輕輕搖了搖頭,麵色有些嚴肅,“不知道聖人現在到底是怎麽樣了,但是周家人不會眼睜睜看著西戎人圍城,現在就是時間問題,咱們多撐著。我現在擔心的是,檀安和棲安,我不該答應他的請求,真隻讓他們兩個去做任務。”


    西戎聯軍動了起來,錫藍城反倒越發安靜了,所有人都被沉默地調動起來,城中該遷移的百姓都被遷移了幹淨,現在還留著的就是一些老弱病殘和執意不肯離開的年輕人了,越安接受了他們往太守府遞交的請願書,讓聶卿收編了一支西疆民軍,他們在城中搬運著糧食和兵器。


    劉十方深諳偷襲之道,從那座小鎮到錫藍城的這段路程裏有許多個短短的林子,西戎人的前鋒軍果然跟他們預料得一樣,把那剩下來的四座重型投石機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珍貴,那重型投石機的體型十分巨大,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看上去都十分顯眼,底下雖然有輪子,但是還是需要象兵來拉,劉十方第一晚趁著夜色埋伏在林子旁邊,遠遠看著西戎人卸下身上的甲胄,疲憊地坐在了地上,看著他們剛剛拿出鍋釜,劉十方就下令弓箭手放箭。


    長箭威力巨大,但是隔了那麽遠的距離,也沒能射中幾個人,但足以讓西戎聯軍如驚弓之鳥般動了起來,劉十方之前就命令眾人放完冷箭就跑,西疆軍將士早就摸熟了這片地形,他們身穿黑色的夜行軟甲,都不用借著光,就順著之前安排好的路線迅速離開了。


    倒是西戎人的這一部分前鋒軍,他們幾乎把所有人都調動起來了,所有人都強打著精神迅速穿起了剛剛才脫下的甲胄,火把將夜空照得通明,西戎人的叫喊聲從這邊傳到那邊,他們拿著長槍和刀劍警惕起來,巡查四周卻一個人都看不見。


    但是他們還是不敢睡,西戎人的主將猜到了劉十方他們的打算,也隻能恨恨地罵兩句“狡猾的燕人”,他們換崗,有些人睡下去沒兩個時辰就又被叫起來守夜,第二天又被號角聲叫醒繼續急行軍。


    前鋒軍每路過一個小林子都心驚膽戰的,劉十方他們在有的林中道上挖了陷阱坑,有的則沒有,這些陷阱在前鋒軍經過的頭幾個林子比較密集,那坑裏藏了尖銳的木棍,人掉下去運氣不好就立馬被穿了個透心涼,如此幾次,前鋒軍看見同伴慘死的景象遇見林子都不敢進。


    大燕人好像摸清了他們每一夜要停駐的地方,第二天晚上也是如此,前鋒軍剛剛擺下炊火器具,那些暗箭就像是被鬼魅射出來的一樣,並沒有傷到人,但是還是讓前鋒軍警惕地動作起來了,等眾人慌忙地東奔西跑後,又發現無事發生了。


    這種吊詭的伏擊真是讓前鋒軍不堪其擾,但是他們不敢賭,第三日一早,營地裏來了個貴使,探衛發現前鋒軍很快就改變了策略,他們行軍的速度慢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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