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光一晃而過。


    顧家後花園裏,有兩人正在石桌上對弈,周圍散布著梨樹,經風一吹,白色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唯美至極。


    隻是如今坐在石桌兩側的,卻是兩個七八歲的孩童。而且若不看兩人稚嫩的小臉,單看他們的內斂淡定的神情,還真會以為是兩個高士在對弈。


    “你輸了。”


    顧玄薇伸手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抬眸看向對麵臉色蒼白得病態的俊秀男孩。


    男孩幹脆的放下了棋子,抬起黑亮得驚人的雙眸看著顧玄薇,感歎道:“看來想要贏你,非得執先不可。”


    如今的顧玄薇褪去了幼兒的稚嫩,眉目開始長開,傾城容色已經初見端倪,年歲長的人見了她,往往會下意識的討好,同齡人見她,無不爭先恐後的吸引她注意力。這男孩卻完全不為她容貌所動,看她的目光隻有對她棋力的佩服感歎。


    這也正是顧玄薇前世今生都與陸天機交好的一個原因。


    哦,如今他還不叫陸天機,叫陸十九。


    天機是陸家家主才能繼承的名號,同時也代表陸家當代最優秀的人物。繼承這個名號的人,對於精通易術的陸家來說,往往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所以陸十九的其他同輩兄弟都有名字,唯獨他在繼承名號之前隻有一個排行為名。


    “顧家這麽多同齡人,你為何偏偏隻來找我?”顧玄薇一邊收斂棋子,一邊問道。


    由於顧家和陸家臨近交好,上一世顧玄薇和陸天機又是青梅竹馬,她對於陸家的行事作風再了解不過了。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家族,憑著他們通曉天機之能,讓他們行事幾乎無往不利,細觀他們做過的事,就會發現每一件看似普通的舉動,都是有更深的謀劃。而奇就奇在,這個家族每一個人都近乎苛刻的遵守著冥冥中的‘天命’,再令人眼紅的利益,他們也隻取命中屬於他們的部分,絕不會多拿一分。


    所以在這個怪人家族眼中,人和棋子,其實並沒有什麽兩樣,就連他們自身,也是可以作為天地棋盤中的一枚棋子的,這大抵也是陸天機可以無視顧玄薇容貌的原因所在了。


    上一世,顧玄薇是顧家年輕一輩裏最出眾的天才,與陸天機有交集理所應當。這一世,顧玄薇目前雖說占著顧家嫡係之名,但在所有人眼中,她隻是個沒有武道天賦而被嬌養著的閨閣女子,與其他有望先天的顧家子弟不可能相提並論,哪怕比起她因修習蕩龍決而被放養的堂兄顧雲峰也是不如的。


    她明明是眾人眼中的廢柴,陸天機卻比上一世更早來結識她,這一切可不會是緣分那麽簡單。


    “這個問題你在我們第一次下棋就問過了。”陸天機也動手撿迴白棋,“之後每迴來你都會問一次,忒擾人。”


    顧玄薇淡笑道:“你不是最愛講機緣麽,我每次詢問,不過是在問機緣到了沒有。”


    這個迴答倒讓陸天機一愣,他微微沉吟了一會,道:“現在我是真將你視作朋友了,告訴你也無妨。”


    聽到這話,顧玄薇頓時感慨萬千,如此耿直討打的陸天機也隻有在孩童時期能看到了。再過幾年,這個家夥就會頂著一副病弱貴公子的皮囊招搖撞騙,說話滴水不漏,滑溜得很。


    ……


    陸天機告別離開後,顧玄薇也走迴碧瀾院。


    一邊走,一邊還在迴想著陸天機之前說的話。


    “你知道我陸家的人總是逃不開五弊三缺,所以與人交往通常都十分慎重,與親朋相關的卜算更是點到為止,從不逾矩,否則反倒會招惹災禍。你命相特別,因果不沾,與你相關的事物亦會沾染這幾分超脫特性,是以靠近你對我大有裨益,換句話說每一個陸家人都非常願意與你交好,隻是這份機緣被我占了,其他人便不再靠近,以免過猶不及。”


    顧玄薇此時終於理解到,前世最後一次見到陸天機時,他眉目間頗為猶豫複雜的神情了,想必是看出了她有一劫卻不能說,因為說了她當時可能會落得個更淒慘的下場。


    想到這裏,她忽然又慶幸起來,幸好陸天機當時沒說,否則她能不能遇到謝天闌都還是兩說。


    不知不覺間,顧玄薇已經到了碧瀾院。


    大丫鬟紫衫迎了上來:“小姐,您昨日從花會上帶迴來的那個姑娘,已經梳洗好了,要帶來給您過目嗎?”


    從本質上來說,顧玄薇在顧家的地位,是絕對比不上其他同輩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隨著她漸漸長大,院中丫鬟對她的態度也越發恭敬,雖然她還隻是一個女童,可在碧瀾院裏卻絕對是說一不二。


    對於這一點,大丫鬟紫衫感受最深,顧玄薇幼小時,院中人對她的精心照顧,大多來自對她靈慧可愛衍生出的疼寵。而如今的顧玄薇隨著年歲見長,身上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飄渺神秘的氣度。這種氣度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震懾力,讓人不得不信服,紫衫也隻有在麵對族中的先天長老的時候,才會產生出這種類似的感受,而且都沒有顧玄薇身上來得強烈。


    “帶來我屋裏。”顧玄薇邁步迴房。


    沒過一會,紫衫領著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這女子五官極為普通,唯獨一雙眼眸慧黠靈動得驚人,讓人難以挪開目光,生生將她的容色提亮了五分。此時她換上了顧家丫鬟的青裙,低眉順目的站到了顧玄薇麵前,很是乖巧聽話的模樣。


    顧玄薇坐在椅子上,抱著幾乎不離身的白玉古琴:“你們先下去,我與她有話說。”


    “是。”屋內三個丫鬟立刻應諾一聲,魚貫而出。


    屋內就隻剩下了顧玄薇和那個女子。


    “以後為我做事罷。”顧玄薇對女子說道。


    女子抬頭對上她的眼,並不迴答,隻是笑吟吟的看著她。


    “都到了如今這種地步,沒有我的允許,你就隻有硬闖才能離開,不過你施展輕功不超過三息,就絕對會被藏在附近的暗衛或者長老發現。”顧玄薇頓了頓,“或者你可以試試挾持我。”


    女子這才有了別的反應,靈動雙眸微起波瀾,立刻低了頭,乖覺地道:“小姐哪裏的話,奴婢定然會在府中好好當差。”


    “是麽?”顧玄薇嘴角緩緩勾起了一個帶著頑劣味道的笑來,這笑容出現在她清透絕倫的小臉上,有一種別樣的反差,讓人忍不住心中發癢,像是有小貓爪子在撓。


    可這落在女子眼中,卻比妖魔還可怖幾分。


    她就是因為在花會上對這張可以預見未來會傾國傾城的小臉驚為天人,動了拐帶之心,花費了好一番布置,又折損了足足五個得力手下,才得到了她落單的機會。她還猶記得那時她抱住顧玄薇,準備將她擄走時那種大喜過望的心情,猜想著將顧玄薇交給上麵後會得到什麽獎勵……


    那個時候,顧玄薇就是抬頭對她露出了這樣的笑容。


    然後,她蕭冰,堪稱天一閣先天之下第一人,北地魔道中說出名號絕對無人小覷的角色,毫無防備之下,就這麽被一個七歲女童製住了周身大穴——鬼知道這麽小的孩子,哪裏來的不輸於頂尖高手的深厚內力!


    在蕭冰被顧玄薇擊暈之際,她還親眼見到對方拔了路旁一根草,插在了她頭上。


    於是,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她就成了被顧六小姐好心買下的可憐孤女。


    “當然……”蕭冰迴答的時候,眼中閃過濃濃的忌憚之色,不過這忌憚不是來自她身處顧家,而是來自眼前的顧玄薇。憑她的手段,花費一番功夫,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顧家脫身。而顧玄薇,就完全超出她的認知了,畢竟再怎麽早慧的孩子,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有這樣的城府,用妖異來形容也不為過。


    “天一閣的歸心散我可以給你解。”顧玄薇又說了一句讓蕭冰臉色大變的話。


    “……你怎麽知道我是天一閣的人?”


    “在北地十八城,有膽魄、有能力綁走顧家嫡係的勢力,除了天一閣還有誰?”


    蕭冰沉默了一下,道:“同是賣命,若你能解歸心散,我跟著你又如何。不過,歸心散可需要先天高手花費大力氣才能化解,你能勞動用顧家先天?”


    顧玄薇看著她微笑:“別告訴我你沒查清楚我在顧家的地位。”


    “顯而易見,我沒有查清楚。”蕭冰臉色分外難看,就是因為調查過她才那麽幹脆的下手,哪裏想得到真相竟如此殘酷。


    顧玄薇盤膝而坐,端起了琴放在腿上:“歸心散將來我會親自為你解,在這期間,我可以給你提供每年緩解毒性的解藥。”


    “這……”蕭冰猶猶豫豫的,最後眼一閉,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咬牙答應下來:“也可以。”


    幾乎在她最後一個‘以’字落下的時候,她身形一晃,就朝著顧玄薇掠來。


    天一閣作為人手遍及天下的龐大魔道勢力,秘法多不勝舉,蕭冰提前一個時辰就衝破了穴道,一直隱忍不發,直到算到現下應該是顧玄薇最為放鬆的時候,才暴起出手。


    本來蕭冰此時最為明智穩妥的方法,是直接潛逃出顧府後再做打算,但一切早在她發現顧玄薇隱藏實力後就再也不同了。顧玄薇身上藏著的秘密,誘惑實在太大,大到蕭冰寧願火中取栗,也不願錯過一絲機會。


    結果在下一刻,蕭冰卻看到顧玄薇臉上毫無驚訝,似乎是早有預料的神情。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前所未有的危險感覺襲來,腰身狠狠一折,生生從半空中將方向扭轉。


    可是,顧玄薇手下正缺一個這樣的人,蕭冰就自動送上門來了,她又怎麽可能放過?


    不過她也知道,蕭冰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單靠利誘就能收服,所以……


    “叮……”


    纖白小手一撫,一串動聽琴音響起。


    蕭冰立時渾身一震,身體裏似乎被打開了什麽開關,不由自主的足尖一點,衣袖一揮,一段高妙舞蹈就這麽呈現了出來,與琴音配合得天衣無縫,當真是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怎一個美字了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病嬌隱於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結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結草並收藏病嬌隱於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