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藍城和佛母城都枕戈待旦起來,西戎聯軍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聶卿跟越安商量著從鞥州就近屯儲了一大批擂石滾木,又多加了幾輪崗哨,日夜監控已經淪陷的兩座大城的動靜。


    正如秦舫所說,西戎聯軍駐守在安和城外的那個小鎮就沒有再繼續前進了,錫藍城派出去的暗探摸清了重型投石機的數量和位置,一共有五座,西戎聯軍把它們放得很分散,分配了重軍把守,聶卿一開始想要在他們攻打過來之前想辦法毀掉那些投石機,秦舫將提白和按白派了出去,都沒有發現可以渾水摸魚的地方。


    影閣將西戎聯軍突然停下來的原因查清了,十六國的國師突然都抽了風,如受神諭般吐血占卜出了一個相同的結果:血月來臨,發兵不詳。


    國師們都跟要馬上斷氣似的,西戎各國的國君都不敢不把占卜結果當迴事,盡管他們有的心裏隱隱明白了什麽,但是大多數都下令讓本國的軍隊停止了前進。


    “這是什麽情況?”聶卿敏銳地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她看著影閣穿過來的最新地圖,扭頭問站在一邊的秦舫,“我怎麽覺得,這是西戎人特意在給迦婪若下絆子啊。”


    秦舫點了點頭,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側的雙魚玉佩,“西戎聯軍並非鐵板一塊,十六國肯定隻想維護自己的利益,玉周城和安和城的淪陷應該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按著他們那個貪婪的胃口,肯定比迦婪若更希望能進攻得快一點,那個國師真有那麽神?”


    地圖上標注清晰的線條看得久了也讓人眼花,聶卿閉上眼睛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輕聲說道:“我曾經聽李明溪隱約提起過,西戎十六國大都篤信苯教,這個苯教雖然與本朝佛教同宗同源,但是教義卻大有不同。從王公貴族到底層勞碌甚至是他們那邊的奴隸,都很信奉這個,甚至有人自願割下自己胸口的血肉用作獻佛的祭品,他們的國師、僧侶都有著很大的權力,我看不一定是國師神,而是國君們害怕動搖自己的地位。”


    秦舫心裏又一跳,他腦子裏又想起來檀安棲安兩個人報過來的消息,聶卿同李明溪似乎關係匪淺,他們九死一生一起從倒籃溝逃迴來的,現在聶卿已經跟榮昭結盟,李明溪肯定也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他讓影閣查過這個人的消息,隻能查到李明溪是從樓蘭那邊跑過來的逃奴。


    他倒不至於為著這個亂吃飛醋,看聶卿那個榆木腦袋的樣子,不會輕易動男女之情,李明溪之前再怎麽猜,應該都猜不到聶卿是個女人,他擔憂的是李明溪的身份,沈逢川遇襲鹹赤達的事給他留了了很深的陰影,頓白都差點死在那場圍剿裏,他怕聶卿重蹈覆轍。


    想到這,秦舫眼珠一轉,提議道:“距離血月之日還有好幾天呢,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讓影閣現在去查苯教跟迦婪若的淵源恐怕也來不及了,我們不如直接把李明溪找過來,他是樓蘭那邊逃過來的人,應該對這個有所知悉吧。”


    聶卿深以為然,她心底也隱隱不安,“你說得對,時不待人兵貴神速,我看迦婪若之前用兵都很喜歡用‘閃電戰’,雖說是西戎各國國君下的令,但我還是覺得,他這般有恃無恐,一定還有別的倚仗,西戎聯軍停下的這些日子,已經足以讓我們加固和鞥州境內的聯係了。”


    她即刻修書一封,讓隨行的風營將士大飛送迴去,錫藍城不比佛母城堅固,看西戎聯軍前進的方向也是到這裏,讓李明溪到這裏來比較合適。


    李明溪接到消息之後將手上的事務交接了一下就很快過來了,當夜太守府內的書房燈火通明,李明溪跟秦舫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不肯就座,他都不想找榮昭的麻煩了。


    “少,楚校尉,”李明溪知道聶卿的真實身份之後私下便像稱唿聶稔一樣叫她少將軍,但此刻人多眼雜,他又換迴了之前的稱唿,“我不在的時候,你又給我們的聯盟拉了盟友嗎?”


    “鯉奴,”秦舫不知道為什麽被李明溪的話惹出了怒氣,他笑眯眯地看著聶卿,道,“怎麽,你沒把我介紹給他們嗎?”


    李明溪清晰地看見秦舫眼中的挑釁之色,又聽他一口叫出聶卿的小名,頓時怒氣橫生地看著聶卿,“你怎麽迴事,這種事都能隨便說?你知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一旦讓榮家人知道你會有多危險?!”


    榮昭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榮家人被遷怒到了,覺得十分冤枉,但是他看著對峙的兩個人眼神都在廝殺,隻能無辜地摸了摸鼻子,把身子又往後縮了縮。


    聶卿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些什麽,她深吸一口氣,一把把那張寬大的羊皮地圖扔到了桌子上攤開,她無奈地看著瞪著她的李明溪,道:“李老大,你看我是那種輕重不分的人嗎,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影閣閣主,他是望京人氏,我們兩從小就認識,我此次從軍他也是知道的。”


    秦舫在心裏暗喜,聶卿話語中的迴護之意溢於言表,他看著李明溪,隻見那人臉色更黑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偷喝自家香油的老鼠,他心下一轉,頓時想明白了李明溪是怎麽想的。


    根據影閣之前的調查,李明溪從樓蘭逃過來之後就一直混在佛母城的亂民裏麵,是聶河覺得他是個好苗子,力排眾議讓他進了西疆軍,教他武藝,後麵又讓他進了風營。聶河對他有恩,但聶家父子已經戰死,將軍府裏除了兩位婦孺,傳承者就隻有一個聶卿了。


    思及此,秦舫在心裏苦笑著搖了搖頭,頓白重傷瀕死的模樣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謹慎並沒有什麽錯,但他可不能草木皆兵,他收斂起身上的鋒芒,低眉順眼地站在聶卿身邊不說話了。


    影閣這兩個字很有分量,立刻把在場眾人震住了,隻有早知道秦舫身份的聶卿麵色不變,她見場麵安靜下來了,見縫插針地開始新的話題,她開門見山道:“根據影閣提供的消息,西戎聯軍此次停駐在小鎮的原因是他們國內出了問題,西戎各國信奉苯教,他們的國師最近都接到了神諭,說是血月之日前不可出兵。”


    越安匪夷所思道:“打仗怎麽做這種兒戲,西戎聯軍來勢洶洶,竟然會因為這種原因停下攻勢嗎?”


    “那不是兒戲,”李明溪早看了聶卿的信,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很快坐在了椅子上,“西戎十六國跟大燕很不一樣,我不知道苯教是什麽時候在大漠上興起的,自我記事起,他們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各個國家的王座上,他們自詡為佛祖在人間的口舌,有很大的權力。”


    風沙和飛雪撲麵而來,冰得李明溪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他眼中露出恐懼的色彩,覺得背上早已痊愈的鞭傷又在隱隱作痛,猙獰的疤痕好像突然活了過來,像蜈蚣一樣在他後背上爬來爬去。


    聶卿見狀不好,她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隕鐵長刀,刀身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李明溪醒過神來,他看著麵帶關心圍坐在桌前的幾人,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已經過去很久了,有些事情我記不太清了。”


    “苯教教義以血祭為榮,他們覺得成人心底的齷齪心思太多,十分汙穢,不配獻給佛眾,幼兒又太過純淨,獻給佛眾之後會聽不懂他們的教誨,想來想去,他們就想出來一個好主意,”李明溪抬眼看著桌上的羊皮地圖,冷笑道:“讓那些受過大僧‘靈肉教誨’的女子誕下嬰兒,這些嬰兒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待在寺廟裏,他們在六歲之前會和普通僧侶一起聆聽佛經教導。”


    李明溪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榮昭離他近,見狀立刻給他倒了杯茶水,李明溪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平緩了一下氣息,繼續說道:“在六歲之後,這些孩子就會被送到大僧身邊去,成為他們的僧奴。苯教的大僧權力很大,他們都是由主教親手選定的,每個人可以豢養千百個僧奴,苯教中佛眾最後都是要經受磨練的,僧奴也要。”


    “豢養?”越安的眉頭緊緊皺起,他冷哼一聲,“簡直是不知所謂,人命關天,怎可和牲畜一般。”


    李明溪嗤笑一聲,他看著眾人,“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覺得這種事情駭人聽聞,但它在西戎十六國中都是被廣為接受的,僧奴在大僧身邊要接受佛鞭和佛棍的抽打,每十日由僧侶行一次刑,苯教會給這些僧奴用最好的金瘡藥,所以往往是傷剛長好又添新傷,如此周而複始,等僧奴長到十歲的時候,就會被用做血祭的祭品。”


    “或者說,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是為了這一天,佛眾在人間受了十年顛沛流離的苦,僧奴十歲正合這個數字,大血祭每十年開始一次,這些僧奴都會在同一天像被宰殺的羊羔一下割斷脖子,他們的血會流進血池裏,主教會在血池裏泡一天一夜,借此向佛眾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榮昭冷哼一聲,“以人命來祈禱,得是多邪的神佛才能護佑這種人。”


    在場眾人臉色都冷的嚇人,聶卿想起來秦舫所說的話,突然重重一拍桌案,“不好,他們在玉周城和安和城內大肆劫掠嬰孩,為的恐怕就是這種惡習!”


    越安臉色一變,怒罵道:“這群畜生,不能讓他們真把孩子帶迴去。”


    眾人群情激奮,秦舫皺著眉拿扇骨敲了敲桌麵,道:“稍安勿躁,我之前收到消息,迦婪若下了命,那些西戎人把搶過去的孩子都放了迴去,安和城,那半座城的城民,屍骨也都被收斂好了。”


    聶卿扭頭與秦舫對視一眼,他們看著手中的地圖,麵向李明溪異口同聲地問道:“樓蘭王有幾個兒子?”


    李明溪怔愣了一下,下意識迴答道:“兩個。”


    “不對,”榮昭立刻指出他的錯誤,“樓蘭王有三個兒子。”


    “他原來隻有兩個兒子,迦婪若是後麵被樓蘭王認迴來的,這個二王子橫空出世,說是樓蘭王遺留在外的子嗣,他一被認下就在樓蘭國內引起了巨大的風波,我聽說有許多樓蘭百姓自發地上街歡慶,都說他是佛眾留給樓蘭的明珠。”聶卿眼睛一眯,“他不是苯教承認的,而是樓蘭的百姓們承認的。”


    榮昭靈機一動,“所以苯教不認可他,會想方設法地給他下絆子,玉周城和安和城已經成為了迦婪若榮譽的勳章,如果這次戰爭他帶給西戎各國足夠的利益,那麽不隻在樓蘭,他在其他國家的聲望也會更上一層樓,這不會是苯教想要看見的。”


    聶卿點點頭,她看著李明溪,道:“之前我與李老大一起去探倒籃溝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一點,當時我們挾持著大僧後退,那些暗探十分顧忌大僧的安危,並不敢正麵跟我們對上,但是迦婪若一來,就一箭射死了那個大僧。”


    李明溪聞言也捂著下巴深思,肯定道:“不錯,迦婪若對大僧的厭惡不比我少,我能明確感覺到,他殺大僧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就算迴國之後他能把這件事栽贓到我們頭上,但是苯教不可能會對他一點意見都沒有。”


    李明溪那一句話提醒了聶卿,“迦婪若對大僧的厭惡不比我少”,她腦中生出一個略有些驚駭的想法,秦舫看著她麵色一變再變,也與她想到一處去了,他道:“迦婪若出現得太突然了,有沒有可能,他曾經也是僧奴或者是什麽苯教的教徒,如果一點標識都沒有,樓蘭的百姓們為什麽會把他視作佛眾給樓蘭的禮物呢?”


    這個駭人聽聞的說法在此刻卻詭異地契合上了他們之前所有的猜測,眾人不約而同都沉默下來,他們望著地圖上樓蘭的位置,心中想法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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