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卿把桌案上的羊皮地圖拿在手裏,摩挲著肅州四座大城的輪廓,扭頭低聲問道:“之前聶大帥處置了趙家族中近乎一半的子弟,已經是大傷趙家的元氣了,榮申這樣子很明顯不會給趙堃留活路,但是他怎麽會坐以待斃呢?”


    “我也覺得不對勁,”李明溪將手指放在羊皮地圖上,指尖順著佛母城一直滑到錫藍城,他麵色微沉,眼中帶著疑慮,輕聲說道,“趙家一開始就是通過拐賣大燕的百姓發家的,趙堃是趙家老太爺的獨子,行事十分果斷,當年那推出來的一半宗族,大多是錫藍城和安和城裏的人,佛母城裏趙家人的根基還在,他不可能就這麽看著榮申對他下手。”


    是的,這實在是太不對勁了,趙家雖然大傷元氣,但是仍然是西疆軍五大家之一,這一次榮申是鐵了心要把趙家在西疆軍裏徹底除名,一舉吞下肅州境內那些上好的商路,趙堃在肅州四大城裏被人稱為“虎頭蠍”,正是因為他心思狠毒縝密,做事不留餘地,拐賣人口之事之前多年都沒人發現。


    這一次就算是李明溪趁趙堃不注意時出手,榮申再跟他配合得天衣無縫,也沒辦法立即控製離佛母城最遠的玉周城,趙堃狡兔三窟,之前那件事已經讓他生出了足夠的警惕之心,連聶稔都沒具體查清趙家到底有多少種通信的方法,榮申又怎麽做得到,他隻是倚仗自己拿住了佛母城趙堃一支的嫡係,覺得玉周城就算知道也會投鼠忌器不敢擅動罷了。


    但是現在實在是太安靜了,玉周城好像什麽風聲都沒聽到,任由榮申繼續修補著陷阱裏的漏洞。


    “難道是玉周城中其他氏族的有所作為嗎?”李明溪緊盯著玉周城的位置,肅州四大城分別坐落於肅州的四個角落,佛母城在西南,玉周城在西北,他琢磨著趙堃的想法,暗自出神,“可是這些年,也並未聽說玉周城中有其他大姓啊,甚至大帥有意扶植,玉周城還是趙氏一家獨大。”


    兩人對著那張羊皮地圖苦思冥想了一陣,還是沒能體會到趙堃到底是想做什麽,聶卿看向李明溪,麵色凝重,沉聲說道:“趙堃不會束手就擒,錫藍城和安和城在趙氏宗親被依律處斬的時候就已經真正成為了大燕的邊城了,這兩城太守都是聖人下旨親自指派的人,玉周城如此安靜,我反倒更加不安了。”


    李明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從他接受榮申的命令暗中將克扣軍餉的偽證放到了趙家,趙堃被西疆軍大動聲勢地從家裏押迴了軍營,他就覺得不對勁,佛母城裏趙堃那一支的人臉上驚慌的神色不是作偽,中軍帳裏那個賬房破口大罵的憤怒也裝不出來,但是……但是他們實在是太放鬆了。


    “楚校尉,”榮昭溫和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你在裏麵嗎?”


    聶卿跟李明溪對視一眼,李明溪迅速收起了那張羊皮地圖,聶卿轉過身,一邊走向帳外一邊壓著嗓子應道:“我在,是榮大帥還有什麽事情找我嗎?”


    帳外日頭高懸,聶卿剛從營帳裏走出來,被那強烈的陽光刺激得微微眯了眯眼,她眨了兩下眼睛,適應後抬眼看向榮昭,隻見他身後還帶著兩個臉上洋溢著喜氣滿臉稚氣的小將士,他們一人手裏捧著一個蓋了紅布的托盤。


    “楚校尉多慮了,”榮昭走近聶卿,歪頭示意後麵兩個小將士走上前,“今天大過年的,你們又剛剛立功迴來,正需要好好休息,我此來是有人托我帶家禮給你的。”


    那兩個小將士走到聶卿身邊,喜氣洋洋地揭開了托盤上的紅布,聶卿低頭看去,那兩個托盤一個裏麵擺放著兩個厚厚的信封並一些野菜幹和臘味,另一個裏麵放著兩支山參和四塊成色很純的阿膠。


    “這是?”聶卿麵色不變,眼神直接從信封那個托盤上略過,投向那些補品上,帶著疑惑苦笑著問道:“我家境貧寒,家中父母都是賣力氣的,可沒辦法給我寄這些價值不菲的東西。”


    榮昭拍了拍聶卿的肩膀,語氣崇拜,道:“這些可都是代瑚的父親送過來的,江青柏江太傅,你知道吧,他可是大燕最有名的大儒,是天下文人崇拜的對象,我聽代瑚說,你之前救了他的命,他上一次寫信迴京的時候提及了這件事,這些都是給你的。”


    聶卿想起那個眉毛都在額頭上皺出來個坑的山羊胡子,心裏哆嗦了一下,她臉上做出一副十分吃驚的表情,忙不迭點頭道:“知道知道,江太傅嘛,我常聽我們村頭的那個讀書人提起他,似乎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好像說是聖人和太子的老師。”


    榮昭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肯定道:“不錯,江太傅是兩朝帝師,是天下文人的表率,他……”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卻強按捺著自己止住了話頭,意猶未盡地對聶卿說道:“跟你們同去的西疆軍精銳早幾天就給榮大帥迴了信,我聽大帥說,你此行十分兇險,為了就沈大帥還掉下了懸崖,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天就是個開端,你進軍營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大帥都看在眼裏,迴去好好歇著吧,也趕緊寫兩封年信讓寄信官帶迴家去。”


    榮昭對著那兩個小將士揮了揮手,道:“那你就帶著他們先迴營去,我就不打擾你了。”


    聶卿心裏覺得古怪,扭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將士,他們臉上還帶著大大的笑,討好地道:“楚校尉如今也是風營的主事人了,有自己的營帳,校尉若是不知,不如讓我們兩個帶路。”


    聶卿對榮申的示好一直抱有戒心,她忘不掉初來那日榮昭話語之間對她的試探,雖說現在榮昭是敵是友看不太清,但是警惕一些總是好的,她對著那兩個小將士點了點頭,輕聲道:“那就有勞兩位了。”


    風營的營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西疆軍有十五萬將士,上次西戎聯軍奇襲之後,駐守在佛母城的將士增加到了七萬,聶卿跟著那兩個將士走了一會,心往下一沉,之前榮申在中軍帳裏也說了如今她跟李明溪受封昭武校尉,二人都是風營的主將,但他們兩個的營帳卻隔了十萬八千裏。


    她一瞬間就猜到了榮申的用意,他是想讓風營從此分為兩派,兩派雖然都聽命於他,但是彼此之間有所嫌隙最好。


    聶卿麵上不顯,狀若平常地跟著那兩人走進了自己的新營帳,說來也奇怪,她似乎自投軍就一直在跟著出任務,算起來,她好像從來沒有睡過風營的大通鋪,她之前準備的那些,竟然都沒有用上。


    那兩個小將士還是笑得跟朵花似的,那嘴角都沒有放下來過,聶卿看著都覺得臉酸,她輕輕咳嗽一聲,端正臉色道:“有勞二位了,你們把東西放在我的桌案之上就可以了,多謝。”


    隻見那二人變臉如翻書,把手中的托盤放在桌案上之後轉過身來就是兩張冷若冰霜的臉,他們略彎腰對聶卿拱了拱手,道:“殿下讓我們二人以後聽令於姑娘,但憑姑娘吩咐。”


    聶卿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瞠目結舌,她背在身後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愣了愣,皺著眉頭問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麽?什麽姑娘?什麽殿下?”


    那二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臉看上去更稚嫩一些的單膝跪了下來,他抬頭看著聶卿,臉上露出來一個看上去有些憨實的笑,那笑看著真誠多了,他誠懇地說道:“姑娘不信我們乃是正常的事情,我們二人是太子殿下的影衛,殿下說,若是姑娘不信,就說是二郎的影衛。”


    另一個也順勢跪了下來,他從胸前掏出來一個小巧的紫玉葫蘆掛飾,解下來呈給聶卿看,他看上去要穩重許多,道:“我們是影閣早些年進西疆軍的,姑娘應該識得提白他們吧,我二人在影閣中的名字叫做檀安棲安,在西疆軍中的名字是劉一牛劉二馬。”


    牛馬……?


    聶卿麵色詭異,她蹙著眉頭意味不明地看著跪在她麵前的二人,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們影閣的人,是不是都找過江湖術士學過變臉啊?”


    那兩人麵麵相覷,明顯是沒想到聶卿開口第一句話會問這個,那個年紀稍幼的棲安猶猶豫豫地看了聶卿一眼,又看了身邊的檀安一眼,半晌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一般重重開口道:“影閣分為三重天,過了一重天的生死考核之後,便是二重天,二重天裏有殿下專門請來的先生教習這個,然後——”


    “停停停!”聶卿察覺到不對勁,怎麽這人看樣子是要把秦舫的家底都給抖摟出來,她可沒想問這個,她連忙製止他說下去,道:“不用說了不用說了,我隻是就這麽問一下而已,你們會就會了。”


    三人僵持了片刻,聶卿先對二人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兩個先起來。”


    頓了頓,聶卿目光投向放在桌案之上的兩個托盤,問道:“你們兩剛才說,自己是早些年就進了西疆軍的,現在是留在榮申身邊麽?”


    檀安棲安站起身來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們十歲的時候從影閣裏出來,被送到望京榮家的各個旁支裏,榮申身邊用人十分警惕,隻留榮家本族的人,但是我們這些年發現,榮申身邊的人他似乎一個也不信,就連他那個看上去十分倚重的幕僚榮昭,也不盡得他的信任。”


    聶卿微微頷首,她沒再問具體的事情,右手拿起那兩封厚厚的家信,扭頭看著二人問道:“榮申對我應當還是十分懷疑,他可曾猜疑過我的身份?這些信,他有沒有拆開看過?”


    “風營中所有人的信,”棲安望著聶卿雙眼,一字一句地道,“榮申都拆開來看過。”


    檀安接過話頭,語氣冷然,還帶著些許疑惑,他道:“當初姑娘剛進軍營的時候,榮申有猜疑過,他甚至想不管不顧地找個由頭將姑娘弄死,但是後麵太子殿下給榮申遞了消息,江太傅的家信又過了榮申的手,榮申就按捺下來了,但若真論打消他對姑娘的懷疑,還是他那個幕僚榮昭給的消息,後邊望京裏榮家傳來了信,榮申才真信了姑娘現在用的這個身份。”


    聶卿心下微驚,她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是榮昭從中打通的關竅。


    她心底驚疑更重,榮昭若是這樣對榮申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猜到了她的身份,還是那個老問題,榮昭此人深不可測,到底是敵是友?若為友,他又是為何無緣無故地要幫她呢?她與榮申,可是由著不共戴天之仇。


    棲安見聶卿麵色不好,補充道:“不過姑娘放心,這些信,的確是老夫人和楚將軍寫的,字跡不同是她二人特意請的別人寫的。老夫人和楚將軍身體都很好,皇後娘娘常請二位入宮做客。”


    聶卿心口懸著的一塊巨石終於微微往下落了一些,她麵上露出來一絲放鬆的笑容,對著二人說道:“還是多謝二位了。”


    棲安聞言連忙機巧地眨了眨眼,擺擺手道:“我們兩哪擔得起姑娘這聲謝,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勞。”


    他“嘿嘿”笑了兩聲,拍著胸脯道:“姑娘且放心寫吧,有殿下在,保管姑娘寫的家信能原封不動地送到老夫人和楚將軍手裏。”


    聶卿總算遲鈍地聽出來棲安話裏有話,她古怪地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心底下意識冒出來個奇怪的猜想:太子舫莫非對她有意?


    不過她轉瞬間就把這個念頭一腳踢到了爪哇國,聶卿沒細想下去,她對著檀安棲安點了點頭,道:“那便多謝太子殿下了,你們二人在我營帳中待得夠久了,恐人生疑,快點迴去吧。”


    檀安棲安重新笑了起來,用喜慶的語調說道:“恭喜楚校尉了,我二人便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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