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來不及思考顧玄薇遭遇了什麽變故,為什麽會落到此地,謝天闌的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奮力一頭栽入了水中。


    好在小溪尚淺,水流亦不是非常湍急,一陣水花撲騰後,謝天闌終於扶著顧玄薇的腰,艱難的把她帶上了岸。


    晨光下,顧玄薇衣衫盡濕,謝天闌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察覺到她唿吸尚在,應該隻是出於昏迷之中,緊張跳動的心髒這才平息了下來,抱著她在地麵上爬動,往破陋小屋移去。


    過了好一會,謝天闌才終於將顧玄薇推入了小屋唯一一處可以躺人的草席上。


    停下動作後,他連忙低頭檢查顧玄薇身後有沒有因為方才的動作而磨傷,見到無礙後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反倒忘記了自己因為攬住她腰肢而被磨破的手背。


    顧玄薇處於昏迷的這段時間中,謝天闌的目光克製不住的不斷在她身上巡梭,無禮的、從頭到腳的觀察著她,他有些失控,顧不得其他,隻想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麽,現在是何狀況,又是什麽事情讓她落到此地。


    還有,眼下這個她,又究竟是屬於他兩段人生記憶中的哪個她……


    就在這個時刻,謝天闌無奈又苦澀的發現,原來這竟是他第一次這樣認真細致的觀察顧玄薇。


    往日和她在一起時,全身心都被她的一顰一笑而牽動,反而少了用這樣理性的目光來看她,也許是因為她在他麵前總是智珠在握,從容不迫的模樣。他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時候,哪怕在顧玄薇那次‘受傷’的狀態下,也從未給他過這種虛弱無依之感。


    謝天闌握了握自己的手指,感受到筋骨的無力感,看著顧玄薇明顯有些扭曲的腿骨,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也許歸根結底,顧玄薇的脆弱隻是他的錯覺,根本緣由是他的不自信,畢竟他現在不是強大的先天武者,隻是一個連站立都無法站立的廢人,連為她矯正斷裂的腿骨都做不到,談何照顧她。


    不知不覺地,差不多在謝天闌救下顧玄薇的時刻起,就已經本能的下定了傾盡全力照顧好對方的決心,哪怕他自己心裏也隱隱清楚,眼前這個顧玄薇,很大可能並不是他的另一段人生中的愛人,因為那個顧玄薇,他最後的記憶裏展現出來的實力,天下沒有人能將她逼到現下這種境地。


    他的目光又落迴到了顧玄薇的臉上,她的眉眼與記憶中並無二致,隻是眼角唇邊比他記憶中更為冰冷,尤其是此時閉著雙目,人氣全無,簡直會讓人錯看成玉雕神女。


    好巧不巧的,就在這個時候,顧玄薇猶帶著細小水珠的眼簾動了動,那上麵的水珠抖落在了細膩雪白的麵頰上,像是一滴晶瑩的淚花。


    謝天闌屏住了唿吸,心裏緊張到了極致,目光卻一點也舍不得從她臉上移開,甚至他說不清此時的心情,仿佛是極致的期待又像是極致的恐懼。


    這一刻他生存的意義,就隻剩下等待顧玄薇一個眼神。


    那雙眼簾抖動了幾下,像是在和夢魘掙紮,終於,像是蝶翼般輕巧的掀開了。


    顧玄薇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淩霄山上的雪,清清冷冷地傳達著生人勿進的氣息,瞧著他的目光,充滿了陌生與淡淡的警惕。


    這個眼神落到謝天闌臉上,讓他猛然一振,像是被寒風灌入心口。


    那個眼神在謝天闌眼中變得無限緩慢細膩,他甚至眼神極好的在顧玄薇清冷瑩亮的眼眸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張醜陋的、麵目全非的臉,還有那張臉上,帶著肖想與期待的眼睛。


    是多麽的令人厭惡呀。


    幻夢破碎,謝天闌猝然收迴了視線,扭過頭去,恨不得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心一樣,一直下沉,沉到地底深處,消失在顧玄薇麵前。


    草席上的顧玄薇此時目光已經掃過了周圍,在瞧見謝天闌的動作之後,眼神閃了閃,推測出了因果,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眼中透出的警惕之意很快削弱,變成了讓人舒適地真誠感激神色。


    “這位先生,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謝天闌愣了愣,被她這句話拉迴了現實,此時他腦中混亂,也不知該怎麽麵對顧玄薇,便下意識地幹咳一聲答道:“咳,不用客氣。”


    結果顧玄薇本就在猜測他的身份,在聽到他的聲音後,腦中飛速掠過許多人影,最後定格在了一個有過一麵之緣的人身上。


    她有些不確定的,帶著試探的開口問道:“敢問……閣下是謝天闌謝公子嗎?”


    聽到顧玄薇口中冒出自己的名字,原本陷入深淵的謝天闌像是一下子被拉了上來,他克製不住內心的激蕩,猛然轉頭,震驚的看向她。


    顧玄薇見謝天闌這個反應,知道自己說對了,嘴角輕微地動了動,對他客氣淡笑解釋道:“我記性不錯,我們曾在黃家的鑄劍大會上見過一麵。”


    此話一出,顧玄薇就看見麵前謝天闌原本明亮的目光像是被吹熄的燈火,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顧玄薇沒有預見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一時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謝天闌這一次反倒是很快迴神,他眼神重新平和了下來,像是放下了什麽一般,溫聲道:“你昏迷了這麽久,我為你弄點水來。”


    “有勞。”顧玄薇答道,然後目送著他努力又笨拙的身影離開小屋,才將目光挪迴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從來不會在他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虛弱,所以方才一直忍著探查自己的傷勢,如今確信謝天闌已經離開,並且對自己基本沒有威脅之後,才開始檢查自身情況。


    丹田破碎,內力全失,淪為一個毫無內息的普通人,是在她落下山崖之前就已經發生的事實,她早有準備。


    此時她要確認的是另一件事。


    她伸出尚有些發軟無力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腿。


    明明已經觸摸到了彈性柔軟的肢體,下肢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傳遞上來。


    她用力的掐了一下,這一下她用足了力氣,她記憶力還有著武者的發力技巧,哪怕是此時功力全失,一掐下去,那個位置也能青一小塊,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有感覺。


    可是,依舊是毫無感覺。


    顧玄薇的心不斷的下沉,原本因為被家族背叛出賣的怨憤,失去武功而產生的失落,到如今發現自己的雙腿盡斷,之前強行壓下的情緒都在此時爆發,成為了無盡的絕望。


    謝天闌好不容易帶著幹淨飲水迴到小屋時,看到的就是一個滿臉青黑,眼神空洞的顧玄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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