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當您第一次從那裏經過的時候,由於7號線軌道對光線的遮擋,您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那具屍體……?等等,等等,您先別哭啊……”黑瘦的警察趕緊將手裏的圓珠筆往桌上一扔,衝著一旁的翟一文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行了行了。”翟一文抱著手背靠著牆,不停地小幅改變姿勢,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焦躁,“例行問話而已,你一直哭哭啼啼的,人怎麽破案呐?”


    業雙雙用手背蹭了蹭臉上的眼淚,正要開口,斜對角的房門卻被人拉開了。


    “邱哥,你可算迴來了。”黑瘦的警察臉色剛剛多雲轉晴,看清跟著邱平寧進來的另一個人時,笑容又僵住了,“……還有下午那位。”


    淩夙誠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對方外露的不愉快,甚至還很有禮貌地衝著那名不久前拳腳相向過的警察點了點頭。


    “瞧你這幅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這事兒還不一定會交到我手上呢。”邱平寧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說吧,一個小時不見,又出什麽事兒了?”


    “我們……不,更準確的說,是業小姐在迴家的路上發現了一具屍體。”黑瘦警察解釋到,“地點是在公園東側南北向的那條小路上,挨著河溝的那條。死者是位年輕女性,穿著時髦,大致判斷為附近別墅區的住戶。我們已經分出人手四處排查了。”


    “不能直接人臉識別?”


    “……恐怕不行。”黑瘦警察小心地瞥了一眼一直垂著腦袋發抖的業雙雙,壓低了聲音,“那女人……渾身至少有二十道深淺不一的刀口,臉都給劃爛了。”


    “虐殺?”邱平寧沉了臉色。


    “不,不是。”黑瘦警察不自覺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第一刀就割在脖子的大動脈上,應該是當場就身亡了……”


    “那兇手後麵的那幾刀是做什麽的?泄憤?”邱平寧低頭沉吟,“按通常的狀況考慮,可能是情殺或者仇殺。確認死者身份之後,一定要嚴密地排查一遍她的人際網……”


    “我覺得或許不是。”從進門開始,淩夙誠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業雙雙肩膀上的男士外套上。


    是翟一文的。這沒什麽好糾結或是意外的。唯一的問題是,淩夙誠知道他一直很抗拒在其他人麵前展現出和業雙雙親密的一麵來。


    “為什麽?”邱平寧按下麵露不滿的同事,認真地問到。


    淩夙誠偏著頭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問當事人:“業小姐,很抱歉在你還沒有平複心情的時候一再迫使你迴憶那些令人不適的細節。但是那名手段殘忍的犯人既然仍在逃竄,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業雙雙小聲的抽噎著,半天也組織不出完整的句子。


    淩夙誠看著她發顫的手指,忽然平靜地問到:“你撞見正在逃離現場的兇手了,對吧?”


    邱平寧愣了一下,睜大眼睛看向旁邊的同事,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


    “那我們還——”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但業小姐沒有看清他的臉……”淩夙誠歎息著打斷他的話。


    “啊?到底什麽情況?”心中湧起的希望瞬間被澆滅,邱平寧不自覺地語帶嚴厲。


    “嘖,還是我替她說吧。”翟一文上前幾步,在業雙雙的身邊站定,故意用了點力推了她一把,“要是我有什麽轉述的不對的地方,記得提醒我一下。”


    業雙雙差點直接撞上桌角,半晌才將茫然無措的臉轉向他。


    “她和那個殺人犯打上照麵的時候,正好在和我打電話。”翟一文明顯是對著淩夙誠說的,“業小姐本身就說不上是警醒的人,多數時候都特別遲鈍,你應該是知道的。”


    “那段路光線很不好麽?”淩夙誠提問。


    “是,也不是。總之如果出現在那兒的是你我,肯定會留意一個在這種天氣裏穿的特多,又幾乎刻意把整張臉都蓋住了的人。”翟一文順便又瞪了業雙雙一眼,“但如果是業小姐的話,她可能隻會覺得對方怕冷,而且鍾愛行為藝術吧。順便一提,這家夥還是在走出老遠之後,突然摸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血,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和怎樣一個人物肩膀撞肩膀。謔,她也算是命大了。”


    “對方也沒有……注意到她?”淩夙誠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懷疑,“頸動脈被割破的出血量遠超一般的劃傷或是貫穿傷,兇手身上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有噴濺的血跡才對。就算業小姐沒有過多地關注對方,一般來說,對方也會因為擔心暴露而……”


    “先下手為強?”翟一文冷著臉挑眉,“我猜那個殺人犯肯定琢磨過這件事,隻不過聽見我很快就要過來找她,加上事情貌似也並沒有在這個傻妞眼裏敗露,所以中途順勢撤退了而已。”


    “……抱歉。”淩夙誠一隻手在緊皺的眉心按了按,“我應該送她迴家的。”


    “沒事,她這不是還沒死麽。”翟一文嘴上從不積德,“是個人都會有單獨在外的時候,她既不可能一輩子有人照顧,也不可能每次遇上危險都有逢兇化吉的狗屎運。自己不多長幾個心眼,真作死了,誰也怪不著。”


    業雙雙已經把頭埋進了膝蓋裏,頭發散亂地擠在肩膀周圍。


    “……不管怎麽說,現在沒事總是好的,”淩夙誠稍微有點看不下去了,“過後可能還會有很多事情需要業小姐繼續參與進來,麻煩你多抽出些時間陪她吧。”


    翟一文冷冷地看他一眼,倒是沒有再還嘴。


    除了業雙雙斷斷續續的哭聲,房間內突然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寂。邱平寧死死盯著剛剛整理出來的案卷,仿佛是想努力從那幾張駭人的照片中看出花來。黑瘦警官老神在在地把圓珠筆在幾根手指間轉了轉去,偶爾以微妙的表情琢磨翟一文和業雙雙到底是不是情侶。淩夙誠一臉憂國憂民,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看出了點什麽。翟一文走迴牆邊,不停地調整著自己站立的姿勢,好像怎麽都覺得不舒服似的,同時抵死不再看業雙雙一眼。房間內唯一的姑娘幾乎把自己縮成了一小團,唿吸急促得讓淩夙誠幾次都憂心她會突然喘不上氣。


    “如果暫時沒別的事,我就先迴去了。”翟一文扭頭,腳步聲特別的重,“反正該說的已經都說了,我們待在這兒也隻是幹等著你們後續搜查的消息。大晚上的,能不能放我這種平頭百姓迴去睡覺?”


    “先等一下,淩夙誠,你還沒有迴答問題。”邱平寧從案卷中抬起頭來,“為什麽你會覺得不是仇殺或者情殺?”


    “隻是直覺而已。”見對方還是盯著自己,淩夙誠進一步闡釋到,“這位兇手給我的感覺很不好。他雖然殺人手段非常殘忍,但是做事卻自始至終非常冷靜。無論是作案地點的選擇,一刀斃命的角度力道,還是選擇放走業小姐的行為,明顯都是斟酌過的。從已知的情況來看,他的首要目標一直都是‘殺人後安全逃離那裏’,不是‘激情殺人後再尋找退路’。至於你之前說‘泄憤’,我覺得也不太像。”


    “為什麽?”


    “如果是為了報複的話……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反過來麽?”淩夙誠接過邱平寧遞來的現場照片,“免了死者的活罪,卻在被害者死後多次……這很奇怪。”


    黑瘦的警察一直在一旁小聲地勸邱平寧不要過多地讓這位下午才犯過事兒的可疑人士參與案件,不過後者根本不聽。


    “那你的意見是?”邱平寧擺出了虛心求學的態度。


    “你或許可以嚐試更下細地分析被害人身上每一道傷口的走向和整體的分布特征。一般來說,如果殺人者在行兇時是‘有意識’的,那麽他傷人時所有的選擇都可能會與他的行為動機有關……”淩夙誠頓了一下,忽然調轉了話頭,“不過我之前的專長也不在調查刑事案件這些方麵,所以揣測的這些也未必正確。總而言之,為了防止有人乘機模仿作案,建議你們暫時不要公布太多案件相關的細節,按照業小姐之前提供的體貌信息,加強對這種人流量較少的路段的排查……”


    “這種套話就不用說了。”邱平寧對他的答案似乎不太滿意,忙不迭拿迴照片後就擺了擺手,“行,確實暫時用不上你們了,先迴去休息吧。後續還有什麽問題,我會直接找業小姐的。”


    淩夙誠點頭,又衝著翟一文咳嗽兩聲。


    “行,業小姐,您也聽見了,請您跟著我移駕吧。”翟一文注意到淩夙誠望過來的眼神有點不太對勁,隨即用了點力直接強硬地把業雙雙拽了起來。


    “對,對不起……”業雙雙還在哭哭啼啼,“要是我當時稍微警覺一點,看見了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你們這會兒就不必麻煩了……”


    “你現在隻能往好的方麵想,比如,要是你‘稍微’聰明了一點,那時或許就直接死了。”翟一文的臉扯得老長,“沒事,比起隻有點小聰明,或許蠢的實實在在反而能獲得好運呢。”


    “……你知道嗎,我就從那個人流出的一大灘血上徑直走了過去,但卻什麽也沒察覺。”業雙雙捂著臉,還在自顧自地反省,“要是我能早點看見她,說不定她還有救……”


    “看來你不僅思維幼稚,聽課還特別不認真。”翟一文在淩夙誠提醒意味十足的注目下稍稍收斂了脾氣,“都說了,她第一刀就死的透透的了,你還想起死迴生嗎?”


    “可是——”


    “行了吧大小姐。”翟一文被她煩的不行,“腳好一點沒有?要是還沒消腫,看在我一會兒還得背你下樓的份上,您就饒了我的耳朵吧,真是吵死了。”


    並排著走出警局大門,悠遠的鍾聲正在燈光漸暗的城市上空迴蕩。


    “靠,十二點整了。”翟一文又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你家裏怎麽還不給你打電話?這會兒軌道也停運了,難道還真要我背你迴去?”


    “爸爸媽媽都在外地談生意……管家年紀大了,這幾天又有點不太舒服,我不想嚇著他,和他說一直跟你在一起呢……”業雙雙緊緊地揪著翟一文肩膀上的一小塊兒布料。


    “那他確實是年紀大了,居然放任你一個大小姐徹夜不歸?”翟一文原本還想多罵幾句,又被滿臉憂鬱的淩夙誠吸引了注意力,“淩大少爺,你這又是怎麽了?別跟我說這點陣仗就嚇住你了,你又不是沒見過世麵。”


    “不,我在想……”“淩夙誠猶豫了一下,又岔開了話題,“你和業小姐今晚先住我那裏吧。業小姐睡床,我們兩個隨便對付。”


    翟一文這才分出心來,仔細打量著他此刻的神態,隨即稍稍吃了一驚。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真的有夠嚇人的。”他指了指趴在背後的業雙雙,“活像要告訴我,你其實還有一個叫‘陰陽眼’的技能,我背著的這個早就已經遇襲不會喘氣了,現在不過是個哭哭啼啼的女鬼。”


    “我不是……!”盡管立刻矢口否認,但是淩夙誠的過於有感染力的低氣壓還是讓業雙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淩先生,您到底怎麽啦?從剛剛在警局裏開始,好像就一直有什麽話要說……”


    “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帶來的最嚴重的後果會是什麽?”淩夙誠勉強將眉頭展開,也不再賣關子,“不是關於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生命安全,而是和我們息息相關的。”


    翟一文替業雙雙壓裙角的動作明顯滯了一下,惹得背後這個傻子小聲嘀咕了幾句。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翟一文謹慎地壓低了聲音。


    “我看過了,死者身上的傷口……很沒有規律,確實就像是隨意為之。與其說是‘報複’,不如說更像是‘宣告’。”淩夙誠的措辭委婉,但是其中的暗示卻很豐富,“你想想看,在這個關節發生了這麽博人眼球的命案,首先受到懷疑的,會是什麽人?”


    鍾聲敲足了二十四下,隻剩一點金屬質感的迴音仍在飄蕩。業雙雙的下嘴唇上已經印上了她自己的牙印子。


    “是我們,‘天賦者’。”她輕聲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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