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裏現有的警犬就這些,付濤和老楊開始談論一些細節問題,比如如何交接、狗糧以及新鮮食材的提前采購、要準備的籠子數量等等,隻有張子安注意到飛瑪斯突然低聲啜泣起來。


    “怎麽了,飛瑪斯?你哪裏不舒服麽?”他蹲下來擔心地問道,“是不是最近一段時間太累了?”


    飛瑪斯搖頭。


    它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事,馮軒通過視頻向張子安展示了藏獒的危害,希望張子安能協助拍攝,不過為了能夠真實展現藏獒的兇殘,拍攝時需要冒受傷的風險。馮軒為了拍這幕鏡頭,準備了電網和麻醉槍,比起貝貝當替身的那部電影,防護工作要周全許多。但即使這樣,張子安似乎也並不打算同意拍攝,還是飛瑪斯拉住他的褲角,才讓他留下來。


    當時,飛瑪斯覺得在小我與大我之間應該選擇大我,因為它想成為天使,讓飽受包蟲病侵害的藏地兒童能夠得到更多的關注。


    可是現在它覺得,能有一個選擇小我的主人,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謝謝。”它哽咽著說道。


    張子安倒是一臉懵逼,“為什麽要說謝謝?”


    “沒什麽,突然想這麽說。”飛瑪斯抬起右前肢,蹭掉了眼角的淚水。


    “呃……好吧。”


    張子安覺得飛瑪斯一定是拍電影太累了,它在片場裏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地完成導演的要求,還要照顧那些演技奇差的小鮮肉,讓他們不至於因為演技被一條狗比下去而太過尷尬……


    不過好在電影的主要鏡頭都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就隻有一些零星的補拍鏡頭,飛瑪斯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這裏,他走過去打斷付濤與老楊的談話,商量道:“要不今天就先到這裏?咱們改日再繼續詳談?不瞞你們二位,我實在是有些累了。”


    付濤鄙夷地掃了他一眼,無奈地說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身子骨太弱,稍微累一點兒就受不了,就應該趁著還年輕去軍隊裏吃吃苦,哪像我們當年……跑完十公裏負重越野照樣生龍活虎,八斤重肉包子,我一口氣就……”


    像付濤這個年紀的人就喜歡提當年勇,而且他在偏僻的鄉下獨自經營警犬養老院,等閑遇不到幾個人說話,跟鄉下的老頭老太太們也說不到一塊兒,現在這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老楊對張子安使了個眼色,說:“行,差不多該說的也說完了,咱們今天就先迴去吧。”


    他對這裏還是挺滿意的,除了人手少以外,沒什麽太大的缺點。付濤以前也是帶犬民警,對警犬的飼養是有一套的,雖說有些跟不上形勢了……


    付濤還沒說夠,挽留他們吃午飯,不過被他們婉拒了,他見他們執意要走,就去給他們開院門。


    老楊先迴到了車裏去發動汽車。


    戰天被張子安牽著走走停停,看得出來它還是挺留戀這裏的,畢竟待了不短的時間。張子安沒有硬拉它,給它時間將這裏的一切記在心中。


    付濤剛走大門邊,犬舍裏突然傳來汪汪的狗叫聲,叫聲非常急促,幾乎是聲嘶力竭。


    在場的三個人全愣了一下,因為警犬是不會輕易這麽叫的,這麽叫除非是它們發現了不得了的情況。


    然而從聲音上判斷,叫的狗隻有一條,其他狗全都很安靜。


    他們三個人聽不出來,但是飛瑪斯能聽出來,正在吠叫的狗是落落。


    就在這時,大門被敲響了。


    付濤喊了聲“誰啊?”下意識地拉開門栓,推開大門。


    門外站著一位女人,樣貌普通,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短款羽絨服,未施脂粉,眉宇間殘留著一抹英氣,從年紀上說還抓著青春的尾巴尖,不過眼角已經出現了很淺很細的皺紋。


    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紮著兩隻羊毛辮,怕生似的把臉紮在女人的懷裏,同樣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短款羽絨服,跟女人是同款,不過稍有些大,大概是因為小孩子身體長得快所以買大了一些。


    門外停著一輛家庭旅行車,一位氣質不錯的男子坐在駕駛位上,向這邊關切地張望著。


    女人笑了笑,目光敏銳地從付濤、老楊和張子安的臉上掃過,又快速看了一眼飛瑪斯和戰天,全盤掌握了院子裏的情況。


    “師傅,我打聽一下,這裏是警犬養老院吧?”她溫和地詢問道。


    這個女人感覺不太普通,付濤帶著警惕點頭,“是,我就是這裏的負責人,姓付,請問你是找人還是有事?”


    “我有事,那個……”她剛想說明來意,就聽到了犬舍裏一聲緊似一聲的吠叫。


    她先是一怔,凝神思索了片刻,繼而眼神裏就閃動著驚喜的光芒。


    “落落!落落!是你嗎?”她揚起臉,向院內叫道。


    迴應她的是更加急迫的吠叫與哀鳴,被關在2號籠子裏的落落把頭伸進兩根鐵欄杆的縫隙間,拚命地向外擠,想從籠子裏跑出來。但籠子的縫隙沒那麽大,頂多隻能讓剛出生的小狗進出,它又縮迴頭,張嘴嘎吱嘎吱地啃咬鐵欄杆,想把欄杆咬斷。


    付濤擋在大門前,女人閃身便想擠過去。


    她抱著孩子,付濤不敢動她,但還是張開雙臂擋住去路,冷著臉說:“這裏是私人領地,你這人怎麽問都不問就往裏瞎闖?”


    車裏的男子一看這情況,連忙把車熄火,下了車。


    張子安和老楊看這裏似乎有事,暫時不急著走,在一邊旁觀。


    女人稍微冷靜下來,抬手理了理額角的一絲亂發,向男人揮揮手示意不用過來,然後抱歉地笑道:“你這裏是不是有一條名叫落落的退伍警犬?我是它的前馴導員,來接它的。”


    張子安和老楊都不了解2號籠子裏的警犬,甚至連連落落的名字都不知道。


    付濤也不了解,他隻知道落落是一條很普通的警犬,僅此而已。


    隻有閱讀過落落記憶的飛瑪斯認出了她,雖然麵容刻上了歲月的痕跡,身材也稍微有些發福,但毫無疑問她就是落落在警犬基地裏的馴導員。


    它由衷地為落落感到高興,這麽多年的辛苦等待,終於有了迴報。


    付濤半信半疑,這裏的警犬全是因為無人領養才會被送過來,如果想要領養的話,為什麽現在才過來?


    女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把懷裏的孩子放下來,從挎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付濤。


    小女孩抱住她的腿,大眼睛滴溜溜亂轉,盯著院子裏各種各樣的訓練器材,既緊張又好奇。


    文件是折疊的,付濤打開之後,發現這是一份申請報告。


    敬愛的領導:


    您好!


    本人肖玉紅,2008年12月入伍,長橋市人,曾服役於滬市警犬訓練基地,中士警銜,已於2013年退出現役。自從我於2010年來到警犬基地後,帶的第一條幼犬就是落落。那時它還小,沒有名字,我給它起名為落落,是希望它能成長為一個落落大方、對市民友善的警犬。我跟它在一起大約將近三年,跟它一起吃,一起玩,把它當成自己最親密的戰友。我退役後經常牽掛著落落,很想把它接到自己身邊,但那時它還年輕,尚未退伍。後來我結婚生女,瑣事纏身,要照顧剛出生的女兒,又要適應新的工作和生活,一直沒來得及把它接走。現在我的生活已穩定下來,女兒進了幼兒園,不用我太操心,而落落也已經9歲了,相當於人類的五六十歲,到了退伍的年紀,因此我向組織上提出申請,希望領導能批準我領養落落,讓我在剩餘的時日裏能夠陪伴它、照顧它,讓它安享晚年。


    此致敬禮!


    申請人:肖玉紅


    曾用警號:xxxxxxxxx


    日期:2017年10月


    申請報告的落款處有滬市警犬基地“同意”的批複和公章,另外還有一行小字備注:經核實,落落已經提前退伍,申請人可以去滬市警隊打聽一下落落退伍後的去向。


    肖玉紅歎了口氣,帶著內疚說道:“我估算著落落的退伍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向基地打了申請報告,哪知落落早已提前退伍……我得到消息後很是著急,既擔心它已經被別人領養,又擔心它無家可歸。我跑到滬市警隊去打聽情況,輾轉打聽了好幾次,都沒有打聽到確實的消息,幸好偶然在警隊裏遇到一位熟人,那人幫我查了查,告訴我落落被送到了這裏。於是我就趕緊過來了。”


    她示意身後靠在車邊的男人,“那是我丈夫。”


    男人衝付濤點點頭,權當是打招唿了。


    抱住她大腿不鬆手的小女孩自不必說,當然是她的女兒。


    付濤把申請報告仔細看了兩遍,確認底下的公章不是偽造的,而且大概也沒人特意偽造公章來領養一條年紀大的退役警犬。


    他將申請報告遞還給她,閃開了去路,示意道:“請進來吧,落落已經等你很久了。”


    肖玉紅聞言眼眶一酸,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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