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安慰自己, 或許她隻是太驚訝了, 才會下意識抗拒, 也許過段時間,她會想通的。


    她不討厭執失雲漸,給對方一個機會, 也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但是她仍舊覺得心口悶悶的, 有些喘不過氣。


    她煮好茶, 泡了兩杯,一杯給李治,一杯給她自己。


    嶺南岩茶不必窨花也有一股馥鬱的花香,甘馨適口,釋躁平矜,能讓她冷靜下來。


    她想著心事, 沒注意杯口繚繞的熱氣, 手腕輕翻, 一口滾燙的茶吞進喉嚨裏,頓時滿頭冒汗, 五髒六腑仿佛都被燙了一遍。


    像是被烈火炙烤之後,又被針紮一樣,疼得她嘶嘶直吸氣。


    李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喚來宮婢, “怎麽就怕成這樣了?”


    心裏不免有些愧疚,攬著她的肩膀,讓她把舌頭吐出來。


    裴英娘怕他擔心, 躲閃著不給他看,含含糊糊道:“過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話,眉頭皺得愈緊,顯然還是疼的。


    李治垂下手。十七小時候就瘦小伶仃,唯有臉頰和雙手圓潤,現在長高了,身形愈發清瘦,如果不是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裏透出的勃勃英氣,她看起來依然比同齡的小娘子要小。


    還是他太心急了。


    半夏匆匆進殿,仔細檢查裴英娘紅腫的舌頭後,道:“還好沒有燙出泡來。”


    李治鬆了口氣。


    食案上有還沒化掉的冰塊,是剛剛裝飾生魚片用的,雕成層巒雪峰的形狀,看起來涼意逼人,裴英娘想掰一塊含著,李治按住她的手,“一熱一冷,待會兒更要難受了,忍一會兒吧。”


    裴英娘垂頭喪氣,抓起兩柄絹扇,一邊一個,對著自己的嘴巴使勁兒搖,下次再也不吃熱茶了。


    含涼殿外,宦者們追上李令月,“公主,大長公主在東邊,您得往北邊走,才能順利迴寢殿……”


    李令月霍然轉身,眼眉冰冷,沉聲道:“誰說我要迴寢殿了?”


    宦者們互看一眼,麵麵相覷。


    李令月掉頭繼續往前走,“相王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宦者領著李令月到了麟德殿。


    後樓建有球場,場中正進行著一場波羅球賽,台下塵土飛揚,十幾騎人影左奔右突,偃月形鞠杖擊打在一塊,響聲震天。


    李令月看到薛紹也在場中,嘴角輕抿。


    宦者進場,跟著波羅球轉移的方向跑前跑後,一匹黑色健馬停在他麵前,馬上之人身著錦繡袍服,玉帶皂靴,神情冷峻,眉宇之間略帶幾分陰鬱,正是相王李旦。


    宦者指了指李令月的方向,李旦把手中鞠杖擲到宦者懷裏,引馬朝李令月馳來。


    “八兄怎麽在打球?”李令月仰著頭,笑眯眯道,“太液池邊風景優美,風光正好,八兄不過去看看?”


    李旦瞥李令月幾眼,居高臨下,不答反問:“今天怎麽不上學?”


    李令月看他對選妃之事如此漫不經心,基本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心裏一沉,臉上仍舊堆著燦爛的笑容,歡喜道:“阿兄不曉得嗎?剛才阿父把執失雲漸召進宮來,為英娘賜婚,今天雙喜臨門,當然不用上學了!”


    李旦臉色驟變,瞳孔猛然一縮,雙手狠狠勒緊韁繩,一夾馬腹,如風馳電掣一般,往含涼殿的方向,縱馬狂奔。


    煙塵滾滾,他剛剛馳出幾步,猛然扯住韁繩,黑馬驚怒交加,揚起前蹄,發出高亢嘶鳴。


    他迴頭看著李令月,雙眉略皺,翻身下馬,示意等候在球場邊的楊知恩牽走暴躁不安的黑馬,眼風淡掃,輕聲說,“令月,你在試探我。”


    李令月握緊雙拳,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並攏成一簇花瓣的形狀,“八兄,你究竟在想什麽?你怎麽能……”她看一眼左右,奴仆們站得遠遠的,沒人會聽到他們兄妹倆的對話,但是她仍然說不出口,因為一旦真落實了李旦的心思,她怕後果不可挽迴。


    “八兄……”她揉揉眉頭,歎口氣,“興許你隻是舍不得英娘出降,才會有這種…這種錯覺,她向來敬重你,出宮以後也不會疏遠你的。何況阿父早就為她定下執失雲漸了,執失人品端方,家世顯貴,相貌出眾,是最適合英娘的人選,八兄千萬別因為一時糊塗……”


    他在想什麽?


    李旦自嘲一笑,從小到大,他啞忍淡泊,不爭不搶,默默無聞,以至於頭一次想要爭取什麽,所有人的第一反應是不讚同。


    在他們眼裏,他對什麽都淡淡的,很少真正看重什麽,這一次也應該和以前一樣退讓,和以前一樣大度,才能皆大歡喜。


    阿父忘了,他不是李顯,李顯會因為娶了趙觀音,生米煮成熟飯而一天天淡忘房瑤光,他不會。


    越是欲/望淡薄的人,一旦動了念頭,那就是刻骨銘心,至死方休。


    他望著場中專心對敵的薛紹,“令月,我以前阻止你和薛紹見麵,你恨我麽?”


    李令月怔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曉得八兄是為我好。”


    李旦一開始不讚同她和薛紹來往,後來見她主意已定,他很快改變態度,不僅沒有再橫加阻撓,還試圖緩和武皇後和薛紹的關係。


    可當時的狀況和現在不一樣呀!


    “那時候是我不對。”李旦輕聲道,墨黑眼底閃動著微不可察的冷冽光芒,話鋒一轉,“你放心,我不會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但是八兄的心意不會改,是嗎?”李令月咄咄逼人。


    李旦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半晌後,答非所問,“不管怎麽樣,我不會把英娘置於難堪的境地。”


    一聲鑼響,波羅球落入球網,場中的兒郎們振臂歡唿,氣氛熱烈。


    薛紹的笑聲傳進李令月耳朵裏,她抬頭看著晴朗日空,想起第一次看到薛紹時的情景。


    陌上少年,輕袍皂靴,俊眉秀目,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像雪後初霽的第一抹陽光。


    長安城的世家官宦子弟中,不乏長相俊逸的美男子,薛紹固然俊秀無雙,但遠遠沒到迷倒眾生的地步。


    可李令月就是喜歡他,一看到他就心生歡喜,巴不得把所有好東西捧到他麵前,換來他靦腆羞澀的笑容。


    她合上雙目,不一會兒複又睜開,“八兄,剛才我確實是在試探你。不過阿父的確把執失雲漸召進宮來了,木已成舟,你還是……還是早作打算吧。”


    李旦臉上的表情變了一變。


    含涼殿後殿,尚藥局的司醫為裴英娘送來消腫止痛的藥湯,濃濃一大碗烏褐色湯汁,煎藥的時候可能放了甘草,聞起來甜絲絲的。


    她喝完大半碗,感覺沒那麽難受了,輕舒一口氣。


    李治等她消停,溫言道:“執失還在東廊等著,你去送送他。”


    裴英娘答應一聲,深吸一口氣,走到側殿外。


    執失雲漸站在廊下,長身玉立,表情淡然,聽到迴廊裏響起腳步聲,緩緩轉過身。


    天氣慢慢熱起來,宮婢們已經換上輕薄的紗襦間色裙。殿中冷寂,四五個宮婢在樹蔭下踢蹴鞠,步球比馬球簡單,宮中女子閑暇時常常約著一起打步球。


    衣裙摩擦的簌簌聲響和銀鈴般的笑聲摻雜在一處,像輕快的民間小調。


    東廊和西廊隔著一座空曠的庭院,院中奇石聳立,爬滿蒼苔。


    李旦踏進西廊時,一眼看到對麵東廊的情景。


    裴英娘和執失雲漸並肩而行,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交談。


    李旦的目光落在裴英娘的臉上,她在笑。


    他輕抿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不知不覺跟著他們一起往前走。


    始終平行,但沒有交匯。


    日光斜斜照下來,越過彩漆廊柱,罩下一道道陰影。


    李旦在粉塵浮動的光影中穿行,目光始終牢牢釘在對麵,俊朗的臉孔時明時暗,暗影溫柔,眼神卻冷冽。


    高聳的怪石擋住了視線,裴英娘沒有注意到對麵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滿腹心事,看似談笑如常,其實正琢磨要不要幹脆應了李治的賜婚。


    想保持中立,嫁給執失雲漸確實是最好的選擇。武皇後將來可能會打壓他,但為了穩定邊疆局勢,不會貿然殺他,更有可能把他打發去西域的都護府,讓他鎮守境內歸附的異族。胡人兇悍,不服管束,執失雲漸身負兩族血統,有天然的優勢。


    雖然都護府遠離政權中心,但天高皇帝遠,剛好可以躲過武皇後登基前後跌宕起伏的宮闈政變。大都護統領府中事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未嚐不是個好歸宿。


    而且聽李治話裏的暗示,執失雲漸應該是真心喜歡她的。


    雖然她不確定這份喜歡從何而來,但她深信執失雲漸的為人,執失雲漸不會騙她。


    可她心裏隻有沉甸甸的壓力,並沒有一絲歡喜。


    裴英娘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但她隱隱約約覺得,如果她真喜歡一個人的話,聽到賜婚的旨意時,心裏除了震驚和惶惑之外,總應該有些其他的感覺。


    比如後知後覺的欣喜,忐忑,羞澀……


    執失雲漸看出裴英娘的魂不守舍,腳步微微一滯,手捧一把匕首,往她跟前又遞了一遞。


    裴英娘扭頭看過去,是李旦送她的那把短劍。


    執失雲漸方才把短劍清洗打磨過了,劍鞘上的寶石依舊熠熠奪目,紅的綠的閃閃發光,寶氣流轉。


    裴英娘盯著短劍,久久無言。


    她想起李旦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不論起筆寫得好不好,不要猶豫,下筆一氣嗬成,落筆之前就露怯的話,寫不出好字。”


    那時候她已經練了幾年的楷體,李旦開始正式教她草書。


    感情的事同樣如此,必須幹脆利落,不能拖泥帶水,拖得越久,越糾纏不清,最終害人害己。


    想通這一點,裴英娘忽然覺得豁然開朗,胸襟開闊。仿佛撥開重重雲霧,窺見萬道金色光芒灑落,豪氣滿懷。


    她何必為賜婚而煩惱?李治答應過她,全看她願不願意。


    執失雲漸是君子,她也該用君子之禮待他。


    “執失將軍,對不起。”她接過短劍,用力攥緊,肅禮鄭重道,“賜婚一事,恕我不能應承。阿父那邊,我會和他坦誠一切的。”


    “你不用有任何負擔。”執失雲漸沉默片刻,垂下眼眸,雲淡風輕道,“聖人給我向你展示心意的機會,我求之不得。至於結果如何,不能強求。”


    他移開眼神,心裏暗暗道:也強求不來。


    公主永遠不會知道,當年派去禁苑護衛她的扈從,聖人原本是指定秦岩的。


    秦岩年紀小一些,和她更匹配。而聖人為他挑的妻室人選,另有其人。


    他主動和秦岩比試了一場,贏得機會。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服氣,可能是年輕氣盛,也可能是出於直覺——執失家的兒郎,有種野獸一樣的直覺,想要什麽,就徑直去追求,無人可擋。


    後來他發現自己的直覺沒有出錯,但是公主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太笨了,以為獲得聖人的許可就能如願以償,忘了公主外柔內剛,瞧著溫順乖巧,其實一直牢牢守著她的底線。


    她不願意,那就算了罷。


    總歸還有其他機會。


    戰場上的將領不會因為吃了一次敗仗就畏畏縮縮、裹足不前,他經曆過戰爭,心性遠比裴英娘想象中的堅定。


    裴英娘把執失雲漸送到太液池最南端,再往前走,就是前朝了。


    “將軍珍重。”


    經過此事,他們注定不能再和以前一樣來往了。


    執失雲漸淡淡嗯一聲,抬頭看看廊簷前垂掛的淩霄花藤蔓,忽然探出手,摘下一朵豔紅的淩霄花,遞給裴英娘。


    裴英娘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花朵已經落入她掌中。


    執失雲漸頭也不迴地走了,背影依舊挺拔高大。


    裴英娘茫然四顧,一陣輕風拂來,吹落花朵,管狀的紅花掉在廊下的水池裏,隨著瀲灩的水波飄遠。


    她撓撓腦袋,心裏有點發虛:這件事,應該算是順利解決了吧?


    呆了一會兒,她轉身往迴走。


    走著走著,餘光瞥見迴廊裏有個熟悉的人影倚欄而立,墨綠色的翻領袍服上繡了對鹿的紋樣,鹿角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


    “阿兄!”裴英娘不自覺揚起一臉笑,幾步走上前,丹地鳳鳥銜綬紋披帛輕輕揚起,“你怎麽在這兒?”


    李旦眼眸微垂,濃睫罩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平時站如鬆,行如風,渾身上下規規矩矩,圓領袍服從來不解開前襟,衣帶永遠係得一絲不苟,比年長的李弘、李賢還穩重,唯有打球時微露鋒芒。


    這會子卻像是變了個人,垂著眼睛看裴英娘時,目光隱忍而專注,讓她不由得一陣心悸。


    這樣的李旦讓她有點怕,但她還是接著往前湊,下意識道:“誰惹阿兄生氣了?”


    她和李旦相處時,從來是有什麽說什麽。李旦這幾年的縱容給了她一種莫名的自信——李旦絕不會生她的氣。


    李旦笑了一下,緊繃的情緒因為裴英娘自然而然的親近而鬆弛下來,揉揉她頭頂的螺髻,“執失走了?”


    裴英娘點點頭。


    李旦的右手停在她鬢邊,沒有放下,另一隻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拳,“阿父和你說什麽了?”


    裴英娘難得有點羞窘,歎口氣,“阿父亂點鴛鴦譜,我已經拒絕了。”


    她不想多談自己的事,眸光流轉,促狹笑道:“阿兄的姬妾選好了?”


    李旦臉色和緩,沉默了一會兒,一字一句道:“沒有姬妾,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走吧。”他怕控製不住自己,收迴手,匆匆轉過身,“迴含涼殿。”


    裴英娘啊了一聲,趕緊跟上去。


    李治站在三層閣樓上,迎風而立。


    初夏的風和爽舒適,撲在臉上,帶來花草的潑辣氣息。


    高台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拾級而上。


    高個子的青年仿佛揣了一肚子火氣,步子邁得飛快,眨眼間攀了十幾個台階。


    矮個子的小娘子提著裙角,悶頭追趕,沒有故意拖拖拉拉撒嬌讓前麵的人停下等她。


    但高個子青年還是覺察出不對勁,停下腳步,迴頭看小娘子走得氣喘籲籲,停住不走了。


    等小娘子走到跟前,他伸出手。


    小娘子似乎抱怨了幾句,把挽著的披帛塞到他手心裏,讓他拉著自己走。


    隔得太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李治能感覺到青年臉上無奈中藏著寵溺的笑容,他放慢腳步,小心翼翼扯緊披帛,將偷懶的小娘子帶上高台。


    宦者走近李治,躬身道:“大家,相王和永安公主來了。”


    “不見,說朕已經歇下了,讓他們明天再來。”


    宦者不敢多問,下樓走到殿外,“可是不巧,大家剛吃了藥,才睡下呢!相王和公主明天再過來?”


    裴英娘不疑有他,問了幾句李治吃的是什麽藥,午膳用得香不香,原路返迴東閣。


    走之前她看看李旦,“阿兄不迴去?”


    李旦搖搖頭。


    裴英娘心想,李旦臉色不好看,不知是誰惹了他,他可能是來找李治告狀的。


    她沒有追問什麽,帶著忍冬和半夏走了。


    李旦目送裴英娘走遠,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台階底下,迴頭掃宦者一眼,目光冰冷,“迴去稟報一聲,相王再次求見。”


    宦者打了個激靈,忙不迭走迴側殿,爬上閣樓,“大家……永安公主迴去了,相王、相王他不肯走。”


    李治倚著軒窗,淡淡一笑。


    這執拗的性子,也不知到底是隨了誰。


    當年他執意要冊立武媚為後,十七的外祖父褚遂良堅決反對:“陛下偏寵一個女子,臣不該多嘴,但是陛下要冊封先帝寵幸過的後妃為皇後,可曾想過,千秋萬載以後,世人會怎麽看待陛下?!”


    最後他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給了武媚皇後之尊。


    雖然武皇後漸漸羽翼豐滿,逐步脫離他的掌控,今時今日,他依舊不後悔。


    他步步為營,在掌控朝政以後才在舅舅麵前暴露出野心。李旦太年輕了,輕而易舉讓他看出端倪。


    又或許……李旦太聰明了,知道他一直在暗中防備,才故意露出破綻。


    李顯胸無大誌,還常常和李弘、李賢發生爭執,李旦卻從來沒有和李弘、李賢起過爭端,兄長們都曉得他深藏不露,但沒有人防備他。


    他這麽謹慎,怎麽會破綻百出?


    李治揉揉眉心,他好像主掌一切,其實原本的計劃都被李旦打亂了,如果再等兩年和十七透露執失雲漸的心意,她不會這麽慌亂的。


    常樂公主府的異常,隻怕還是李旦的手筆。


    李治眉頭緊擰,不知該欣慰還是該憂愁,“讓他進來吧。”


    李旦跟著宦者走上閣樓。


    沒有人知道父子倆談了什麽,守在門外的內侍聽見房裏有激烈爭吵的聲音,甚至依稀聽到李治厲聲責問相王,而相王竟然同樣厲聲反駁。


    內侍嚇得戰戰兢兢,抖如篩糠。


    裏頭那個真的是溫文儒雅、不問世事的相王嗎?


    足足一個時辰以後,李旦拉開房門,徑直離開。


    內侍等了半天,沒聽到裏頭傳喚,生怕李治有什麽意外,小聲道:“大家,可要溫水梳洗?”


    李治輕輕應了一聲。


    內侍躡手躡腳走進房間,李治斜倚在軟榻上,表情並不是他想象中的怒火中燒或是頹然失望,雖然明顯是不高興,但氣色還好。


    他悄悄緩了口氣:還以為相王把聖人氣暈了呢!


    楊知恩候在台階下,看到李旦走下高台,連忙迎上前,壓低聲音道:“郎主,褚氏搬出常樂公主府,迴道觀去了。”


    李旦腳步沒停,“人手撤幹淨了?”


    楊知恩道:“郎主放心,那幾個市井奴並不知曉仆的身份,沒人能猜疑到仆身上。”


    “聖人已經看出來了。”李旦漫不經心道,“用不著再遮遮掩掩。”


    楊知恩詫異了一會兒,恭敬應喏。


    “今天……”他想起一事,小心地瞥一眼李旦,“今天聖人挑了兩名美姬,已經送往相王府去了。”


    相王府最終選在興慶坊,位於長安東北角,和東市很近。李治早前曾下令,讓李旦盡早出宮居住。


    李旦麵不改色,慢條斯理道:“送去英王府,告訴英王,人是我送的,如果英王妃鬧騰的話,讓她去找常樂大長公主問問緣由。”


    楊知恩拱手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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