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雲柔,不知道在暗處偷偷躲了多?久。


    她一出來,便朝賀崢跑過去,賀崢見到是她,瀕死的眼睛竟放出光:“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別怕,阿崢哥哥。”雲柔微笑著抱住他的腦袋,在賀崢希冀的眼光中?,從懷裏掏出匕首,一刀插進他的心髒。


    “你——”賀崢睜大了眼睛,噴湧的鮮血將破舊的嫁衣染得?豔紅。


    雲柔看到賀崢死不瞑目的模樣,卻幸福地笑了,心滿意足地將屍體抱在懷裏:“嘻嘻,阿崢哥哥,終於永遠和柔兒在一起了。”


    桓殷跪在廢墟之上,暴走的魔力安息下來,變異的瞳孔漸漸恢複正常,一時竟有?些茫然。


    魔神怔怔地低頭,少女躺在他懷裏,輕得?像是一張紙,仿佛隨時都會?碎掉。


    噬魂釘在她的心□□開,正在飛速啃噬她脆弱的生命。


    桓殷卻感覺不到痛。


    同心結竟不知何時斷了,化成灰燼,再也連不起來,他慘白?的指尖上沒?有?任何束縛,卻第一次好手足無措。


    黎安舉起手,摸了摸他的胸口,感受心髒在胸腔有?力跳動。


    “幸好……我說過,我娶了你,要對你負責的。”她說完笑了,是真心的,但?嘴角卻不斷地往外嘔血。


    桓殷想替她擦掉,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他一言不發,臉上連表情也沒?有?,黎安卻感覺到滾燙滴落在她臉頰。


    魔神誕生以來,被遺棄,被折磨,被羞辱,從不知落淚是什麽滋味。


    “不要哭。”黎安想抹掉少年臉上的淚珠,卻發現自己已經抬不動手了。


    她的身體漸漸透明,桓殷拚命想抓,卻什麽也留不住:“不,不準,我不允許!”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黎安靠在他胸口,張了張嘴,在桓殷耳邊落下很輕的一句。


    少女的靈體隨風消散,一切空空蕩蕩,仿佛從未存在過。


    隻有?冰冷的地上,留下一串菩提。


    第68章


    一年後, 金蟾峰上。


    魅魔抱著一籃新挖的土,百無聊賴地坐在廚房門口曬太陽。


    偶爾有幾個侍女路過,看到是他?, 都匆匆忙忙躲開走遠。


    自從一年前, 桓殷暴走墮魔, 魅魔的身?份也隨之?暴露,如今仙門裏漂亮的小仙女都不跟他搭話了。


    魅魔麵露痛苦, 那場可怕的魔神之?怒,至今迴憶起來還心有餘悸。


    隻聽說跟魔神作對那人,當場被挫骨揚灰, 連一點?殘餘的軀體都沒留下,隻剩了點?骨灰,被一個瘋女人帶走,如今不知蹤跡。而宗主玉衍亦是當場暴斃,加之?地?牢之?事暴露,玉衍的惡行?昭然若揭, 天極宗目前由瓊華峰的峰主代為執掌。


    本以為魔神降世,自然該迴歸魔界, 但桓殷暴露後, 依舊我行?我素地?留在?天極宗, 甚至還霸占了金蟾峰的山頭, 而下界的魔君魔將, 為了能在?新任魔神麵前刷個臉熟, 竟然時不時跑到仙門來拜訪, 天極宗的人敢怒不敢言, 隻好對金蟾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時間魔界和仙門, 竟達成?一種詭異的和平。


    而魅魔仗著是桓殷的狗腿子,倒也沒人敢趕他?走。


    想當初,他?冒死留在?天極宗,就是為了追隨魔神,將來撈個副手?當當,沒想到這仙門舒服的日子過慣了,他?竟然不想再去魔界打打殺殺。


    可惜如今的金蟾峰,看著比魔界還死氣沉沉。


    “造孽啊。”魅魔無?奈歎了口氣,撣了撣衣服上的土,往金蟾峰主殿走。


    還沒走攏,遠遠便感覺一股到異於時節的暖風。


    現在?不過初春,料峭春寒,尋常人還凍得打哆嗦,但桓殷憑一己之?力,強行?撐起結界改變氣溫,如今金蟾峰的主殿,是最適宜春暖花開的溫度。


    魅魔一時無?言,搖搖頭,跨步進?去,“老大,這是南邊剛挖來的沃土,都鬆動除過蟲了,杏林峰那邊還送來一些適合灌花的肥料。”


    他?說著,把手?裏的籃子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原來這籃土是用來養花的。


    然而窗邊擺著的小花盆裏,並沒有花朵,甚至連一葉芽都沒有。


    桓殷背對著魅魔嗯了聲,頭也不迴,目光一直落在?空蕩蕩的花盆上。


    如今的魔神,穿一身?暗黑長?袍,袍子下的身?體瘦骨嶙峋,因?為魔力暴走,頭發?長?得及地?,卻沒有人管著,整日不束發?,不穿鞋,亦不跟人說話。


    有時候魅魔覺得,這才是魔神該有的樣子,可每次看到桓殷,又覺得和沒有靈魂的死屍沒什麽兩樣。


    主殿是不許外人靠近的。


    魅魔不敢自討沒趣,掃了眼那光禿的,更不知道究竟會不會開花的花盆,默默退下了。


    那盆裏埋了一顆種子。


    那日黎安被賀崢綁架,得知他?想利用自己殺死桓殷,便在?賀崢捏爆噬魂釘之?前,強行?自斷心脈,解開同心結,以保桓殷不受反噬,並在?最後一刻,將僅剩的一絲元神注入了淨世菩提之?中?。


    因?此噬魂釘雖然吞噬了她的身?體,但黎安的一縷神魂卻被淨世菩提保留下來,最後化為一粒小種子。


    這串菩提手?串,還是黎安和桓殷在?試煉之?境中?所得,原以為不起眼,沒想到卻給了她一線生機。


    淨世菩提孕育魂魄,必須以摯愛之?人的精血喂養,桓殷得了種子,便將其種下,日日悉心照料,以自己的心頭血澆灌,時至今日,已經一年有餘。


    但那種子,始終沒有發?芽的跡象。


    一開始,桓殷還會說服自己是時間太短,他?有耐心等,後來時間一長?,又懷疑是他?魔氣太重,不適合養菩提靈物,便強留在?仙門,用仙氣滋養,可惜還無?動靜,他?又想是不是精血不夠,每日放血,從一次到兩三次,要不是魔神之?體撐著,恐怕血都要放幹了。


    然而等來等去,等過了春夏秋冬。


    連黎安的父親都放棄了,金蟾峰的峰主,一夜之?間仿佛老了許多,也不願留在?宗門傷心,隻說外出遊曆,看能不能找到別的辦法。


    桓殷垂著頭,眼神空洞而漆黑,慘白的指尖摩挲著小小的花盆,仿佛一尊機械又僵硬的木偶。


    他?不用吃飯,不用睡覺,每日隻是守在?花盆旁邊,一動不動,一守就是好幾個時辰。


    “已經一年了,黎安。”魔神對著種子自言自語,孤零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的。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可不可以告訴我,還要等多久?”


    “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


    “我等得起。”


    “隻是,我好想你。”


    -


    桓殷在?窗前又守了兩日。


    不出意外,菩提種子依舊沒有動靜。


    但桓殷一反常態地?出門了。他?帶著那個小花盆,第一次出門去了下界。


    夜半時分?,天極宗山腳下的小鎮,卻還燈火通明。


    竟然又到了青河鎮一年一度的花燈節。


    不知是不是魔神待在?天極宗的緣故,青河鎮竟也日益繁盛,花燈節比往年熱鬧,慕名而來的妖魔鬼怪更是數不勝數。


    然而那些妖魔藏在?人群中?,卻分?靠不敢靠近桓殷,隻因?這男人身?上魔氣衝天,一看便是不得了的大魔,盡管他?手?上那盆土看起來靈氣四溢,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喂養。


    桓殷對周圍的小嘍囉視若無?睹,隻是緊緊捧著花盆,不讓她被擁擠的人群撞到。


    他?帶著小花盆,先是去花燈鋪上逛了逛,沒猜燈謎,隻花一錠元寶,將鋪子裏最漂亮的燈籠買了下來。


    “我買來送你的,好看嗎?”桓殷說著,將燈籠舉到花盆麵前轉了一圈,有些不滿,“可惜,今年不是兔兒?燈,是隻錦鯉,倒也勉強入眼。”


    旁邊的姑娘本以為是哪兒?來的富家公子,還想上前搭訕,見他?竟對著一個空花盆喃喃自語,隻覺得腦子不正常,嚇得趕緊走了。


    桓殷毫不在?意,帶著花盆繼續慢悠悠地?閑逛。隻見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個出手?闊綽的的少年買了一路,他?容貌驚豔,但麵色慘白得不像人,一邊買,一邊還對著一個花盆自言自語。


    “這家糯米團子看著不錯,要吃嗎?”


    “香酥鴨太油膩,夜裏吃多了積食,包一些帶迴去吧。”


    “笨,剛出爐的肉餅當然燙口,小心些。”


    “知道,你喜歡的話本出了最新集,早已買好了。”


    “糖葫蘆下次再買吧,吃這麽多甜食,你牙齒不想要了?”


    ……


    路人見狀,都以為他?有病,紛紛躲遠。


    桓殷卻目不斜視,盡管買的東西提了滿手?,仍舊將花盆緊緊抱在?懷中?。


    直到走近一家賣甜糕的鋪子,桓殷停下來。


    去年桓殷和黎安來花燈節,也是在?這家方糕鋪買的糕點?,黎安喜歡,買了兩大包,攤主高興得合不攏嘴,但時隔已久,攤主早就不記得此事,見桓殷魔怔的模樣,隻當他?有瘋病,生怕他?在?自己鋪子鬧事,擺著手?驅趕。


    “去去去,哪來的瘋子,別擋著我做生意——”


    桓殷仿佛沒聽見,徑直從小攤上拿一塊糖糕,攤主剛要罵人,見攤子上麵竟丟了一塊元寶,頓時兩眼放光,趕緊揣進?兜裏。


    桓殷麵無?表情地?將糖糕塞進?嘴裏。


    還是跟去年一樣,很軟,很香甜。


    然而明明是甜的,吃到嘴裏,卻苦得人難受。


    “這位公子,又來替你家娘子買東西啦?”


    桓殷怔然嚼著糖糕,忽然聽到有人喊他?。


    是方糕鋪子旁邊,一個賣絹花首飾的小攤,攤邊的老阿婆頭發?花白,正是去年賣給黎安兔子手?繩的那一位。


    之?前這阿婆得了咳疾,看著病態佝僂,如今倒很有精氣神,竟還記得桓殷。


    那時黎安和桓殷來逛花燈節,二人相貌般配,舉止親昵,老阿婆一眼就看出來兩人是一對,黎安好心,又拿一錠元寶買她這不起眼的手?繩,才讓阿婆有錢治好了病,家中?境況也日漸好起來,是以桓殷走近,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沒想到老婆子編的兔子手?繩,公子還戴著。”


    桓殷聞言,看向自己手?腕,這紅繩是黎安替他?戴上的,係上後便從未摘下,時間一長?,早已褪色舊了。


    老阿婆笑笑,並不知道他?和黎安的情況,順手?取了一條新的兔子手?繩,送給桓殷,“好人有好報,戴著這對紅繩,你和你家娘子一定歲歲長?安,白首不相離。”


    白首不相離。


    桓殷愣了愣,看著那嶄新的紅繩,莫名胸口抽痛,緩緩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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