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衛澤撇撇嘴巴:這老貨倒是立了個大功,應該讓他死得痛快點的。


    不過常老大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他先是被人剝了衣裳,扔下結冰的水池,然後撈上來涮洗幹淨,直接丟進煮沸的大鐵鍋裏,活活燙死。


    雖然事後清理院子裏的狼藉時麻煩了點,可常老大的慘叫聲足以彌補這點麻煩。


    衛澤沒有手軟,不過短短半個時辰,曾經想害死他的幾個主犯都沒了氣息,也許這幾人正在閻羅王跟前告狀呢。


    剩下幾個勉強好一點,隻剩下一口氣吊著,死倒是沒死,但也不算活著。


    衛澤勾唇一笑:“再搬幾塊冰來,看他們能化掉幾塊。”


    陸白答應一聲,讓人搬來數塊石板那麽厚的冰塊,塞到幾個赤)身裸)體的人中間。


    這幾個人不著片縷,冒著刺骨寒風,跪在冰塊之上,凍得麵色青紫,嘴唇青烏,還得緊緊抱著更大的冰塊,用自己的體溫使冰塊融化。他們不敢求饒,因為剛才求饒的幾個已經被侍衛活活打死了。


    圍觀的家仆們嚇得兩股戰戰,膽顫心驚,有幾個膽小的,已經暈倒在地。旁邊的人不敢攙扶,人人都屏氣凝神,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鑽進土地縫裏去,這樣衛澤就不會點中他們了。


    院中鴉雀無聲,甚至能聽見冷汗從額角慢慢滑到脖子裏的滴答聲。


    衛澤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年輕的臉龐棱角圓潤,還帶了幾分稚氣,但神情卻冷厲而刻薄,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在他眼中。他就是天,就是地,就是這座質子府的主宰。


    “爺!”曹平忽然推開院門,一路小跑進來。


    他滿頭大汗,疾步跑到衛澤身邊:“爺,公主來了!”


    衛澤嚇了一跳,急得直接從雕花大椅上蹦起來:“誰告訴她的?!”


    他怕走漏消息,特意挑在車隊準備出發前處置這幾個刁奴,沒想到還是讓周瑛華知道了!


    曹平哭喪著臉:“一群老娘們衝到公主房裏,和公主哭訴,把公主給招來了,我,我就打了個盹的功夫,她們已經衝進來了,攔不住。”


    衛澤氣得直跺腳:“傻站著做什麽?還不把那些人抬下去!”


    自己拍了拍衣襟,整整頭冠,迎了出去。


    下仆們手足無措:“這,抬到哪兒去?”


    常老大幾個人的屍身有礙觀瞻,已經處理幹淨,剩下幾個光著身子的,難道抬到正殿裏去?


    曹平一指院中的假山,罵罵咧咧道:“蠢貨!沒看到嗎,抬到假山後頭去!手腳快點!給爺藏嚴實點!”


    眾女一臉決然,簇擁著麵容冷峻的周瑛華,來到東院。


    侍衛們手持紅纓槍,擋在院門前,嚴陣以待。


    眾女嗬斥道:“大膽,公主在此,你們也敢攔?”


    侍衛們神情恭敬,但是腳下一動不動。


    兩個侍女直接上前和侍衛廝打在一處:“你們是什麽人,也敢攔著公主殿下?不想要腦袋了?”


    周瑛華冷眼看著侍女和侍衛磨纏,沒有硬闖,站在院外,等了片刻。


    聽得裏麵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衛澤一臉忐忑不安,推開侍衛,一步一步走到周瑛華跟前:“你,你來了。”


    他低眉順眼,神情看起來可憐極了。


    如果不是剛剛聽到侍女們的哭訴,周瑛華肯定會信以為真。


    他才十二三歲,幾個活人剛剛慘死在他麵前,他竟然能夠麵不改色,渾不在意,果然是帝王之後。


    周瑛華指了指想衝進院子的數位使女:“方才,這些人跑到我房裏哭哭啼啼。”


    衛澤眯起眼睛,掃了那些使女一眼,眼底劃過一絲陰狠。


    使女們嚇得一怔,頓覺毛骨悚然,一陣膽寒。


    “不過是處置幾個不聽話的奴才罷了,沒有她們說的那麽可怕。”


    衛澤迴頭看向周瑛華,笑得溫柔而憨厚:“裏麵都是些粗使下人,你就別進去了,免得髒了你的眼睛。”


    使女中的一人壯著膽子,顫聲道:“公主,奴婢的阿爹今年六十多歲了,他老人家老天拔地,一輩子勤勤懇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求公主憐惜!”


    說著,跪在地上,爬到周瑛華腳邊,緊緊攀住她的雙腿,“公主,請您為奴婢做主啊!”


    其他人也有樣學樣,紛紛跪倒在周瑛華腳邊。


    周瑛華看著衛澤的眼睛,默然不語。


    衛澤心中暗恨,麵上還得擺出一副從容姿態,淡淡道:“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既然你為她們求情,那就算了。”


    “我什麽時候替她們求情了?”


    周瑛華一語既出,眾人都是一愣。


    使女們怔怔道:“公主,您……”


    周瑛華轉了個身,躲開一個使女攀附在自己腰間的雙手,走到衛澤身旁,“她們大哭大叫的,著實討厭,我把人帶過來,隨你怎麽處置。”


    周瑛華說得很鄭重,不像是在說反話。


    衛澤呆了一下。


    使女們亦是一臉不可置信:“公主,您怎麽能如此狠心?”


    “您身為太子妃,眼睜睜看著太子肆意妄為,竟也不勸一句?”


    “奴婢們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親人的命,您真的狠心見死不救?”


    周瑛華環顧一圈,輕啟朱唇,緩緩吐出四個字:“自作自受。”


    眾使女們愣在當地,過了好半會兒,才緩緩迴過神,臉上不由一陣紅紅白白。


    一人惱羞成怒,霍然站起,直撲向周瑛華,恨不能抓破她的臉:“是奴婢們癡心妄想了,原因為公主慈愛,沒想到您也是一副鐵石心腸!”


    衛澤幾步搶上前,擋在周瑛華麵前,一腳踹開那個狀若癲狂的使女:“拖下去!”


    侍衛們連忙上前按住不停掙紮的使女,把人拖開。


    衛澤迴頭攬住周瑛華,“她沒傷著你吧?”


    周瑛華輕輕掙開衛澤的胳膊,“沒事,我迴去了。”


    她神色坦然,穿過那十幾個哭成一片的使女,看都沒看她們一眼,抬腳便走。


    衛澤還是有些心虛,甩開跟過來的曹平,老老實實跟在周瑛華身後,一路走向西跨院。


    走過遊廊,穿過夾道,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輕。


    周瑛華以為衛澤迴去了,不經意間迴頭看了一眼,卻是一怔。


    衛澤還跟在她後麵,隻不過怕她生氣,沒敢走近,隻遠遠地跟著。


    像個受了委屈的半大孩子。


    看她迴眸,衛澤仿佛很是歡喜,臉色立刻由陰轉晴,一雙狹長鳳眼,像揉進了日光,閃閃發亮。


    周瑛華歎了口氣,隨手挑了處綠漆欄杆坐下,等衛澤一步一步走近。


    衛澤垂手站在周瑛華跟前,“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這麽做的。”


    態度端正,神情嚴肅,標準的賠罪姿態。


    周瑛華移開目光,望著庭中幾盆翠綠的盆鬆,“我知道,你對我還有些防備。”


    衛澤連忙否認:“我沒有……”


    周瑛華笑了一下,直接打斷衛澤:“以後你是西寧太子,不能自稱我,質子府的先生教過你吧?你應該自稱為孤。”


    衛澤皺起眉頭,似乎有些懊惱,別扭來了半天,帶著幾分惱怒,氣衝衝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在你麵前,也要自稱孤?”


    這話一說出口,他心裏愈發委屈,從前的種種焦躁和疑惑全部堵在心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橫下心來,幾乎是質問似的衝周瑛華喊道:“你對我這麽冷淡,那當初為什麽會挑中我做駙馬?”


    周瑛華愣了片刻。


    她能夠感受到衛澤的怨氣和悲憤。


    大抵從前衛澤是身份低微的奴仆,縱使心裏有很多不甘和委屈,也不敢如實說出,隻能自己默默隱忍。如今他成了西寧太子,自然不必再壓抑他的脾氣和憤怒。


    她一心盤算著迴西寧國,隻把衛澤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從沒有想過考慮他的感受。


    再溫順的豹子,也有亮爪子的時候,何況衛澤本來就是個敏感多疑的孤僻性子。


    周瑛華放軟神情,柔聲道:“因為我……”


    衛澤像是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幾步,“不,你不用說!我都明白。”


    他明白什麽?


    周瑛華沒有追問。


    衛澤也沒有解釋。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不會那樣做。”


    衛澤打破沉默,甕聲甕氣道,“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是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周瑛華不覺一陣恍惚,怔了半晌,方慢慢道:“你不必向我保證什麽,我真的不在意。”


    衛澤還在抱怨:“他們都勸我要大度,可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憑什麽他們一開口求饒,我就得大人有大量,就得慈悲為懷,就得開開心心地原諒他們?差點死在滾油底下的是我!被人摁在水裏差點溺死的是我!領不到飯吃隻能餓肚子的是我!不是他們!”


    “你說得對。”周瑛華仰著淡施脂粉的芙蓉麵,拉住衛澤攥成拳頭的雙手,握在掌心裏:“你不用原諒他們。”


    這是周瑛華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


    她的手掌又軟又綿,像天邊的雲絮,裹挾著天底下最恬淡的溫柔。


    高不可攀,又讓人忍不住向往。


    不管有多麽委屈,多麽憤懣,被這雙手輕輕一握,衛澤便覺如墜雲端,什麽煩惱都忘了。


    他怔了半晌,看著周瑛華幽黑的雙眸,一連聲追問:“你是真心向著我的?就算我把他們全殺了,你也不會生氣?”


    直到這個時候,周瑛華才有些明白,衛澤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想通這一點,她仿佛卸下一副重擔,霎時輕鬆了很多:“你我夫妻同體,他們欺負過你,就是欺負過我,既是仇人,我為什麽要可憐他們?”


    衛澤緊皺的眉頭終於緩緩鬆開,他眼眉舒展,粲然一笑,眉眼間俱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意。


    仿佛清風入夜,吹走沉寂冷清的黑暗,竹浪翻卷,層層疊疊的綠浪隨風湧動,自由自在,肆意風流。


    周瑛華看衛澤終於開懷,心裏悄悄舒了口氣,慢慢鬆開手。


    衛澤不依,上前半步,緊緊反握住她的手,“你答應我的,要一輩子都向著我!”


    周瑛華勾起唇角,輕輕點了點頭。


    轉角的岔道處,有人在竊竊私語。


    曹平撅著屁)股,扒在月洞門前,探頭探腦一陣,笑嘻嘻道:“哎呦喂,可算好了,要是爺和公主吵起來,我就完啦!”


    另一人冷哼一聲:“你還有心思笑?你看看,這個太薇公主沒有一點慈悲之心。爺不懂事就算了,她不幫著勸兩句,還縱容著爺胡鬧,以後肯定是個妲己、楊貴妃那樣的禍水!”


    曹平呸呸幾聲:“你咒誰啊?想咒公主是禍水,還是說爺是昏君?”


    另一人沒有說話,眼神利箭似的,直直刺向遊廊伸出的周瑛華,心裏暗暗道:爺事事都聽這個女人的,這個女人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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