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拖半拽地帶著淩夙誠翻過圍欄,元歲立刻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不行……看來二層很快也要被淹沒了。”她臉上有些發白,說話也斷斷續續的,“您主動找死的這筆賬我們待會再……再算。現在岸上也不一定安全,總之我們還得往上爬……”


    一手按住腹部的傷口,淩夙誠靠著欄杆,漆黑的眼睛裏因為虛弱顯露出了一點點少見的迷惘。


    “你比我想象中迴來的要快。”他說,“出什麽事……”


    “您還敢提這個!”用線隨便的拖了把大遮陽傘蓋在頭頂擋雨,元歲打了個哆嗦,在高聲發火之後立刻後怕起來,連珠炮似的扯著喑啞的嗓子說個不停,“要不是我恰巧趕迴來了,您就要真的沒命啦!所以這是怎麽迴事兒?我們之前不是說好,就算孔仲思有什麽問題,也要先穩住他,不要隨隨便便與他交手,更不要單打獨鬥麽!”


    淩夙誠沉默了一會兒,又伸出手在元歲額頭上按了一下,呢喃般地輕聲問到:“你發燒了?”


    “這是重點嗎?”元歲被他氣的幾乎破了音。她本想用點力直接拍掉這隻手以示憤怒,結果在瞥到上麵各式各樣的傷口時又狠不下心,隻能咬著嘴唇瞪著這個隻差一點英勇就義的大騙子。


    “為什麽又支開我?”她咬著嘴唇問。


    不不,現在不應該把這麽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討論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元歲在心底不停地告誡著自己。


    島上已經變得越來越熱鬧了,自身難保的盤古號究竟還能提供多久的遠程支持也很難說。她應該要抓緊時間帶著淩夙誠找到一個可以暫避的安全地點,再給他簡單處理一下滿身的傷口,在翟一文趕來匯合之前都不能放鬆警惕。


    可在那之後呢?匯合之後又還能怎麽樣?淩夙誠作為對策組組長的兒子,迴去之後會麵臨怎麽的處境還很難說。


    強壓下心裏的這些更可怕的念頭,元歲控製不住地讓另一個問題脫口而出:“您還是覺得我在工作方麵很不可靠嗎?”


    完全控製不住自己語氣裏的委屈,她覺得自己很久沒有體驗到這樣強烈的挫敗感了。


    “不是。我沒懷疑過你的能力。你是個很少受情緒幹擾,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客觀理性的人,這一點遠強於我。”淩夙誠迴答的很認真,“但我知道孔仲思是怎樣的對手。我不想你死……而已。”


    “這麽久了,怎麽您就不明白呢!”元歲終於徹底控製不住情緒了。她偏偏倒倒的站了起來,衝著淩夙誠喊到,“不容易死和完全不會死又不是一碼事!我也不希望您死啊!”


    雷聲滾滾。閃電劃破天幕的白光將兩個人同樣疲憊不堪的臉照亮。元歲的劉海一縷一縷的搭在額前,整個人顯得有點傻氣。淩夙誠的目光緩慢地掃過她臉上手上細小的劃痕和淤青,鄭重地點了點頭,迴答到:“我知道的,我並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隻是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我沒有別的辦法。很多背景複雜的人都對顓頊產生了不小的興趣,我們或許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和他打消耗戰了。以他各方麵的水平來說,現在船內能夠和他交手的人也隻有我。但我偏偏是個擁有自愈能力的人,隻要我不死,他同樣也不會死,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還以為他剛剛應該已經摔死了呢。”元歲擰著一邊的眉毛,對於他的說辭似乎並不滿意。


    “他在最後關頭借用了你的能力,現在大概離我們……有一段距離吧。”過度使用能力的疲倦感配合著遍布周身的寒意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淩夙誠按著眉心強打精神,歎著氣說,“我感知到他的時候,他肯定也知道我在哪裏了。不過以他的受傷狀況來看,他暫時還走不上來。”


    “您這個微妙的口氣……”元歲癟著嘴,滿臉都寫著不高興,“怎麽,聽起來您對自己居然沒死這件事情還挺遺憾的?這麽說我還救錯了?”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淩夙誠對於這個突然爆發了孩子脾氣的小姑娘有點無奈,隻得轉移話題到,“船內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你知道麽?”


    “該暴露的都暴露了,大概是處於全麵崩潰的邊緣。”談及這個,元歲反而迴答地很平靜,“不光是我們,估計所有船都麵臨著同樣的問題。如果不是有翟一文一路逼著,唿喚號還會不會來接我們都很難說。當然,就算我們還能夠平安迴到盤古號,之後會不會被當做什麽曆史的罪人或者是暴徒的附庸接受審判,也沒個準兒。您要做好心理準備。”


    沉默了一會兒,淩夙誠看著她的眼睛,語氣複雜地提問:“所以……你也什麽都知道了?”


    “如果您是在委婉地問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我隻能說我其實不太驚訝。說的更冷血一點,其實我也沒有覺得特別難以接受,或許我並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具有強烈的正義感吧。”元歲靠近一步,嚐試伸手拍了拍淩夙誠的臉。後者居然沒躲,隻是用一種特別柔和的眼神看著她。


    “這不是您能解決的問題,別亂想,也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多少能夠理解麵前這個人的心理狀態,她盡可能柔聲勸到,“您不是幫兇,而是同樣的受害者。今後我們無論將要麵對怎樣的汙蔑,您都要堅信這件事情。”


    “受害者。”淩夙誠輕聲跟著重複了一句,“你覺得他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是錯?”


    “世界上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分出個對錯的。這個簡單的道理我大概六歲……哦最多七歲的時候就想明白了吧。”元歲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結果把自己搖的有點頭暈。她扶著欄杆重新坐了下來,很快補上一句,“哦,我當然沒有諷刺您的意思……”


    “你應該好好休息一會兒。”淩夙誠打斷了她。


    “您才是呢。”元歲強大精神開始四下張望,“好了,時間不等人,我們先接著往上移動吧。另外,您倒是快點把設備打開呀,這樣我們和翟一文聯係起來會方便一點。”


    “摔壞了。”淩夙誠想了一下,又補充到,“這次是真的摔壞了。”


    “……您也知道自己誠實守信的形象已經崩塌了嗎?”元歲忍不住調侃了幾句,“看不出來呀,您真的撒起謊來還挺像那麽迴事兒的,我都要甘拜下風了。好了,暫時不跟您計較這些,快給我看看您的傷勢情況,我好確定到底是馬上帶著您往上飛,還是先給您好好包紮一下……當然,您要是還覺得不好意思,我可以配合地轉過身去。”


    “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在元歲訝異的目光下,淩夙誠直起身體,突兀地衝著她彎了彎嘴角,“除了腹部的貫穿傷還差一點,不過已經不影響行動了。”


    “喔。”元歲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容搞得有點發愣,“這麽快的嗎?那也太令人羨慕了……不對呀,我記得您以前的愈合速度也沒有這麽驚人吧?”


    “如果我想的話,其實還可以更快一些。不過那樣就太痛了,大概沒辦法單靠和你閑聊來分散注意力。”淩夙誠用了點力按住了元歲的肩膀,用了點不常用的精神天賦阻止她站起來,“說真的,你沒有因為船內的真相而恨我,我很高興。”


    “我為什麽要恨你?就算你爹真的做出了什麽慘絕人寰的事情,我們也早就不興連坐了呀。”四肢被未知的力量麻痹,元歲隻能用力地眨眨眼睛。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她慌亂地阻止到,“不對不對!您到底想做什麽?過分使用天賦會透支您的體力的!”


    “即便依舊是素未謀麵,我現在稍微有點能夠理解黎然的想法了。”淩夙誠伸出手指,細心地理了理元歲亂糟糟的頭發,“我本來一直都在告誡自己,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我絕不能像他一樣,完全不顧及你的想法,自顧自的做決定。”


    “您的意思是,您現在改主意了?”眼眶隱約有些發熱,元歲顫聲問。


    “是。”淩夙誠很幹脆地點點頭,“因為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了……好吧,或者依舊糾結這種小事的我確實是還比不上七歲的你。做出選擇的人必須全額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換句話說,隻要不給你這個權利,之後無論發生了什麽,你都不需要產生任何的自責。因為所有的後果都隻是因為我的一意孤行。”


    “你的意思是說,他之所以隨便地就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了船上,還什麽都不告訴我,都是為了讓我不必在他這個叛亂分子和我的兩個為船上效力的家庭之間做出艱難的選擇嗎?”元歲很不客氣地“呸”了一聲,聲嘶力竭地反問道,“誰稀罕這種強行的體貼呀?”


    “這句話,說不定你很快就可以當麵衝著他抱怨了。”從元歲的背後抽出了最後的一把槍,淩夙誠貼著她的耳邊緩慢地說,“一個很強的精神能力者已經帶著一批人和孔仲思在底下匯合了,我不會帶著你去的。因為有我在,就算是他有心想放你一馬,都難以完成。”


    “那你剛才不早點告訴我?我們可以抓緊跑掉呀!”


    “我們跑得掉嗎?”淩夙誠用指腹抹了一把對方臉上的淚水,平靜地反問。


    元歲咬著嘴唇不出聲。


    “我確實沒想到你會這麽拚了命的趕迴來。”淩夙誠又笑了一下,眼睛裏確是滿滿的無奈,“我本來想著,如果我剛剛贏了,就可以立刻掉頭帶著你跑遠一點躲一躲。如果我輸了,估計無論是孔仲思,還是黎然,都不會要你的命的。”


    確認了子彈的數量,淩夙誠活動了一下鈍痛不止的關節,接著說到:“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是贏了,我又能帶著你躲到哪裏去呢?現在和我待在一起,對你確實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許走……不許走!”眼淚混著雨水大顆大顆的滾落,元歲知道在此刻瘋狂咆哮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像是個真正意義上淒厲的女鬼,“淩夙誠!你要是敢……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放心吧,雖然對自己前麵二十幾年的所做的一切確實產生了強烈的懷疑,但我現在確實不想死。”淩夙誠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大概感覺了一下,拚盡全力的話,百分之六十……至少百分之五十的贏麵還是可能有的。畢竟我就是為了解決一切盤古的敵人而降生的。”


    “好好待在這裏吧,和那群人交手的話,勝負應該都會很快。”淩夙誠逼著自己狠下心轉過身去,最後迴頭補了一句:


    “我盡量不給你恨我一輩子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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