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受傷離場, 比賽中斷了差不多一炷香的辰光。


    倭國使臣誠惶誠恐, 立即派人把踢傷薛紹的倭人捆了, 送到太子李弘麵前,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哪怕以死謝罪也行。


    李弘皺眉問左右的侍者:“三郎的傷勢如何?”


    侍者把司醫領上前,司醫小聲說:“迴稟太子殿下, 奉禦已經為薛郎君接上手臂的骨頭, 但是薛郎君的五髒六腑仍然有內傷,恐怕要將養大半年才能好全。”


    李弘和弟弟李賢個性迥異。


    李賢武能上馬打球,文能出口成章,喜好結交文人墨客,同時也能仗劍起舞, 吃喝玩樂,無一不精。


    李弘秉性柔弱, 仁德純善,見不得血腥紛爭,聞聽薛紹重傷, 當即道:“比賽隻是為了切磋而已,既然三郎受傷了,今天的比賽就到此為止吧。”


    倭國使臣拜伏在地,長揖不起,訓斥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雪庭武吉:“武吉,你竟然敢在比賽中重傷薛郎將!有何顏麵再忝居使團一員!”


    雪庭武吉目眥欲裂,氣喘如牛, 額前青筋根根隆起,似要爆裂一般。


    倭國使臣怒喝:“你還有什麽話說!”


    幾名沉默的倭國人忽然暴起,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雪庭武吉頭上臉上。


    雪庭武吉任同伴毆打自己,一言不發。


    東宮屬臣湊到李弘身邊,“殿下,事已至此,不能讓倭國使臣在殿下麵前傷人。”


    李弘點點頭。


    屬臣走到高台前,示意守在廊下的護衛們把倭國人拉開。


    倭國人對自己的同伴兇狠無情,但看到護衛上前,立刻收手,乖順得像匍匐在獸王腳下的野犬。


    雪庭武吉喉頭滾動,忽然森然冷笑兩聲,掙紮著站起來。他身上的繩索在剛剛的混亂中斷裂開來,鬆垮垮掛在他的胳膊上,“某無意傷害薛郎將!”


    言罷,竟然頭也不迴,直直撞向一旁的廊柱!


    眾人嘩然,攔阻不及,眼睜睜看著雪庭武吉即將血濺當場。


    李弘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台下。


    東宮屬臣想到一種可能,毛骨悚然,頃刻間汗濕重重衣裳,“快,快攔住那個倭人!”


    護衛們一擁而上,七八雙手同時伸向雪庭武吉,但卻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眼看無法收場,東宮屬臣冷汗涔涔。


    廊簷下侍立的宮婢忍不住捂住眼睛,不敢看發生在眼前的慘劇。


    斜刺裏遽然閃過一道高大身影,“哐當”一聲,一把雪亮的橫刀閃著凜冽的寒光,輕巧地拍在雪庭武吉的後頸上。


    一心求死的雪庭武吉已經碰到廊柱了,血紅的眼睛裏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他完成主人的囑托了!


    額頭剛剛觸到冰冷的廊柱,突然覺得頸項一陣劇痛,手腳發麻,渾身無力,一個趔趄,軟倒在地。


    執失雲漸收刀入鞘,俯視著雙眼血紅的雪庭武吉,灰褐色雙眸平靜無波,冷冷道:“看著他,別讓他死了。”


    護衛們心有餘悸,七手八腳把額頭青腫的雪庭武吉重新捆成一隻粽子。


    東宮屬臣緊緊揪成一團的心重新跳動起來,立刻質問倭國使臣:“大膽,竟敢在太子殿下麵前無禮至此!”


    倭國使臣手腳並用,爬到李弘腳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連聲告罪,稱自己和雪庭武吉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知道雪庭武吉會如此剛烈。


    東宮屬臣正想反駁,李弘看使臣哭得可憐,有些不忍,“罷了,倭國人悍勇不畏死,或許確實不是有意為之,不必逼迫太過。”


    屬臣知道太子幾乎沒有心機手段,而且容易心軟,輕歎口氣。


    執失雲漸拾級而上,走進內殿,長靴踏在摩羯紋地磚上,一聲比一聲沉重響亮。


    倭國使臣瑟瑟發抖,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仿佛一下下重重地踩在他的心口上,碾得他渾身骨頭酸麻。


    千牛備身執掌禦刀,哪怕不在禦前,身上也帶著一股不懼神佛的凜然殺氣。尤其是這一位執失校尉,不僅祖上是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的突厥名將,自己也曾親上戰場,斬殺數十個人高馬大的高麗奴!


    等腳步聲在身旁停下,使臣悄悄抬起頭,一眼瞥到執失雲漸握在手中的橫刀,想到曾有數十人死在這把橫刀的鋒刃間,頓時嚇得臉色青白,汗如雨下。


    執失雲漸徑直入殿,看都不看倭國使臣一眼,沉聲道:“殿下,為何不繼續比賽?”


    李弘沒想到執失雲漸還在惦記比賽,怔了一下,緩緩道:“三郎已經受傷了……”


    執失雲漸麵色不變,“受傷而已,馬上兒郎,焉有不受傷的。”


    李弘眉峰輕蹙,看一眼倭國使臣,招手把執失雲漸叫到身邊,“大郎,隻是一場比賽而已,不必太過當真。”


    執失雲漸挺直脊背,直直盯著李弘的眼睛,深邃的眼瞳帶著淡淡的威壓。


    李弘的眉頭皺得越緊,心裏暗暗道,武人逞兇好鬥,大郎是突厥之後,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能讓他和倭人繼續比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東宮屬臣卻覺得比賽必須繼續下去,大膽諫言:“殿下,今天的比賽不能取消,不然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我們因為懼怕輸球,才以薛郎將為借口,中斷比賽。”


    李弘有些猶豫,“我泱泱大國,難道連一場比賽都輸不起麽?何必斤斤計較得失?民富力強,政/治清明,禮待外賓,優容異族,才是我們引來萬國來朝的根本。”


    東宮屬臣語氣婉轉,“殿下,同樣是輸,不戰而降哪比得上奮戰到底。”


    如果以德真能收服人心的話,周朝末年怎麽會天下大亂?大唐之所以能睥睨左右,震懾諸國,還不是因為唐軍驍勇善戰,兵強馬壯,在太宗的帶領下橫掃天下,蕩平了虎視眈眈的異族!


    忍讓和寬容換不來忠誠,唯有威懾可以令人臣服,今天絕不能讓倭人如願!


    執失雲漸沉默不語,像一座巍峨的鐵塔。他不想開口勸李弘,但是如果李弘不改變主意,他是不會走的。


    李弘本身並不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看兩人都堅持,隻得答應,“也罷,大郎,管束好球隊,不許他們在比賽中刻意生事。”


    執失雲漸淡淡應一聲,“是。”


    禮部幾個官員商量了一會兒,宣布繼續比賽。


    倭國使臣悄悄抹把汗,訕訕笑道:“薛郎將受傷了,執失校尉可要再挑一個千牛衛上場?”


    執失雲漸冷冷瞥他一眼,走下高台,繞到雪庭武吉跟前,緩緩抽出橫刀。


    場中寂靜無聲,唯有刀刃擦著刀鞘而出的刺耳聲響。


    雪庭武吉瞳孔微微一縮,挺起胸膛,在日光下緩緩合上眼睛,欣然赴死。


    倭國使臣不敢吱聲,雪庭武吉是執失校尉救下來的,現在執失校尉要當眾殺掉他為薛郎將出氣,誰也救不了他!


    刷刷幾聲,雪庭武吉身上的繩索一一落地。


    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雪庭武吉睜開眼,看到一雙淺褐色眸子,像捕獵時的鷹隼一樣,銳利冷漠。


    執失雲漸聲音低沉:“上馬,我們接著比。”


    雪庭武吉眯起眼睛。


    執失雲漸沒再看他,轉身走向自己的馬奴,甩下橫刀,撈起鞠杖,翻身上馬。


    東宮屬臣追到球場邊上,“執失校尉,我們少一個人,豈不是勝算更小?”


    執失雲漸勒緊韁繩,理好袖子上的係帶,“隻剩下一個人,我也能贏。”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東宮屬臣卻覺得豪氣滿懷,揚眉大笑,“好,我等著執失校尉擊球得籌!”


    奉禦為薛紹接上兩隻胳膊的斷骨,說他傷勢複雜,暫時不宜挪動。


    李令月生怕薛紹有個好歹,為了確保他的骨頭能養好,想把他留在宮裏養傷。


    但薛紹是外男,不能直接留宿後宮。


    裴英娘提出建議,“先把三表兄抬到麟德殿後殿去,那邊從來不住人。”


    李令月此刻心亂如麻,立即點頭應和,一疊聲吩咐宮婢去後殿打掃收拾。


    裴英娘提醒李令月,“這事得得和羊姑姑打一聲招唿。”


    李令月會意,吩咐另一個近身伺候的宮婢去武皇後宮中報信。


    幾個膀大腰圓的宮婢小心翼翼把薛紹抬到麟德殿後殿,安置在偏殿內室。


    薛紹一直昏迷不醒,濃眉微微皺起,時不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看起來愈發惹人疼惜。


    奉禦要為薛紹上藥,藥童扯起帳幔,恭恭敬敬把兩位公主請出側殿。


    宮婢送上一盤寒具、一盤千層酥、一盤醍醐餅和一壺三勒漿。


    李令月沒心思吃茶點,坐在簟席上,靠著紫地穿枝花錦緞隱囊,神思不屬。


    裴英娘命人把甜膩的茶點撤下,讓半夏下去煎茶,天幹物燥,更適合喝些清淡解躁的茶。


    “點茶的薔薇花是阿姊和我一起摘的,阿姊嚐嚐味道如何?”


    李令月神情麻木,接過遞到麵前的茶盅,淺啜幾口。


    一開始她並沒有嚐出味道,牛嚼牡丹一樣灌下兩杯茶,才漸漸品出迴甘來。


    “這是什麽茶?怎麽不擱鹽,也不放酥油?”


    裴英娘其實也不知道絞胎花邊杯子裏的茶是什麽茶,她並不是一個愛吃茶的人。但因為這時代流行於宮廷的重口味桂皮花椒薑蔥茶,愣是被逼著鼓搗出從前根本不了解的清茶來,對比之下,還是清茶符合她的口味。


    蔥薑茶當然也有可取之處,煎過茶的茶湯用來煮麵片餺飥,或是煲肉湯,別有一番滋味。


    但拿來日常飲用,就有些難以下咽了。


    裴英娘吩咐戶奴們炒出來的茶已經有七八種了,她完全是個門外漢,根本分不出區別,幹脆統一叫清茶。


    受她的影響,李治和李旦都開始吃清茶了,李治喜歡三停茶葉一停花的萼綠君點茶,喜歡那股子淡而不散的馨香。李旦鍾愛鮮支點茶,他口味有點古怪,隻喜歡味苦的底茶。


    給李令月準備的茶,是香色絕美,迴甘無窮的木樨花點茶。


    裴英娘低頭想了想,輕聲說:“花是阿姊摘的,不如就把這茶叫做太平茶,阿姊覺得如何?”


    “太平茶?”李令月有些發怔,繼而嘴角微彎,眉眼間終於透出幾點笑意,“竟敢拿我當名號,那以後你得月月給我獻茶!否則我不依!”


    裴英娘皺起臉,故作懊惱狀,可憐兮兮問:“每個月都要嗎?”


    李令月不由莞爾。


    這時,昭善小跑著衝進後殿,“贏了!我們贏了!”


    李令月咽下甘冽的清茶,喊住她:“誰贏了?”


    昭善跪在坐褥前,喘著氣道:“公主,執失校尉剛剛領著剩下的人繼續比賽,把倭國的球隊打得落花流水,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足足贏了他們三十個點呢!”


    李令月冷笑一聲,“贏得好!”


    裴英娘放下茶盅,狐疑道:“執失校尉怎麽會上場比賽,他不是已經過了二十歲麽?”


    今天太子派出的隊伍全是二十歲以下、朝氣蓬勃的五陵少年郎,最小的一個程家小郎君據說隻有十三歲。


    昭善笑著說:“公主想是記錯了,執失校尉去年才十八歲呢!”


    也就是說,執失雲漸隻比李旦大幾歲?


    裴英娘目瞪口呆,執失雲漸整天跟在李治身邊,氣質沉穩厚重,又天生一張端方深邃的臉孔,她還以為對方起碼二十多了!


    不管怎麽說,波羅球比賽的結果暫時讓盛怒的李令月稍稍新平起順了一些。


    內殿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奉禦和藥童一邊說話,一邊從帷帳後麵走出來。


    李令月連忙迎上去,“三表兄醒了?”


    奉禦搖搖頭,“薛郎君服過藥,暫時不會蘇醒,公主可以等明日再來探望他。”


    李令月不放心,又怕自己留下會礙手礙腳,隻得吩咐昭善守在內殿侍奉,自己揣著一肚子火氣迴寢殿。


    裴英娘一路跟著李令月,看她真的進了寢殿,才轉身迴東閣。


    轉過迴廊時,在庭院裏擦洗水缸的內侍看到裴英娘,大驚失色,有個手腳笨的,更是頭重腳輕,一頭栽倒在水缸裏,濺起一蓬晶亮的水花。


    裴英娘一頭霧水,“你們看著我做什麽?”


    “啪嗒啪嗒”一串響,內侍們丟下手裏的木刷、水桶、草木灰,扯開嗓子大喊:“永安公主在這裏!”


    頓時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十幾個內侍、宮婢擁上前,幾乎把裴英娘架起來抬著往前走。


    半夏和忍冬麵麵相覷,不知道東閣的粗使宮女為什麽會一起發瘋,圍在裴英娘身邊,把她護得嚴嚴實實的。


    裴英娘左看看右看看,所有宮婢都一臉喜極而泣、劫後餘生一樣的激動神情,她隻是出去了一個下午,又不是十天半月沒迴來,宮婢們用不著這麽想她吧?


    正糊塗著呢,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一把掀開月洞門前垂掛的藤蘿花簾,像一卷獵獵西風,刮到裴英娘麵前。


    宮婢們看到來人,立刻噤聲,鬆開裴英娘,躬身退下。


    裴英娘抬起臉。


    李旦麵色陰沉,靜靜看著她,眸光比盤旋在終南山巔的積雪還要冷。


    他雖然嚴肅,但平時總是態度溫和,很少在裴英娘麵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仿佛一座隱忍著磅礴怒氣,隨時會爆發的冰火山。


    一旦地底的融流超過負荷,衝破束縛,將會是毀天滅地般的浩劫。


    裴英娘不禁有點怕,悄悄迴想了一下自己這幾天的言行,好像沒犯什麽錯呀?


    於是大著膽子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


    她的語氣帶著試探和討好,嬌軟中是自然而然的親近信任。


    這讓渾身散發著森冷怒意的李旦迅速迴過神來,閉一閉眼睛,揉揉眉心,半蹲下身,輕輕攥住裴英娘的胳膊,“尚藥局的人說你摔下馬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


    李旦把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好幾個來迴,似乎在確認她的胳膊和腿腳是不是真的沒有受傷。


    裴英娘想明白李旦為什麽會這麽生氣,有些哭笑不得。


    她讓房瑤光恐嚇奉禦,說自己摔傷了,好把奉禦騙去球場,奉禦信以為真,尚藥局的其他當值司醫可能聽了一耳朵,以為她真的受傷。不知是誰多嘴把消息告訴李旦,李旦才會這麽緊張。


    “摔下馬的是薛表兄,我好好的呢。”裴英娘伸胳膊、踢腿,站在原地蹦躂幾下,努力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受傷,“怪我當時隻顧著薛表兄那邊,忘了給阿兄送信,讓阿兄受驚了。”


    她依稀記得李旦今天出宮去了,所以才沒想到八王院,沒想到李旦迴來得這麽早。


    李旦聽裴英娘說完球場發生的意外,沉默半晌,“薛三在麟德殿?”


    裴英娘點點頭,“阿姊派人征詢天後的意思,天後應允薛表兄留在偏殿養傷,不過天後命人把偏殿圍起來了,隻讓內侍出入,宮婢不準進去,連阿姊這幾天都不能進去探望薛表兄。得等他的傷勢好一點,挪宮以後,阿姊才能去看他。”


    李旦沒有繼續問薛紹的狀況,“你們見過太子?”


    裴英娘搖搖頭。


    李旦摸摸她的發頂,“英娘,你還小,以後再學騎馬罷。”


    薛紹摔下馬,是被倭人暗算的,和她學騎馬沒有一點關係啊!


    裴英娘暗暗叫屈,但看李旦眼底浮動的幽冷暗光和他眉宇間的如釋重負,心裏不由一軟,現在不是反駁李旦的時候。


    她乖乖點頭,“我聽阿兄的。”


    心裏卻悄悄思量:反正過幾天,等李旦消氣,再找他撒撒嬌,李旦一定會順著她的!


    李旦牽起裴英娘的手,拉著她往含涼殿的方向走。


    裴英娘疑惑道:“阿兄,我們要去見阿父嗎?”


    李旦看她一眼,“阿父剛剛已經來過一次了。”


    裴英娘先是錯愕一陣,隨即覺得愧疚難安,臉上燒得比天邊的雲霞還要紅。


    李治肯定也是聽說她摔傷了,才會拖著病體親自來東閣探望她。她何德何能,極少踏出寢殿的李治竟然會因為擔心她,頂著烈日出門!


    李治惦記著裴英娘的摔傷,不顧宦者勸阻,親自到東閣看試,結果撲了個空,路上吹了冷一陣穿堂風,迴到含涼殿,馬上開始發熱。


    宦者連忙一疊聲去叫奉禦。奉禦趕到,為李治紮針——此前武皇後力排眾議,決定讓奉禦嚐試用針灸術為治療李治。


    李旦和裴英娘踏進內室的時候,奉禦剛剛除掉最後一根細如須發的毛針。


    奉禦一頭汗,躺在床榻之上的李治也臉色青白,霜白的發鬢和眉間全是豆大的汗珠。


    宦者把李治扶起來,讓他能夠舒舒服服靠在隱囊上,小心翼翼為他擦汗。


    裴英娘眼圈一紅,都怪她思量不周,才會害得李治和李旦受驚,雖然隻是虛驚一場,但他們的擔心是實打實的。


    她幾步撲到床榻邊,“阿父,英娘不孝……”


    李治揮退宦者,揉揉裴英娘的腦袋,“小十七安然無恙,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他的手掌心裏也滿是汗水,潮乎乎的。


    裴英娘喉頭發緊,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依偎在李治身邊,雙手緊緊攥著紅地金錦床褥,指節用力到發白。


    宮婢送上湯藥,裴英娘拂去眼角的淚花,接過飛禽卷草紋銀碗,“我來服侍阿父吃藥。”


    她跪在床褥前,舉起銀匙。


    李治含笑望著她,艱難飲下一整碗黑乎乎的藥汁子。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裴英娘為什麽會讓房瑤光騙奉禦說她摔下馬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他不關心原因,隻在意裴英娘是不是真的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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