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薇的人生經曆在這山穀裏開了無數先河。


    潦倒落魄,性情偏激,還有跌落先天與斷腿後,由於行動不便發生的種種尷尬……


    與這些落實於眼下的,從未經曆過的尷尬相比,之前的滿腔絕望情緒反倒被衝散了不少。


    於是,在謝天闌呆愣的目光中,顧玄薇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聰明的腦瓜飛快的聯想到了若是自己不趕緊迴複行動能力,而是一直陷在不甘憤怒中,如果不能幹脆的抹脖子了斷,那即將麵臨的將是極為尷尬的境況。


    ……至少比起死亡,顧玄薇更無法忍受自己由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男子手把手的服侍吃喝拉撒。


    進不得,退不得。


    她從小自負聰穎,縱然是麵對那場步步緊逼的聯姻,胸中也早有搏一搏的成算,何曾真正遭遇到這種無能為力,偏偏又進退維穀的情況。


    顧玄薇對上謝天闌的眼睛,瞧見他目中錯愕,兩人大眼瞪小眼。


    猶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顧玄薇心中的尷尬、羞怒、悲傷突然再也無法壓抑。她眼眶驟然一紅,忽地‘哇’一聲,竟仰頭不管不顧的大哭起來。


    這一哭,毫無美人垂淚的美感,而是猶如孩童一般張嘴大哭了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頰滑下,潔白的麵頰都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別說是謝天闌了,就是顧玄薇自己,在這之前都打死不會想到,她會有崩潰至此的一天。


    靜謐的夜,孤寂的山穀小屋,突兀的響起了女子的大哭聲,驚起了飛鳥與潛伏在夜間的小動物,一時間樹叢莎莎聲與翅膀撲騰聲交織而起,反倒為這山穀平添了不少生氣。


    顧玄薇哭了很久,謝天闌一直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要如何安慰,想要說話,又覺得自己毫無立場,過了許久,她似乎哭得累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抓起一旁的果子,滿臉狠色的吃了下去。


    一口氣吃完了大部分果子後,看著荷葉中的最後一枚果子,顧玄薇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眼神閃爍的將荷葉朝他推了過去。


    謝天闌被這一連串動作有些措手不及,不禁遞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顧玄薇見狀肩膀抽動了一下,似乎還想哭又忍住了,抿唇抹了一把臉,猛然轉頭倒迴草席上,背對著他,再也不動了。


    第二日天明時,謝天闌如常為顧玄薇送來飲水與食物時,她已經恢複了過往的精神儀態,見他進屋,對他淺淡一笑,道:“多謝,我的腿雖廢了,雙手還能用,今日讓我幫些忙吧。”


    謝天闌見狀,情不自禁的晃了晃神,無他,這個時候的顧玄薇又恢複了過往胸有成竹的沉穩氣度,與他記憶中的那個顧玄薇,幾乎毫無二致。


    顧玄薇眨了眨眼,若有所悟的收了嘴角,這種眼神她經常在男子眼中見到,謝天闌於她有救命之恩,她會想辦法報答他,他們之間還有可能成為朋友,但她並不想對方因她的容貌而產生不必要的迷戀。


    謝天闌何等了解顧玄薇,如今這個她一些微妙神情也與前世相仿,他很輕易就察覺到她了神情的微妙變化,下意識心中一凜,暗自警醒,給她送了食物後,沒有多留,很快離去。


    至於前一晚的事,顧玄薇一點也不想迴憶,謝天闌見她早上的表現,自然明智地選擇了失憶。


    不過很顯然,在謝天闌腦中,昨晚那一幕怕是畢生也不能忘懷了。


    ……


    顧玄薇的到來並沒有成為謝天闌的負擔,反而她的狀況比起手指不能用力的謝天闌好,能做到更多精細的活。


    在顧玄薇的幫助下,做好了魚簍,捕獵陷阱,以及打果子的竹竿。


    至少兩人忙碌一天下來,日落之前,能弄到滿足一天溫飽的食物了。


    有時候日落之後,一天的事情已經做完,又還沒有睡意的時候,兩人會坐在小溪前說話,從最開始的談論武道,應證想法,到後來越發熟識,也會開始聊到天南地北,江湖雜事。


    人終究是需要與人交流的生物,在這空寂的山穀中,唯二的兩人,隻有找彼此說話,關係不知不覺間便緊密了起來。


    漸漸地,顧玄薇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她對身邊這個總是溫和豁達的男人,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緊密感,這是一種說不明道不透的情緒,距離那一層似乎隻有一層窗戶紙,又似乎隔了千山萬水。


    又是一日夕陽西下,顧玄薇久久不見謝天闌歸來,一直等到明月初升的時候,她才看到謝天闌坐著輪椅,帶著滿身塵土與身上被劃破的傷痕歸來。


    她皺眉看著被他緊緊攢在手中的草藥,她看一眼便知,那是一味活血化瘀的藥材,不由得生氣道:“我的腿已經錯過了最好的續接時間,不是吃草藥能好的,你何必浪費時間!你就沒想過自己的傷麽?!”


    結果謝天闌卻是滿臉興奮,完全沒有將她憤怒的神情看在眼裏,甚至忘了平日對她迴避,喊出了心中的稱唿:“玄薇,快跟我來!”


    這是顧玄薇第一次聽到謝天闌叫她的名字,心頭一震,一種從未有過的古怪滋味流過心頭,謝天闌的語氣是如此熟稔溫柔,仿佛與她已經親密許久,這麽叫過她許多次。


    不過謝天闌很快就迫不及待的轉過身,飛快的用手滑動輪椅前行。


    顧玄薇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這輪椅兩人一人一個,上麵許多機關是顧玄薇花費了大力氣磋磨出來的,謝天闌一向很愛惜,去采集捕獵時都是把輪椅放在一邊,自己趴著行動,連用力都不舍得的,如今竟然發生了讓他忘形至此的事情。


    她不僅被感染上了幾分興奮好奇,暫時將謝天闌叫她名字的事情放在一邊,拍動著手邊的輪椅,跟著謝天闌而去。


    當一路七拐八拐,走到了小溪的下遊一處淺灘,看到了讓謝天闌興奮成這樣的東西時,顧玄薇震驚得一時忘了手上動作,頓在了原地。


    淺灘石礫間,一條木質琴匣靜靜的斜插在其中。


    謝天闌上前去,將它取了出來,琴匣因為水浪石塊的衝刷,已經有了不少缺口,不過並未完全破損,裏麵的東西有很大可能保存完好。


    不知道怎麽的,在見到這個琴匣的第一眼,謝天闌想到的就是顧玄薇前世的那把絕世神兵級寶琴。


    他此時心跳如雷鼓,因為前世的顧玄薇曾經告訴過他,她武功的傳承正是來自那把九霄琳琅。


    今生與前世多有耦合之處,若是現在他手中琴匣中,這麽巧合還是九霄琳琅的話,那豈不是意味著,玄薇可以重修音功,再度突破先天?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謝天闌輕輕掀開的琴匣。


    熟悉的白玉琴身,熟悉的古琴製式,謝天闌被巨大的驚喜淹沒,他猛然迴頭,看向有些怔愣的顧玄薇。


    “玄薇,你看!”


    他毀容的臉上露出無比歡喜的笑容,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怖。


    可是他的眼睛是那麽溫柔、真摯、動人,像是裝滿了整個星空的倒影。


    這個時候,顧玄薇突然忽略了其他,心神直直的被他的眼睛吸引了。


    她心裏‘噗’地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她心中破殼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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