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原本顧玄薇還稍稍布置了一番謝天闌因為急事需要離開的假象,沒想到還是這麽快被謝家發現了,若是尋常時候,他們的反應不會這麽迅速,隻能說時運不濟,撞上了謝家的多事之秋。


    索性顧玄薇對此早有預料,所做的掩飾也不過是為了拖延謝家人追蹤的腳步罷了,她要強行帶走謝天闌,總要與謝家走過一遭,隻是早晚與地點的問題。


    顧玄薇掀了車簾,黑發蜿蜒在側,雪膚紅唇,露出一張傾城絕世的容顏。


    謝家前來追截的共有四人,皆是身處謝家權利中心的長老,實力更是個中佼佼,剛剛經曆了謝雲洲的叛變,身上猶帶著淩厲殺伐之氣。


    原本幾人氣勢洶洶,結果乍然見到撩開車簾的顧玄薇時,也不禁怔愣當場。


    空氣滯悶了幾息,才有年長的先天恍然迴神:“我謝家怎麽盡遭些桃花劫數……”


    “咳……十長老。”他旁邊的人聞言連忙幹咳了一聲,打斷了他自揭家短的話語,抬眸看向顧玄薇,目光閃爍不定,猶豫遲疑了一會後問道:“可是淩霄掌門當麵?”


    “正是。”顧玄薇坦然承認,一步躍下了馬車。


    場麵又再度靜了靜。


    隱藏在暗處的蘇幻兒聽到這話,眼神一縮,忍不住驚訝的張開了嘴。


    雖然當年北海盛會上她與顧玄薇隻是緣慳一麵,但是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女子給她的感覺,那種無論在什麽方麵都高不可攀的感覺,讓她一度想起就嫉妒又畏懼,沒成想如今她竟然和謝天闌牽扯在了一起,隻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顧玄薇為什麽會與擄走謝天闌的人有牽連。


    過去蘇幻兒倒是聽說過謝天闌與顧玄薇有些牽扯,隻是鑄劍大會宋遠另有籌謀,在見她被那個叫吳塵的神秘先天追殺後,為防變故,宋遠沒有讓她出現在鑄劍大會,所以她自然無法知曉顧玄薇和謝天闌在鑄劍大會期間微妙的變化。是以在這之前,蘇幻兒怎麽也沒有把擄走謝天闌的高人與顧玄薇聯係在一起。


    謝雲洲叛出謝家,一場追逐戰,消耗了謝家大量的人力物力,直接導致事後短時間內家族防衛空虛,蘇幻兒不死心,變換了身份,潛入謝家伺機而動,結果卻在第二日得知謝天闌失蹤的消息,連忙動用手段隱藏人脈,挑動謝家派人手追查,同時還聯絡了自己能調動的天一閣的部分勢力,她直覺這是個釜底抽薪的好機會。


    她若是找到機會見機‘救’下謝天闌,再找一處地方與他朝夕相對,精心照顧,何愁對方不心動。


    謝天闌身上的情種,她實在是期待得太久了,已經到了勢在必得的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突兀的,毫無聲息的搭上了蘇幻兒肩頭。


    蘇幻兒感應到熟悉的氣息,渾身緊繃,僵硬地一轉頭,果然看到了那個讓她恐懼不已的男人,天一閣主,宋遠。


    是了,她動用天一閣的勢力,怎麽可能瞞得過宋遠。


    宋遠此時的目光正看著前方的顧玄薇,嘴角露出了笑痕,眼神變化莫測,似有訝異又似有驚喜,不過臉上的神情依舊那麽沉穩安然,寧靜悠遠。


    潛在他身側的蘇幻兒卻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上一次,宋遠在他麵前做出殘忍殺掉追隨他多年的護法的決定時,她也有過同樣的感覺。


    “各取所需。”宋遠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嗓音傳到了蘇幻兒耳中。


    蘇幻兒眼神一清,知道眼下和宋遠合作才是最好的辦法,嘴唇微動,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叫堵在馬車麵前的一位看起來不過而立的謝家長老眼神閃爍,臉色突變。


    那長老橫眉冷對地看著顧玄薇,語氣率先不客氣了起來:“不知淩霄掌門為何要帶走我謝家子弟,我謝家遭逢大變,若閣下無法給出一個合理解釋,莫怪我等有所疑慮,懷疑你是姹女派妖人所扮了。”


    之前提出顧玄薇身份的長老似乎覺得同伴的態度太不客氣,放緩了語氣道:“若是誤會一場,閣下隻需放天闌與我們迴去,謝家保證不會多做追究。”


    這位謝家長老心裏清楚,謝家因為謝雲洲的叛出而正值元氣大傷之際,白玉京雖遠,但此時實在不宜樹敵過多,若天闌沒事,那著實不該為了一點臉麵意氣徒惹是非。


    顧玄薇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並不想與謝家來人多做糾纏浪費時間,伸手往馬車上一伸,琴盒打開,一條白影閃過,仿佛有鸞鳳清鳴,待眾人自那聲音中迴神時,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把白玉古琴。


    這把大有來曆,堪稱神兵的絕世寶琴,出現在顧玄薇手中,能發揮的效用絕不是一加一的疊加這麽簡單,她平日沒有用九霄琳琅時,不過能發揮七八分實力,而用九霄琳琅催動音功,卻能發揮十二分的實力。


    “天闌不可能讓你們帶走。”顧玄薇隻這麽簡單的說了一句,手就撫上了九霄琳琅。


    ……


    車廂內的謝天闌大致明白了外麵的動靜,沒過一會,就知道顧玄薇與謝家先天開始動手了,他心中焦急不已,不顧巨石壓迫血脈的疼痛,在車內一次又一次的嚐試著強行衝開穴道。


    玄薇以一對四,又是不擅近戰的音功,謝家此時派來的四個長老,都是平日裏處理外事,戰鬥經驗豐富的積年先天,若是玄薇不小心被他們傷到了怎麽辦……


    可他身在車廂中,隻能聽到琴身陣陣與兵器交接的乒乓聲響,根本不知外界是何情況。


    與此同時,顧玄薇被四人聯手用劍陣圍攻,神情沒有慌亂,在琴弦上撫動的手指已經帶上了一片殘影,每一次撥動琴弦,都有無形音刃劃出,在空氣中激起一道銳利的波紋震動,與四人手中的武器碰撞在一起,發出宛如實質的刺啦聲。


    四人劍陣漸漸收攏,顧玄薇手指越發疾烈,直至某一個瞬間,達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九霄琳琅不再發出一絲聲響。


    緊接著,無形的氣浪宛如洶湧的潮水,驟然如洪流般傾瀉,一下子將四人的攻勢破開,猶有餘力,把他們震飛了十多丈,口中噴吐鮮血。


    氣浪卷起了車簾,讓謝天闌終於看到了顧玄薇。


    她站在馬車前,衣衫無風自動,黑發隨著氣浪卷舞,明明隻有寥寥落落的一個背影,卻叫人忍不住凝望,猶如天人下凡。


    藏在暗處的宋遠在這個時候眼神一亮,做下決定後就不再猶豫,果斷飛身而出,直接出手朝顧玄薇襲去。


    沒有人比宋遠這種先天高手明白,這個時候,是顧玄薇看起來最強大的時候,也是她實際上最虛弱的時候。


    謝天闌雖然穴道被封,卻感應未失,又身負奕心劍,對於生靈的感應尤為敏感,倏然心中一動,目光死死的盯著顧玄薇身側。


    不過一個彈指的時間,在宋遠這種高手眼中,卻一點也不算短,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無限逼近顧玄薇,眼見她察覺轉身,但他很清楚,她無法拿出很好的狀態來應對他蓄勢已久的偷襲。


    近了,更近了。


    他清晰的看到了顧玄薇眼中的決意,她閃電般的伸出手,迎上他這一擊,他甚至看得出她的打算,用自己重傷的代價不讓他好過。


    不過宋遠很有信心,他的一掌不是普通的一掌,而是含了致命毒素的一掌。


    就在宋遠以為一切已是定局之時,一道身影突兀的擋在了他的麵前,仿佛對方一開始就在那裏一樣。


    “不!”


    宋遠的致命一掌沒有拍在顧玄薇身上,而是拍在了擋在她麵前的人身上。


    謝天闌伸手艱難的抬起手,無聲的當頭對他劃出一個劍指。


    宋遠當場就感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刺痛從對方那簡單的、輕飄飄的一指上落了下來,像是烙鐵落入了冰雪般,飛速泯滅著他的生機與恢複能力。


    宋遠瞬間臉色慘白似鬼,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站都站不穩的往後跌到,咬牙壓抑了一會,還是沒有忍住,從嘴角溢出一條黑色血線。


    顧玄薇什麽都看不到了,天地寂靜無聲,所有環境背景都成了黑色。


    她眼中隻有謝天闌緩緩在自己麵前倒下的身影。


    氣息消散,生機萎靡,一如前世。


    謝天闌覺得好累,好想陷入深沉的休眠,可是他還是努力的睜眼朝著顧玄薇的方向看去,這一眼,就叫他陷入巨大的疼痛後悔之中。


    他從沒見顧玄薇哭過。


    如今他寧願他從未見過,兩行血淚,在顧玄薇白皙的臉龐上劃出兩道紅色的痕跡,那麽明顯鮮明,刺目驚心。


    “別哭……”他費盡了全身力氣,卻隻能發出著無聲的兩個字。


    然後謝天闌的眼瞼就再也支撐不住,像是吹熄了燈火,像是拉下了窗簾,刷的一下就徹底暗了下來。


    陷入黑暗前,謝天闌腦中隻有最後一個念頭,若早知如此,他不該妒火焚心的,哪怕做一輩子那個‘前世’的替身,隻要不讓她流淚,隻要她開心,他就心甘情願。


    隻是,為時晚矣。


    “又一次……又一次……”顧玄薇抱著謝天闌的身體,重複的說著這三個字。


    漸漸的,她原本帶著哭音的嗓變得空洞機械,最後,竟慢慢的笑起來。


    “又一次……哈哈……又一次!!”


    顧玄薇仰天大笑,清晰的聽到自己心中有一根弦,崩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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