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看看對方的形象,終於放下換臉的想法,這樣兇悍的長相都能獲得病人信任,他長得嫩點又有什麽關係?


    分發藥湯的人隻有一個,對方背後同樣是一所茅草屋,歪歪斜斜掛著一塊寫著“仁心堂”的木板。


    大夫的名字叫呂淩春,這個低配版仁心堂裏隻有她一個人忙活,手腳利索地取碗打藥給病人,拿到藥的人安靜找個地方喝,喝完把碗放迴竹簍中。


    呂淩春忙著打藥,看見花燃一行人也沒搭理,她身前裝藥的木桶足足有半人高,直徑大約一米。


    直到藥湯見底,也不再有排隊病的人,呂淩春這才有時間和他們搭話。


    呂淩春目光上下掃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你們身體康健,是嫌活得太安逸才跑到這裏尋死嗎?”


    “我能嚐嚐嗎?”柳白盯著木桶裏的藥,完全不在意呂淩春的譏諷。


    呂淩春指向一旁的裝著幹淨碗的竹簍,又把勺子一甩,像是累極直接一屁股坐在階梯上,大大咧咧道:“這些剩下的也是要倒掉,想喝就喝,自己拿。”


    木桶裏的藥湯分量控製得極好,每個病人都有份,到最後隻剩下一點點,完全不會浪費。


    柳白自己動手,將最後一點藥湯倒出,隻有小半碗,又把著小半碗分成四分遞給兩個師弟和姚珂卉。


    “嘶……這也太苦了。”麥青舌頭都被苦麻了。


    他在醫道天賦有限,沾花燃的光進到藥穀當個混子,一點沒嚐出來這個藥的成分,苦倒是真苦,看那些人喝的時候一口悶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還以為沒味道。


    呂淩春嗤笑,“這點苦都吃不得,還有膽子跑來這裏來?”


    一旁的柳白和魚冬在思考藥中的成分,姚珂卉則是把一隻蠱蟲扔進藥裏,看著蠱蟲在碗中翻滾。


    花燃問道:“你住在這裏,就不怕傳染上疫病嗎?”


    呂淩春:“我就沒怕過什麽,算命的說我這輩子是老死的命,不會提前死在這裏,至於你們就不好說了。”


    “你認識呂向陽嗎?”花燃又問。


    “這名字有點耳熟啊,好像是我哪個曾曾曾曾祖母的弟弟,據說是個小官,遭報複一家人都死得挺慘的,家裏人總說這事,提醒小輩做好事時也要記得提防小人。”


    呂淩春依靠在柱子上,伸了個懶腰。


    “幸好那時候我祖宗早嫁出去咯,不然現在都沒有我了,這都是不知道哪輩子的事情,你問這個幹什麽?”


    花燃笑了,“沒什麽,就是感覺和你挺有緣分。”


    不得不感歎世界處處是巧合,她竟然在這裏遇到鬼差呂向陽的後輩。


    和不畏困難危險的呂向陽一樣,呂淩春同樣心懷大善,如果呂向陽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後輩,估計會很高興。


    藥穀三人和姚珂卉留在仁心堂,花燃和湛塵離開安置區,進入城中去夏家。


    城中乞丐比起之前翻了好幾番,個個神情慘淡,地麵上的積水淹過腳踝,幾個穿官府衣服的人在疏通排水。


    正直中午,路上的人居無定所的人都在拿碗喝粥,粥都是糙米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煮,米湯泛著黃色,隱隱帶著薑的味道。


    有幾人喝完粥,直接就著天上飄下的雨水洗碗,將碗珍而重之地收起。


    施粥已經步如尾聲,排隊的人還剩零丁幾個,花燃和湛塵向前走,看見前頭收拾東西的人。


    對方正好抬起頭,臉上先是一愣,而後揚起大大的笑容,放下手中東西跑過來,“阿燃!你怎麽來了?”


    話說到一半表情又沉下去,“你怎麽這個時候來,現在潮州情況不太好,你還是先去別的地方避一避吧。”


    對花燃而言,她們分別才不過半年,對夏瑾檸來說則是更為漫長的時間。


    已嫁做人婦的夏瑾檸還是那般神采飛揚,頭發盤起,姿態卻仍帶著小女兒的嬌憨,看來過得還不錯。


    快接近花燃時,夏瑾檸腳下一劃差點摔倒,花燃伸手將她扶住,身後秋意急急跑過來,“夫人,你倒是慢點啊!小心肚子裏的孩子!”


    花燃目光落在夏瑾檸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孩子?”


    夏瑾檸眉開眼笑,“是啊,你摸摸,讓寶寶見見姨姨,以後你再來寶寶就認識你了。”


    她十分自然地抓著花燃的手掌往肚子上放。


    花燃右臂僵硬,略顯局促,輕輕將手掌貼上去,感受到手下微微硬的觸感,“寶寶怎麽不動?”


    夏瑾檸哈哈大笑,“才三個多月怎麽會動,你來得正好,幫我起兩個名字,我想了好多個都不滿意。”


    她笑著,不提上一次的不辭而別,不說這一場連綿陰雨,臉上的笑仿佛能衝散一切陰霾,連帶著花燃都放鬆下來。


    花燃:“懷著肚子應該多休息,外麵路滑,出來走動太危險。”


    夏瑾檸擺擺手,“我想這麽做,待家裏悶著也不舒服,不如出來做點事情,不說這個了,走走走,先迴家去看看爹娘。”


    東西整理得差不多,夏瑾檸讓其他人把鍋碗洗幹淨收好,沒繼續親自盯著,帶著花燃和湛塵一起去往夏家。


    “看到你來,爹娘一定很高興,可惜現在食物珍貴,沒什麽好東西可以招待你……”她一路上都在嘮嘮叨叨。


    花燃:“你現在怎麽話這麽多?”


    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啊,她連句嘴都插不上。


    “自從上次花小姐離開之後,夫人傷心了好久,怕以後你再突然消失,這不得趕緊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嗎?”秋意笑嘻嘻地戳穿自家小姐的心思。


    夏瑾檸掐一把秋意,“就你話多。”


    秋意嗷嗷叫著求饒,主仆倆打打鬧鬧。


    花燃看著她們打鬧,“下次不會了。”


    夏瑾檸:“啊?”


    “下次不會不辭而別了。”花燃眉眼彎彎。


    之前這樣做,是不習慣離別,恐懼於與任何人扯上聯係,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也不知道當能活多久,杞人憂天是最傻的行為,不如珍惜當下。


    “其實上次你走之後,娘還哭了一場,說是自己把你嚇走。”夏瑾檸抖出自己娘親的秘密。


    “她說了什麽?你們怎麽可以背著我偷偷有秘密?!”


    花燃歎氣:“她點破我神仙的身份,我不能暴露,所以不得不飛走。”


    夏瑾檸:“……你覺得我信嗎?”


    “你怎麽可以不相信我?!”花燃用同樣的語氣質問迴去。


    夏瑾檸噎住,花燃嘻嘻一笑,也不鬧了,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二老身體如何?”


    夏瑾檸:“他們身體比我還康健,能跑能蹦的,每天到廟裏去施粥,來來迴迴跑,要不是沒飯吃,他們都能多吃兩碗飯。”


    “那就好。”花燃放心了。


    夏瑾檸臉上的神色也正經起來,“現在潮州缺藥缺糧,你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來。”


    花燃輕描淡寫道:“沒事,我都說我是神仙,不用吃飯,潮州缺糧,難道朝廷不管?”


    “那請問這位大神仙,為什麽現在又可以暴露身份呢?”對於花燃插科打諢的前半句,夏瑾檸很無奈。


    花燃:“因為現在風雲突變,天規將改。”


    夏瑾檸胡扯不過她,說迴正事:“朝廷剛撥糧下來,可是數量遠遠不夠,其中……其中還有不少發黴的陳糧和糟糠。”


    說到後麵,她的聲音低下去,一向天真陽光的臉上出現沉重的表情。


    秋意義憤填膺道:“那群中飽私囊的畜生,不知道拿多少東西添自家腰包,一個個肥肥鼓鼓!”


    花燃:“我記得周穀禮和皇帝關係還行吧?竟然還有人敢克扣潮州的的糧食?”


    如果潮州都已經這樣,那其他天高皇帝遠的受災地區隻會更加困難。


    “關係再好,也不是天下腳下的京城,管不了這麽遠的事,更何況……送糧的人是聖上的親舅家,當年扶天子上位花了不少力氣,天子自然寵著。”夏瑾檸苦笑。


    花燃停下腳步,“送糧的人還在潮州嗎?”


    夏瑾檸:“你要幹什麽?”


    花燃微微一笑,“你猜。”


    潮州最好的客棧裏,地麵鋪著幹燥柔順的毯子,高台上有女子歌舞,樂聲嫋嫋如仙境,高台下各種精致點心和佳釀源源不斷往桌上傳。


    有人吹捧道:“我們真是沾國舅爺的光,就是這潮州歌舞感覺還不如京城啊。”


    有人應和:“那可不,也不看看這是什麽窮鄉僻壤,什麽都比不上京城,潮州潮州,名字真沒起錯,天天下雨的再好的衣服都得起黴。”


    也有人和稀泥,“雖然環境一般,但也別有一番風情,大家好好享受,仔細欣賞。”


    有人試探道:“國舅爺喜歡潮州嗎?”


    國舅爺喝著酒,眯眼看高台,隨意道:“還行。”


    這幫人急著迴京城,他可不想迴去,在京城天天縮著脖子看外甥臉色行事,哪比潮州自由舒服,好不容易討到的的差事,怎麽也得在潮州待久一點。


    花燃推門進客棧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盛世安好”的場景,外麵的淒風苦雨絲毫吹不進客棧中。


    客棧掌櫃臉色一變,急急過來趕人,“這個月客棧都不待客,麻煩各位另尋他處。”


    花燃指指裏麵的一群人,似笑非笑道:“這不是開門做著生意麽?那麽多人在裏麵,怎麽偏偏我們就住不得?”


    這麽來迴兩句拉扯耽誤的時間裏,有不少人轉頭看過來,掌櫃急得腦門冒汗,也不顧什麽勸說,直接把門關起。


    一隻手抵在門上,大門關不起來,湛塵撐著門,冷冷看著掌櫃。


    掌櫃被看得後背發涼,哆嗦一下,壓低聲音快速道:“裏麵住的人是貴客,你們得罪不起的,還是快走吧,萬一被盯上說不定連命都沒有!”


    花燃拍拍掌櫃的手臂,“這不巧了嗎?我就是來找貴客的。”


    輕飄飄的手掌落在掌櫃手臂上,不知為何他手臂一麻,莫名其妙地被推開,大門就此打開。


    門口的爭執還是引起國舅爺的注意,他轉頭看過來,神色不耐,“我這個人最討厭吵雜音,是誰在吵鬧不休?”


    立即有幾人站起去驅趕花燃等人,為首的人肥頭大耳,怒斥道:“你們幹什麽?大膽刁民,不知道這裏住的是什麽人嗎?”


    花燃已經走進客棧,身後跟著湛塵、夏瑾檸、秋意、家丁腳下、家丁乙、家丁丙丁戊……


    滿滿當當的人擠進客棧,說話的人從憤怒驚訝到愕然,“你、你們……”


    國舅爺站起,“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花燃好整以暇,打量著人群中間這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問道:“救災的糧食從京城撥下來的有二十萬石,為何抵達潮州的不足十萬指數?”


    白胖的國舅爺不屑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竟然這樣同我說話,我看看,這不是潮州通判夫人嗎?怎麽與這等刁民混在一起,實在有失身份。”


    “這世間比身份重要的東西有很多,比如外麵食不果腹的百姓。”夏瑾檸不卑不亢道。


    國舅爺笑道:“倒是個油嘴滑舌的,不知你們從哪裏得到的假消息說有二十萬石糧食,我說過,糧食隻有這麽多,還望周夫人不要被有心人所騙挑撥才是。”


    花燃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抬手打了個響指,身後的門自動關起。


    “還敢拿一些小花招嚇唬我,你們確實是膽大,今日我在潮州遇襲,你們還不快將刺客拿下!”國舅爺臉色不變,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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