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字不易, 謝謝大家的支持!  上官女史臉色發青, “蠢兒!”


    氣得拂袖而去。


    裴英娘輕笑一聲,有了今天這場對話,上官女史以後應該不敢再為難她了。


    得意地拍拍手, 餘光掃過長廊深處時, 忽然瞥見一道瘦削的身影。


    輕袍皂靴,寶帶琳琅, 腰間掛一枚對鹿山玄玉佩,是李旦。


    裴英娘麵色一僵。


    上學前李令月被抓包,現在輪到她了。


    半夏小跑到裴英娘身前,麵帶羞愧:“貴主,婢子想提醒你的,可八王不許婢子出聲……”


    裴英娘搖搖頭,製止半夏說下去。


    李旦眉尖微挑,雙唇緊抿, 眼神有些陰冷。


    裴英娘低下頭, 專心看著自己腳上的翹頭錦緞鞋履,紅地穿枝花的圖案,花叢中臥著一對對彩羽鴨子, 活潑靈秀。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在她身邊停下, 頭頂響起一聲輕柔的歎息:“走吧。”


    裴英娘惴惴不安,聽李旦的聲音似乎沒有責怪的意思,驚喜地抬起頭。


    李旦已經走遠了, 襆頭的兩根帛帶在風中輕輕飄揚。


    她連忙拔腿跟上。


    聽到裴英娘走動時簪釵輕輕晃動的聲音,李旦沒有迴頭,但腳步不自覺放慢了一些,“下次莫要莽撞,如果再有人欺負你,讓人去尋我殿中的馮德。”


    裴英娘愣了一下,眼眶微微濕潤:原來李旦不是因為她對上官女史不敬生氣,而是氣她被人欺負呀!


    她感動得無以複加,頗想一把抱住李旦的大腿,感歎一句:八王是個好人!


    沒有聽到裴英娘的迴答,李旦腳步一滯,迴頭輕掃她一眼,“記住了?”


    眼風略帶淩厲。


    裴英娘點頭如搗蒜:“我記住了!”


    有一位親王為她撐腰,當然好。不過像上官女史這樣的小麻煩,用不著抬出李旦來。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隻有自己剛強起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膽子小,注定做不了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但也不想淪為一朵經不得風雨、隻能躲在別人背後的嬌花。


    嬌花容易摧折,需要別人時時嗬護。


    身為一個省事貼心的小弟,裴英娘不想給老大李旦添太多麻煩。


    她要做一株渾身是刺的仙人掌,小貓小狗想欺負她,得先問問她裴十七娘養的一身尖刺。


    當然了,如果遇到惹不起的人物,還是得找李旦求助,她是仙人掌,不是所向披靡的大殺器暴雨梨花針。


    李旦徑直把裴英娘帶到含涼殿,“阿娘命你每天午時陪阿父用膳。”


    近身伺候李治的宦者們發現,每到用膳的時候,隻要裴英娘在場,李治總能胃口大開。


    宦者們向武皇後提議,每逢傳膳時,可以把永安公主召到含涼殿陪李治吃飯。


    武皇後一開始不信,仔細觀察幾天後,認可了宦者們的建議,因為對著吃得香甜的裴英娘,她自己也會不知不覺多吃兩碗羊肉粥……


    於是,裴英娘除了永安公主這個身份外,多了一個禦賜陪吃的頭銜。


    宦者領著裴英娘和李旦進殿。


    李治和武皇後坐在上首,李顯、李令月陪坐左右。


    殿中的鈿螺小幾上供著一瓶盛開的紅梅,清香怡人,應該是李令月獻給李治賞玩的。


    宮女把裴英娘的坐席挪到李治身旁。


    裴英娘屈腿盤坐,李旦走到李顯右手邊坐下。


    武皇後睨一眼埋頭吃花糕的李令月,笑著道:“小十七頭一天上學,就曉得向先生請教學問,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麽隻惦記著玩兒?”


    李令月抬起頭,嘿嘿一笑,眉心的花鈿皺成一朵含苞蓮花,“兒又不用考進士,要那麽多學問做什麽?”


    李顯跟著附和:“阿妹說得對!”


    李治笑問裴英娘,“小十七,先生嚴不嚴厲?”


    裴英娘乖乖應答:“先生很好。”


    李治目光慈愛,“做學問貴在持之以恆,你還小,慢慢來,別逞強。”


    裴英娘眼波流轉,莞爾道:“英娘明白,八王兄也是這麽教我的。”


    “喔?”李治看一眼正襟危坐的李旦,點點頭,眉宇間有隱隱約約的柔和笑意。


    李旦寵辱不驚,端著一碗秋葵湯,麵無表情地小口啜飲。


    但裴英娘分明看到他的雙手在微微發顫。


    她輕歎口氣,替李旦覺得難受。


    這些天,她已經看出來了,李治並不是不喜歡李旦,而是有意疏遠小兒子。


    李治隻對太子李弘親近信任,對博聞強識的李賢和李旦都是淡淡的,李顯資質平庸,反而很受他的喜愛——怎麽說呢,傻人有傻福。


    李治天性溫柔多情。


    想起故人時,他總要迎風灑淚,哭上一場。


    宮人們犯錯,他不忍苛責,每每隻是訓斥幾句了事。


    他心細如發,溫柔體貼,常常對裴英娘噓寒問暖,像一個普通的父親。


    但到了處理朝政時,李治絕不像平時表現出的那樣溫和老實,手段果決而利落,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狠辣無情。沒有他的暗中支持,武皇後不可能順利誅殺大批重臣。


    李治再溫柔病弱,也是個主掌殺伐決斷的帝王。


    他下定決心冷淡李旦,就不會輕易改變決定。


    李旦表現得再恭謹,讀書再刻苦,注定是一場空。


    裴英娘的目光在李旦身上停留太久,連李令月都發覺了。


    “你怎麽老盯著八王兄看?”


    裴英娘迴過神,有點不好意思,“沒為什麽。”


    李令月壓低聲音道:“你剛剛和八王兄一起過來的,八王兄沒提三表兄吧?”


    裴英娘搖搖頭。


    李令月歎口氣:“八王兄什麽都好,就是太古板了!我上次和三表兄說話,還是人日剪彩勝那天,不知道三表兄最近是不是瘦了……”


    她說起薛紹,滔滔不絕,直到武皇後探詢的目光掃過來,才閉上嘴巴。


    有裴英娘在,李治果然胃口很好,連吃兩碗熬得爛爛的黍臛。


    武皇後笑意盈盈,眉眼舒展,“小十七可是大功臣,陛下得賞她才行。”


    裴英娘眼皮一跳,武皇後這話聽起來怎麽那麽耳熟?


    李治歪在隱囊上,笑嗬嗬地說:“便依皇後所言吧。”


    李令月和李顯立刻鬧騰起來,離開坐席,走到李治身邊,搖動李治的胳膊,搶著撒嬌:“阿父,你準備賞小十七什麽?”


    李治想了想,故意逗兄妹倆,“你們覺得該賞什麽呢?”


    李令月眨巴著眼睛,“就賞小十七實封好了,她是公主,還沒有實封呢!”


    李顯瞪大眼睛:太便宜裴英娘了!


    可他沒有理由反駁,因為剛才對著裴英娘,他比平時足足多吃三大碗羊肉湯餅!


    明明沒想吃那麽多的,可是一看到裴英娘香甜的吃相,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手。


    李顯沒好氣地瞪裴英娘一眼,從去年秋天開始,阿父一直悶悶不樂,不管裴家小娘子有什麽古怪,看在她的陪伴讓阿父心情大好的份上,就便宜她好了!


    事關自己的湯沐邑,裴英娘不敢吭聲。


    公主實封三百戶,長公主加三百戶。這些說的都是實封,而加戶一般是虛封,聽起來風光,其實沒什麽用。


    隻有獲得實封,才能擁有一輩子享之不盡的財富。


    李令月黏在李治身上歪纏,“阿父,你就依了我吧。”


    李治點點頭,摟著李令月,刮刮她的鼻尖:“難得你細心一迴,既然你為妹妹開口了,那就賞小十七實封吧。”


    李顯輕哼一聲。


    裴英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搖搖腦袋,試圖恢複清醒。


    得到實封,不僅昭示帝後對她的寵愛,還意味著她這輩子完全不用發愁沒錢花!她唯一的煩惱,可能是發愁該怎麽花錢。


    她還攥著一顆棗子發愣,李令月推推她的胳膊,笑嘻嘻道:“英娘是不是歡喜傻了?快謝恩呀。”


    裴英娘連忙直起身,跪在坐席上行叩首禮。


    武皇後看一眼受寵若驚的裴英娘,淺笑著道:“這是小十七該得的。”


    李治也笑道:“皇後所言甚是。”


    裴英娘抬起頭,偷偷看向武皇後。


    武皇後眉眼帶笑,朝她微微頷首。


    裴英娘眼眸微垂,現在她可以確定,已經有人把她和上官女史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武皇後聽了。


    武皇後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從她氣走上官女史,到李旦帶她來含涼殿,才不過區區半個時辰而已呀!


    裴英娘心底一寒,有些後怕。她應該沒說什麽大不敬的話吧?


    後怕之餘,腦子裏還有些暈乎乎的——她被李治的賞賜砸暈了,暫時不想分心去想別的。


    麟德殿兩側有兩座亭子,一座叫西亭,一座叫東亭。


    東亭環山抱水,環境清幽,和學士院離得很近。


    裴英娘聽忍冬說過,教授她們學問的先生,除了掖庭的女官,還有學士院的儒學士。


    李令月仍然對薛紹念念不忘,一路上都在抱怨李旦。


    薛紹出身高貴,母親城陽公主是太宗李世民和長孫皇後之女,李治的同母妹妹。


    城陽公主身為嫡出公主,從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先嫁杜如晦之子杜荷,杜荷卷入謀反案被殺後,改嫁饒州刺史之子薛瓘。


    薛瓘是當時長安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城陽公主的第二段婚姻美滿順遂,夫妻感情和睦,先後生下三個兒子。


    薛紹便是城陽公主和薛瓘的小兒子。


    城陽公主寵幸優渥,地位尊貴,婚姻幸福,但卻沉迷於巫術,麟德元年,還鬧出一場震驚朝野的巫蠱事件。


    武皇後十分震怒。


    李治疼愛嫡親妹妹,不忍心懲戒城陽公主,隻將無辜的駙馬薛瓘貶為房州刺史,把事情掩蓋過去。


    幾年前,城陽公主和薛瓘先後病逝於房州。李治傷感不已,因見年紀最小的外甥薛紹年幼,下令將他接入宮中撫養。


    薛紹酷似其父薛瓘,眉清目秀,俊逸無雙,宮人們暗地裏叫他“美三郎”。


    李令月把兩條玫紅裙帶揉得皺巴巴的,氣惱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三表兄又不是外人,我喜歡和他一塊玩,礙著誰了?八王兄多管閑事!”


    裴英娘眼觀鼻,鼻觀心,不多做評價。武皇後不喜歡薛紹,李旦阻止李令月和薛紹來往,也是為李令月著想。


    可惜了李旦的用心良苦,他直覺敏銳,窺出武皇後對薛紹有心結,卻無法改變李令月對薛紹的愛慕之心。


    十來歲的天真少女,正值春心萌動的懵懂年華,眼裏隻看得見表兄的俊秀風流,哪裏聽得進親人苦口婆心的勸告呢?


    眼看離東亭越來越近,裴英娘收迴越飄越遠的思緒,低頭整理衣襟——頭一天上學,她有些緊張。


    東亭正殿三麵環水,迴廊相接,和裴英娘住的東閣很像。


    為兩人教授經書的是位頭發花白的儒學士。


    裴英娘進殿後,鄭重向老學士行禮。


    老學士有些受寵若驚,還禮不迭。可以想見,李令月平時對老學士有多隨便。以至於老學士看到一個尊師重道的學生,竟然激動得語無倫次。


    裴英娘退迴自己的坐褥上,翻開書案上的卷冊,發現赫然是一卷手抄的《急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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