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裏突然變得逼仄起來,西戎人一個個麵色陰沉地看向他們,聶卿的胳膊在大僧背後暗暗支撐著李明溪,二人一點點往崖壁邊挪動,直至背後貼上了硌人的石頭,高高懸起的心才往下微微放了一點。


    大僧不老實地動了動,李明溪毫不客氣,手裏的那柄刀在他脖子上剌出來一道細細的血口,他從嘴裏吐出一口帶著血味的氣息,對著大僧說道:“我勸您還是安安靜靜地聽我的話比較好,畢竟我手裏這把刀這麽鋒利,我又受了傷站不太穩,您要是再亂動,我可以下一刻就送你去見佛祖。”


    刺麻的痛感在頸側跳動,大僧不得不順從地縮在刀鋒之下,蒼老的眼眸裏藏著怨毒的光,他不甘心地看向站在他麵前的沙蠍子暗探,剛想輕微開口說出唇語,那柄刀卻又割得深了一些,如果李明溪再用點力,他的脖頸立刻就會像地下噴泉一樣噴出血來。


    就像那些祭品。


    腰側痛得厲害,李明溪卻覺得自己的血氣在沸騰,他貼近大僧的耳朵,用西戎語輕飄飄地說出了大僧現在心裏的猜想:“如果你現在還打算跟那些沙蠍子說話,我保證您會像獻給神佛的那些奴隸一樣。”


    大僧的麵目劇烈地動了起來,那副原本平靜的麵孔終於被撕裂,峽穀裏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大僧的臉上出現過這樣的表情,工匠們麵麵相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西戎人篤信佛教,大僧則是佛祖在人間的口舌,上達天聽,在西戎諸國內威望很高,侍奉在佛祖座下的天諦聽就是國主見到了也得作揖行禮的。


    他們在這裏幹活,閑時那半時辰大僧會來布道講經,賜予他們從佛祖的供桌上取下的聖果,大僧一直都是麵目慈祥的,正如他們日日參拜的佛像一樣。


    從來沒有這樣猙獰過,看上去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夜叉。


    聶卿從懷裏摸出來幾張特製的棉布巾,那是她特意準備的,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那棉布巾裏頭縫了厚厚一層棉花,戰時用在傷口出血的人身上最好,聶卿還在上麵撒了一些止血的藥粉,她將那幾塊棉布巾輕輕塞到了李明溪手裏,李明溪會意,立刻把它按在了傷口上,藥粉沾上血肉刺激得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右手卻不敢放鬆,緊緊架在大僧的肩膀上。


    “讓你們埋伏在月光道裏的暗探全都撤出來,”李明溪冷酷地盯著為首的那名暗探,“我們不會要大僧的命,等我們撤出木頭崖,就會把這個高貴的佛子徒還給你們。”


    大僧似乎想說些什麽,聶卿一直盯著他,見狀立刻把自己手裏的那把小刀也往他脖頸上剌了剌,用不西戎語殺氣騰騰地說道:“別說話!”


    她說的話不長,換成西戎語就兩個詞語,說得像模像樣的,大僧常年浸淫在王室紛爭中,此刻腦中的想法一變再變,在看見李明溪那雙湖綠色的眼眸時他就在猜測這兩個人會不會並不是大燕派過來的間諜,現下更是篤定了這個想法。


    有人要殺他!


    大僧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道修長的身影,那人也有一雙這樣如湖水般幽深冷酷的綠色眸子,他臉上常年帶著淡淡的笑意,麵色十分蒼白,任誰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憐惜這樣一個體弱多病的美人。


    可是他知道這人神賜的容顏下是多麽狠毒的手段!


    他不能給他們借口就這麽死在這裏,他還沒有接過天諦聽的衣缽,還沒有享受到諸國對他的最高禮遇,他要以滿身金器洗去塵寰的樣子去見佛祖。


    大僧重新恢複成那般無悲無喜不惹凡塵的模樣,他垂下眼皮,麵色寧靜,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係在身後二人一念之間。


    暗探首領揮了揮手,手下一人麵有難色地掏出來一個小木筒,他走到月光道頭對著天上放了一道銀亮的煙花,峽穀中突然簌簌起了幾道風聲,聶卿定睛一看,那六個暗探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地站在眾人麵前,她對著暗探首領輕輕揚了揚下巴,冷冷道:“讓開!”


    李明溪傷得太重,聶卿遞上去的那幾塊棉布巾隻能說聊勝於無,她鼻尖全是李明溪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聶卿心裏添了兩把火,她不敢耽擱,對著李明溪道:“你轉過去,盯著出穀的路。”


    李明溪不敢托大,他血流得太多,現下渾身發冷,手腕也幾乎快要握不住自己的那柄長馬刀了,他目光如鷹隼緊盯著虎視眈眈看著他們的暗探們,身子慢慢轉了過去,在這瞬間,聶卿飛速給了他一個精巧的小藥瓶,李明溪借著餘光看了一眼聶卿,隻看見了一個堅毅的側臉。


    二人手上順利完成交接,聶卿刀不離大僧的脖頸,右手將大僧緊緊控住,挾持著大僧一步步往後退,李明溪的後背緊貼著聶卿的後背,目光灼灼地盯著出穀的道路。


    李明溪把那瓶止血藥盡數灑在了自己的傷口上,強咬著牙忍下了那一陣劇痛感,心裏忍不住想,這人臉上白白淨淨的,一點風吹日曬的痕跡也沒有,看上去比榮昭那個書生還要沒用……


    現下卻覺得這白麵點心挺靠譜的。


    聶卿精神高度集中,暗探們沒欺身上前,跟二人隔著十丈距離,但她明白這也是因為手上有個人質,一旦這個禿頭驢脫離了她的掌控,那些暗探眨眼之間就能飛過來取他們兩的首級,這段月光道對暗探而言隻是幾個閃身的功夫,隻要把前麵的路堵死,他們兩今天必死無疑。


    話說迴來,這和尚的地位似乎比她想象得還要高啊……


    二人從來沒覺得路會這麽難走,月光道並不長,二人一步一步往外挪,不知道挪了多久,聶卿都快感覺不到自己的唿吸了,握著彎刀的手也緊得發痛,暗探們依然隔著十丈距離望著他們。


    李明溪看見了峽穀口的亮光,月亮已下西邊,看過去正架在沙丘上的那棵枯樹的樹枝上,倒是很有意境。


    他無心賞月,但心裏終也忍不住冒出來一絲喜悅,輕聲對著聶卿道:“快到門口了。”


    林二沒帶人離開,二人的身影一出現在倒籃溝門口,小隊便冒了出來,小六搭弓挽箭,對著跟在二人身後的暗探來。


    “給風營發信號,現在就發。”聶卿餘光瞥到林二的身影,沉聲道,“來個人把多的衣服撕開把他的傷口包起來,結三角陣,快——。”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破風聲帶著避無可避淩厲的殺意自崖上襲來,正衝著聶卿的頭頂,她下意識拉過大僧一躲,眾人隻聽見大僧痛苦地發出一聲慘叫,口邊流出鮮血來,頭一歪就這麽不光彩地去了西天。


    聶卿往大僧的屍體上看去,是兩隻羽箭要了他的命,那兩支箭進得極深,聶卿隻能看見箭杆橫在屍身外,箭鏃全部沒進了裏麵。


    她頓悟過來,射箭那人原本就沒想留大僧的命,那兩支箭一支原本就是直衝大僧而來,現下深深插進了大僧的心髒裏,一支衝她而來,因她閃躲及時,貫穿了大僧的脖頸。


    聶卿抬頭朝崖上看去,隻見那站著一個人,手裏握著一把金鑲玉砌的長弓,弓上還搭著兩隻箭鏃,他身高七尺,身形卻十分單薄,臉上蒙著一層麵紗,月色正對著那人的臉,聶卿抬眼望去,隻能看見一雙碧綠的眼睛。


    她心裏升起極強的戒備之意,那人看向他們的目光十分平靜,聶卿從他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但他手中那厚重的長弓卻爆發出了強烈的殺意。


    那不是平靜的眼神,隻是在他眼裏,他們已經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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