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們也沒想到這場火起得那麽突然,會燒得那麽猛,從望京一路燒到了周邊幾個州府,閬州,蘄州,清州的書生們都跟瘋狗似的死咬著這件事不放,彈劾的詩文雪片似的飛到了各州州衙,要命的是,這群讀書人大多不是白身,裏麵有不少秀才,甚至還有舉人。


    秦舫本以為蘄州的知州不會蠢到這個地步,畢竟讀書人的嘴可比世間任何寶劍兵器都要鋒利,眾口鑠金正是這個道理,沒人真敢在這個關頭冒天下之大不韙把這群人抓起來。


    沒想到蘄州知州李一響“藝高人膽大”,他任知州已久,早已把自己當做了這方天地的土皇帝,看著這群書生口口聲聲喊著要天子治榮家的罪,望京這邊書生鬧事京兆尹還沒做些什麽呢,他大筆一揮,直接以“妖言惑眾”之民書生們全都抓緊了大牢裏,還特別幹脆地給他們用了刑。


    此事一出,榮泰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他連夜派身邊的心腹去敲打李一響那個蠢貨,讓他趕緊把學生們放出來,沒想到李一響這些年被隆慶帝那幾道誇讚的聖旨誇得飄了心,覺得自己得到聖人的賞識,榮家人竟然還對自己像條狗一樣唿來喝去,他裝作沒聽到,暗地又派人給那群書生添堵,給他們送過去的飯菜都是餿的。


    有個書生身體孱弱,之前受了一頓板子本來傷就沒好,又接連挨了幾天餓,傷勢惡化,險些在牢中喪命,若不是太子舫派下去的欽差來得快,估計那書生真就會死在那,偏偏他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親要贍養。


    書生們一被放出來,立刻把怒氣全都化作了墨字,有幾篇文賦寫得膾炙人口,從蘄州一直流傳到了其他州府,望京離得最近。


    這下好了,滿朝文武都在看榮家的笑話,這笑話他們想看也得看,不想看也得看,太學的學生們直接罷了課,紛紛到明德殿前靜坐,百官上朝會之前都得小心翼翼地從這群學生中間走過,上了朝之後,禦史們一個接一個捧著笏板口若懸河地罵,罵得其他人都不敢做聲。


    百姓們當日把京兆尹的府門砸成個“菜園子”,其他世家不能幸免,這其中榮家首當其衝,榮泰下朝的時候看見府門上還沒有清理幹淨的菜葉子,氣得額上的青筋暴立。


    晚上私廚看榮泰這兩天一直板著臉,精心炮製了一道“開水白菜”,正好撞到他氣頭上,被拖下去打了十鞭子。


    榮泰知道這事情突然之間就鬧得這麽大,一定有太子舫的手筆,那自稱從肅州來的婦人他們榮家根本沒見到蹤跡就被京兆尹帶走了,他私底下派人去京兆尹問了問,那婦人前腳剛進京兆尹,後腳就被人從後門領走了。


    更何況太子舫那一封火上澆油的罪己詔,欽天監監正並不是榮泰讓人打的,但現在什麽壞事在百姓們眼裏都跟他們有關了,榮泰第一次知道什麽叫百口莫辯。


    壽康宮榮太後身邊的大宮女素雲姑姑連夜披著鬥篷出宮了,榮泰在府裏接見了她,素雲姑姑傳達了榮太後的意思,讓世家們鬆口,不要在這個關頭跟太子舫爭一時之長短,早日讓禁軍出兵西境。


    第四日一早,秦舫神清氣爽地上朝了,一改前幾日的頹色,倒是榮氏一黨個個眼下烏青,好像幾日幾夜沒有睡過好覺,周老太傅再一次上前提議禁軍出兵的時候,另外幾個人也就象征性地出來反駁了幾句也就沒了後話。


    秦舫一錘定音,令禁軍左校尉和良為將,率十萬禁軍,增援西疆軍。


    榮泰自請領罰,秦舫罰了他半年的俸祿,命他閉門思過半月,李一響被貶,知州之位交給了在蘄州境內素有令名的原同和縣知縣魏坤。


    當日下朝之後,秦舫親自走出來溫潤勸說靜坐在明德殿外的太學學生,隻說自己明白他們的一腔愛國之心,如今禁軍出兵,可解西疆軍之困,榮相自請閉門思過,李一響貶官,朝廷對那些受了委屈的書生也會一一安撫,這才讓他們勉強滿意,迴太學去了。


    “痛快啊!”等秦舫將太學的學生們都哄迴去之後,江子嶽不驕不躁,垂著眉眼上了東宮屬官的馬車,等馬車駛離皇宮之後,他在車裏開懷地喊了一聲,“榮泰他們之前一直阻攔禁軍出兵,今天被禦史們罵得話都不敢說一句。”


    秦舫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這才想起來江子嶽也不過十八歲,還沒到及冠之年,隻是他一直被江青柏教導,少年老成,說來江子嶽是秦舫的伴讀,但是這個樣子,他也是第一次看見。


    想到狼山的事情,又想起聶卿跟自己說起的那些,秦舫在心裏暗暗想著,江子嶽如今的想法,已經不完全取於四書五經了,這一次激起民怨的辦法,若是之前的江子嶽,是絕對想不出來的。


    不過這樣的人他才覺得能做自己的東宮屬官,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光風霽月的人,要走的也是一條不歸路,太過剛正不阿的人,他用不了。


    東宮設立雖久,但這些東宮屬官大多名存實亡,因為大多時候太子舫都是由隆慶帝親自教導的,而且……跟東宮屬官議事的人,大多數時候也不是他。


    江子嶽喊完之後才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有些失禮了,但還沒等他歉然地說些什麽,秦舫就對他擺了擺手,點頭道:“正是,孤看見他們今天的樣子,也覺得十分開懷。禦史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齊聲開口了,我聽太師說,禦史台上一次一起上奏則的時候,還是因為父皇設立彎月騎。”


    江子嶽想起來隆慶帝被刺殺的事情,榮泰當時一提起彎月騎,許多老臣的臉色都變了,周老太傅甚至起身出列詢問,他心底有些忐忑,問道:“太子殿下,聖人此次遇襲,難道真的是金吾衛內部有人心生不滿嗎?”


    “代瑚,”秦舫搖頭微微一笑,馬車在行進途中十分安穩,他給江子嶽倒了一杯釅茶,“你既然都這麽問了,想必心中早就有所決斷了不是嗎?”


    “那難道真是……”江子嶽麵色一變,手中的茶水也沿著杯口晃了一圈,“他們這麽做,天下人的唾沫就足以把他們淹死了。”


    秦舫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他喝了一口,眉頭微皺,輕輕把茶杯又放了下來,“情勢逼人,西疆軍的事情已經讓他們嚐到了甜頭了,如果沒有京中人的授意,榮申怎麽敢做這種事情,我之前還在猶豫,榮泰到底知不知道迦婪若的事情,但是看這個樣子,他肯定是知道的。”


    江子嶽把青花瓷茶杯重重往地上一放,冷哼一聲:“亂臣賊子!”


    “和良會是個好將軍,”秦舫想到西疆軍,臉色也不由得黯淡了一些,“隻是路途遙遠,禁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錫藍城,光是聽說西疆軍報上來的重型投石機我就不太安穩,西戎人來勢洶洶,西疆軍這一次可沒有聶大帥坐鎮,誰也不知道榮申心裏還有什麽主意。”


    馬車中,兩人久久沉默,茶水漸冷。


    錫藍城中,聶卿接到了影閣送過來的消息,那個影衛特地給她留下了一隻哨鷹,說是以後傳信用,她看到消息,心裏重重一沉。


    聖人遇刺之事,竟然跟金吾衛扯上了關係,那禁軍就不能輕易調動了,和不佳現在還下了天牢,秦舫身邊更難過了。


    她總算知道秦舫為什麽之前突然急匆匆地要迴京城了。


    在眾人中,隻有聶卿知道秦舫的太子身份,她倒是不擔心朝廷最後不會派人來,隻是禁軍動作再怎麽快,也得拖到血月之後才能發兵,算上來的路程,再怎麽快也得要一個來月的功夫,錫藍城的城牆不比佛母城堅固。


    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覺得自己要試一試之前自己的那個想法。


    榮昭和越安還是不同意,聶卿很冷靜地給他們擺出了事實,如果西戎聯軍到時候把那五座重型投石機全都推上來,錫藍城的城牆頂不住幾輪的,火藥的威力不可小覷,越安和榮昭都讀過不少關於東周王的經史典籍,榮昭也親眼目睹過被火藥攻擊後的佛母城城牆。


    “我們二人也覺得,將軍不能不顧自身安危,”三人僵持之際,檀安和棲安從外麵走進來了,他們跪在三人麵前,請求道,“請將軍一定要多想想之後的事情,破壞重型投石機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兩兄弟吧。”


    榮昭眼睛一眯,道:“你們兩個,是影閣的人?”


    檀安板著臉,其實經過影閣訓練從裏麵出來的影衛,都不喜歡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要求他們在經曆了那些事情之後還能笑出來,他點點頭,正色道:“是,我們二人,一直都是影衛。”


    榮昭沉默半晌,沒有再多問什麽,他看著檀安的眼睛,問道:“你剛剛說,你們兩個能去破壞西戎人的投石機,那重型投石機上有火藥,你們兩人之前也是佛母城裏的,應該知道火藥的威力吧,你們有幾成把握?”


    “將軍之前已經給我們看過地圖了,那些重型投石機的位置我們兩個都很清楚,而且我們剛剛收到了影閣裏的兄弟給我們傳過來的信息,還沒來得及稟報將軍,那些重型投石機都是木頭做的,西戎境內鐵礦很少,他們的工藝也打造不出那種能支撐投石機巨大力量的彈簧,我們可以用火燒。”


    聶卿點了點頭,“不錯,我之前在城樓上看著的時候也覺得那些大家夥像是木頭做的,後麵趁著他們換石頭的間隙我仔細觀察了一下,西戎人之所以不能如弓箭一般連發,就是因為他們每發射一次,用來繃著力量的弦片都會斷開,他們要想繼續使用,就必須要把投石機折下來,重新繃上一個新的弦片。”


    “讓我們兩個去吧,”檀安見聶卿點頭,又對著她拱了拱手,“我知道將軍受聶大帥教導,覺得為將者必當身先士卒,可是我二人和普通的士兵有所不同,我們是影衛,天生就是要躲在陰影裏的,我們更擅長突然襲擊,要是有人帶領,我們倒還不習慣了。”


    聶卿憂心忡忡,她聽明白檀安話語裏的意思,臉色有些難看,“可是軍中影衛隻有你們二人……不行,我不同意,隻你們兩個去,太冒險了,西戎聯軍又不是飯桶。我知道你們兩個本事高強,周方也跟我說過了,你是跟提白他們一起出來的老人,但是,這太冒險了!”


    “將軍不必憂心,”檀安臉上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影閣人越少,執行任務就越輕鬆,再說了,我們也不隻有兩個人,將軍之前不是還準備了其他麽,聲東擊西,我覺得十分可行。”


    聶卿還是覺得不太放心,這想法比她之前想的還要冒險,兩個人,還真當自己是常山趙子龍啊,重型投石機必然有重兵看守的。


    “將軍,”看出了聶卿的猶豫,檀安又給她吃了個定心丸,“影閣在那小鎮有個據點,我們師徒兩之前在那駐守過一段時間,熟悉那裏的地貌,將軍之前給我們看了地圖,那最後一處底下,正有個我們挖的地洞,多帶了人反倒礙事。”


    血月之夜的最後一夜,西境月黑風高,烏雲一層堆著一層,血紅色的月亮隻能偶爾露出來一個片角,聶卿前幾日就帶著風營的好手和檀安棲安他們到了小鎮外圍,等夜深了,她立刻帶人突襲小鎮糧草堆放的地方,燒了個火光衝天。


    西戎聯軍在之前國內占卜之事的時候就起了矛盾,互相嘲笑彼此是膽小鬼,不配做為國主衝鋒陷陣的勇士,這十幾天,還有兩個主將因為爭搶一個大燕的姑娘打起來了,迦婪若騎著難陀迴樓蘭國內了,他們就更沒了顧忌。


    這真是天時地利人和,聶卿自己都沒想到會那麽順利,他們藏著腳步聲,幹脆利落地抹了守糧士兵的脖子。


    安和城是軍屯大城,不缺糧食,但是這座小鎮缺啊,雖然這地方離安和城不遠,但是一來一迴也得耗個兩三天的功夫,誰願意餓著肚子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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