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望京城各戶人家早就換上了印書館最新印出來的日曆,宜嫁娶,許多戶人家都趁著這一天辦喜事,長街上紅衣紅轎,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隻是不知道怎麽迴事,這兩天京城的禁衛軍們巡邏的動靜大了很多,甚至晚上也能聽到金吾衛鐵甲碰撞的聲音,有人看出了些什麽苗頭,但是見著東坊這邊喜氣洋洋的,也都把那些疑慮按捺了下去,不管怎麽樣,聖人還在,西境那邊的戰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平,聶將軍已經戰死西疆了,隻能期待新將比老將,把那些西戎人早一點趕迴老家。


    隆慶帝是在越皇後宮中遇刺的,也不知道那刺客是如何逃過護衛們的重重看守潛伏進飛鳳殿的,當日帝後用完了晚膳,讓宮人們退下了,沒過半刻鍾守在外麵的大宮女就聽見了越皇後驚唿“聖人當心!”守在外麵的護衛霎時推開殿門一擁而上擒住了刺客,刺客牙縫中藏了毒,護衛沒來得及製止,刺客當場就自絕了。


    太醫院幾位院首受急召入宮,隆慶帝胸前被深深劃過一刀,越皇後飛身過去擋的,藕臂上一道刀傷深可見骨,那刀上喂了毒,院首們趕過來的時候,帝後已經雙雙陷入昏迷了,那毒的種類還不清楚,院首們當機立斷用了遏製百毒的丹藥,各種靈丹妙藥不要錢地喂到帝後嘴裏,那毒便緩了許多。


    榮太後勃然大怒,立時問罪了飛鳳殿的一幹宮人,卻沒拷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禁軍統領和不佳因為失職下了天牢,宮中金吾衛迅速由副統領榮以樂接手,消息沒有及時封鎖住,滿朝文武都很慌張,對外隻能說隆慶帝突染重疾,朝中事務暫由太子處理,榮太後垂簾聽政。


    這實在是聽上去很荒唐的一件事,就像是天上有兩個太陽一樣,特別是已經立了太子,並不是主少臣疑的情況,榮太後這樣插手實在是朝臣都很費解,但是百官都默不作聲地認可了這個決定,無他,世家的眼一直盯著龍椅,此時外憂內患,若是再生嫌隙,朝廷必然動蕩不安,就連江青柏也隻是在朝會上哼了幾天。


    東宮這邊不得不暫時做出讓步。


    這一天朝會剛散,榮氏一黨還是不同意派兵去增援西境,江青柏指桑罵槐洋洋灑灑不知道說了多少字,還是沒能動搖其他人,他怒氣衝衝地推開想要上前勸慰他的群臣,把他們都甩在了身後,明明年紀也不小了,愣是有馬車不坐,讓府上的小廝自己解開馬韁,硬生生騎馬騎迴太傅府邸的。


    不服老的結果就是下馬的時候扭傷了腰,第二天一早就稱病不上朝了,榮太後還親切地吩咐太醫去太傅府邸給他看傷,開了一打膏藥。


    正月十五,欽天監奉太子詔令卜算,血月初現,會連著三日,望京城中被這奇異的天象驚得人心惶惶,不祥的傳言一點點從角落裏飄散出來,漸漸纏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


    “榮氏一黨實在放肆!”江青柏趴在床上,秦舫站在他身邊,從江子嶽手裏接過膏藥,妥帖地貼在了江青柏的腰上,“這都什麽時候了,之前的那些戰報他們又不是沒看到,竟然還想著弄權,謀逆之心已然昭然若揭了!”


    秦舫低頭溫潤一笑,將雙手浸在下人捧上的銀盆裏淨了淨手,他看著江青柏一雙白眉都要倒豎起來了,連忙把臉上的笑容收住,先發製人說道:“老師這也太不小心了,您還是得服老,再怎麽生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賭氣啊,您看,現在您傷了腰,太後他們可不是更高興了,現在朝會上都沒人跟他們嗆聲了。”


    江子嶽聞言也點了點頭,看見父親那張鐵青的臉,頓時又把想要說的話咽迴去了,他縮了縮脖子,又在一邊裝隱形人了。


    “若是能為了大燕,我舍了這把老骨頭都行,”江青柏也知道自己魯莽了,他那天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他微弱地冷哼了一聲,“隻是現下的情景,實在是有些難看啊,殿下,你怎麽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啊,莫非已經有了良策?”


    見幾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秦舫靜默片刻,不負眾望地……搖了搖頭,“老師教導我,為君者應當喜怒不形於色,無論何時都不能失了儲君的風度,我暫時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能裝出有辦法的樣子,讓榮家那邊也這麽以為好了。”


    江青柏差點要從床上跳下來了,江子嶽連忙手忙腳亂地按住了他,他滿臉苦色,求饒道:“阿耶,您就饒了我跟太子殿下吧,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恐怕眾世家就更有理由拒不出兵了。太子殿下這兩天忙得都要昏頭了,還抽出時間來探望您,您就別再這麽激動了。”


    之前太過著急,江青柏現在才看見秦舫眼底一片青黑色,他心裏一軟,歎道:“空涯,你是一國儲君,身體比我重要,你要是忙,就不必每天都來看我。現下榮太後垂簾聽政隻是暫時為情勢所迫,牝雞司晨,像什麽樣子。”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秦舫跟江子嶽聽見這話臉上的表情都不約而同地淡了一些。


    “父皇母後身上的毒,已經控製住了,”秦舫麵色依然潤如玉,卻變成了一塊冷玉,“塔可十二寨之前派人來朝貢的時候,我特意留下了一位他們的巫醫,昨夜我命他穿著太醫製服悄悄跟著院首混入飛鳳殿,他已經查出了毒的來源,並且已經施針了,隻是解藥的藥引比較稀奇,我已經派人連夜去加急去取了,過不了幾日就能取迴來,等父皇一醒,皇祖母便沒有理由再垂簾聽政了。”


    江青柏聞言點了點頭,讚許道:“空涯做得很好,隻是這毒……”


    “這毒來得蹊蹺,太醫院們恰好能控製住毒發的速度,卻沒辦法解毒,”秦舫將眾人疑慮直接說出來,“那刺客也自絕得太過果斷,太醫看過父皇身上的傷口,那傷口很深,卻不致命,倒是母後胳膊上那道傷深可見骨,現在宮中是榮貴妃主食,我雖是太子,卻也不能隨意出入後宮,飛鳳殿裏的宮人也被清理了不少,若非我來得及時,母後身邊所有人恐怕都得喪命在天牢。”


    想到他急匆匆從西境趕迴來,宮中朝中亂作一團的樣子,秦舫的眼神都陰冷不少,藏在寬袍大袖下的手掌已經緊緊握成了拳頭,若不是顧忌這裏是太傅府邸,他現在就想一拳打碎旁邊的木桌。


    榮家人可真是好手段,聖人正好在飛鳳殿裏就寢,若不是越皇後也身中一刀,現在恐怕也被奪了鳳印被密不外傳地幽禁在飛鳳殿了!她身邊得用的大宮女和大太監全都下了天牢,早先被拷問的那幾個人已經成了廢人了,身上連一塊好皮都沒有。


    “不管怎麽樣,朝中現在還有不少忠臣誌士,我坐鎮東宮,榮家人不敢做的太過分,”秦舫看了一眼江子嶽,“就是西境,西境如今情況危急,代瑚是親自從那邊迴來的,應該是見識過西戎人的那些重型投石機了,而且趙家人已經叛變,安和城被屠了半座城池,西疆十萬大軍,每日的吃食都是個大問題,所幸錫藍城還沒有被破,鞥州還能運糧食進去,可要是不去增援……”


    江子嶽麵色肅然,他重重點了點頭,凝重地說道:“最重要的是,我來之前西戎人攻勢十分兇猛,可是太子殿下說西戎人突然停下了,我們之前隻是懷疑榮申通敵,但是現在看來,京中也有人在同西戎人聯係,迦婪若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他知道朝中不會派兵增援。”


    “真是一群混賬,割地飼虎,他們倒是舍得,”江青柏的胡子狠狠抖動了一下,冷笑道:“西戎人野心勃勃,現在這二十萬兵力,是傾十六國之力供出來的,他們出了那麽大的血,怎麽可能會隨隨便便就滿足,要是能夠,不打到望京來都算他們有良心。”


    “不管怎麽樣,兵一定要派!”江子嶽想到佛母城裏的那些舊識,他是在迴京中途收到的安和半城被屠的消息,現在心神還在搖蕩,他閉了閉眼,又想起來林家村的慘象,“我有一計,能解眼下之困。”


    秦舫眼睛微眯,他心底隱隱有了猜想,開口道:“代瑚但說無妨。”


    “之前有血月之象,太子殿下已經令欽天監卜算過了,血月在民間一直是不祥的征兆,殿下可將戰報略微透露一點,將安和城半城被屠的事情公之於眾,”江子嶽臉色竟有些冷酷,“與其讓京城的百姓們一直這樣閑著議論不休,還不如讓他們鬧起來,就說血月是因為邊疆不穩,那無辜被屠殺的半城冤魂死不瞑目,若是王師不出,怨氣難平,今年恐有大災。”


    “胡鬧!”江青柏下意識訓斥道,“這成何體統?百姓乃是立國之本,謬言!”


    秦舫眼中默帶讚許,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一開始並不打算將江子嶽納入東宮陣營,無他,就之前他對江子嶽的認識,這小子真不愧是卓芝先生的兒子,他學問的確做得好,忠正耿直,隻是未免有些迂腐,跟個棒槌似的不知道變通,他跟隆慶帝隱瞞的事情早晚有一天要公之於眾,如江家父子這樣的人,未必能接受。


    “阿耶,情境已經有所不同了,”江子嶽頭一次有些“忤逆”地頂了迴去,“難道你也認為,京城的百姓便天生高人一等麽?西境的百姓們現在還提心吊膽的,望京的百姓還能一件接一件地辦喜事,可是要是西戎人真打過來了,被屠城的怎麽就沒可能是望京呢?”


    這邏輯明顯不對,秦舫也沒想到江子嶽會往這個方麵去想,但是江子嶽提議的這個方法正與他所想不謀而合,早在他剛迴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讓影衛混在百姓之中將這個消息傳出去了。


    未免江青柏生氣,秦舫立刻站了起來,“此計甚妙,老師,代瑚說得對,情境已經大有不同了,佛母城是天塹,要是西戎聯軍真的跨過了這座城池,那鞥州,潭州,閬州,恐怕都很難攔得住他們,誰都不知道榮家到底許了什麽,就算西戎人見好就收,難道我們還真得把那幾個州府都讓出去嗎?”


    太子殿下不愧仁孝之名,對待師長也很尊敬,百姓們都看見東宮的車馬一直快到深夜才從太傅府邸離開。


    第二日一早,太子殿下盯著眼下濃重的青黑來上朝會了,臉上的胡茬都沒刮幹淨,百官都連聲勸慰要他好好注意休息,聲音之大榮太後也沒辦法裝作沒聽見,她慈愛的聲音從珠簾後麵傳來,“監國辛苦,太子如今日理萬機,也要注意身體啊。”


    秦舫麵不改色,恭敬地對著珠簾後的人彎了彎腰,聲音略有些沙啞,“替父皇分憂乃是孫兒的本分,父皇如今身體抱恙,孫兒無能,還得連累祖母出來,再不勤奮一些實在過意不去。”


    這話說得幾位朝臣都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榮家如今的族長榮泰見狀連忙從文臣的隊伍裏站了出來,但還沒等他開口,秦舫就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太子位上,轉過身來對著站在禦階之下的朝臣說話了。


    太子位就設在龍椅旁邊,這是隆安帝親自搬上來的椅子,意味已經很清晰了,隻是沒想到現在的局勢還是如此尷尬。


    “孤思量了幾日,還是覺得應該向西境增兵,禁軍一共六十萬,全留在望京中未免大材小用。之前安和半城被屠的戰報想必諸位大臣都看過了,”秦舫冷下臉色,儲君之威震得眾臣低下頭去不敢直視,“那些都是我大燕的子民,如今佛母,錫藍兩城尚未淪陷敵手,此時不出兵,還等著西戎人打完了再出兵麽?”


    “殿下此言差矣,”榮泰捧著象牙笏板站上前去,“安和城慘案我等也十分痛心,可是恕老臣無力,應當以聖人龍體為重,若是聖人的安危都護不住,京城動蕩,又如何安守邊城。”


    還沒吵起來,欽天監的監正突然連滾帶爬地從明德殿門口滾進來,他頭上的官帽都帶歪了,哭喊著道:“大兇,大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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