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心情再逛街, 湛塵現在靈力極不穩定, 她迴到夏宅給湛塵梳理經脈裏亂竄的靈力。


    湛塵抓著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骨頭捏碎, 動心之後他的情緒一旦發生起伏就十分強烈, 本以為早已不在意的東西原來隻是深埋心底,一旦遇到激發的引子便如同泄洪之水源源不絕。


    那些陰暗的、痛苦的、難以忘懷的始終沒有從身體裏離開,十三年的念經送佛,日日夜夜的靜心明悟,似乎都是自欺欺人。


    “我十三歲的時候進入淨光寺……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在風陵渡……”湛塵斷斷續續開口。


    花燃皺眉,“別說了,我不想聽。”


    越說靈力越亂,還是閉嘴得好。


    湛塵抬眼看她,目光虛虛地找不到焦點,一雙幹淨的眼睛混亂而壓抑,暗沉沉地仿佛溺斃了無數過往,本該埋葬的迴憶又爬出許多陰魂,圍繞不散,不得解脫。


    花燃心軟了一瞬,注視湛塵的雙眼,靈力從手掌流淌直湛塵體內,“算了,你說吧,我聽著。”


    湛塵是被錢老爺撿迴家的,據說當時他才巴掌大,赤身裸.體地躺在雪地中隻最後一口氣,錢老爺和夫人年事已高,原先有過一子,獨子意外身亡後就隻剩兩人相依為命。


    錢老爺要給撿來的嬰兒取名,大字不識幾個的錢老爺花重金請秀才起名,最終起了個名字叫“致遠”,取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


    錢夫人親手給致遠繡了許多衣裳鞋子,從嬰兒年紀繡到五歲,若不是身體太勞累,她還想繡到十歲、二十歲。


    錢家不允許有人提起錢致遠的身世,但錢老爺的二弟有個孩子錢千文向來淘氣,常用“撿來的”稱唿錢致遠。


    錢致遠也不生氣,就算他是撿來的,但爹娘愛他,他也愛爹娘,是不是親生又有什麽關係呢?


    平靜的生活截止於錢致遠五歲那年,錢老爺出遠門去處理生意上的事,結果意外身亡,消息傳到錢家,錢夫人頓時病倒,不到一個月也跟著去了。


    錢老爺的二弟以錢致遠是撿來為由,強行霸占錢家財產,錢致遠開始過上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錢二叔愛喝酒,一喝醉就喜歡打人,以前打的人是丫鬟小廝,後來就變成錢致遠,他身上常年帶著青紫,舊傷還沒好又添新傷。


    原先的家仆被錢二叔遣散大半,買來一批新的貌美婢子和健壯能打的小廝,見主人家對錢致遠的態度如此,下人自然也會跟著針對,享受這種打壓“主子”的感覺。


    挨的所有打中,錢千文動的手是最多的,因為錢老爺在世時經常訓斥他,現在錢老爺不在,他沒法報複迴去,就拿錢老爺捧在手心的養子出氣。


    這樣的日子過了八年,八年的時光將錢致遠養成一個吃飯會搶、吃相難看、習慣被打罵的陰鬱少年。


    直到淨光寺方丈算出命定佛子的方位,從夢蓬萊來到風陵渡,才結束錢致遠無盡的痛苦折磨。


    去到淨光寺後的好長一段時間,錢致遠都還不適應,但他要假裝適應,要做的好,要讓人看得起,要成為一個合格的佛子,所以他拚命修煉,不食三餐,用佛裏的自渡來說服自己忘記苦難向前看。


    裝的時間久了,他似乎真的變成那個樣子,成為別人口中驚才絕豔的佛子。


    直到看見錢千文的那一刻,始終無法釋懷的怨和恨經過十三年沉澱噴湧而出,像是一把火要把他燃燒殆盡。


    他知道,他知道的……


    知道錢二叔始終不滿錢老爺繼承家業,知道錢老爺因為身體不好每天都要吃藥調養,知道錢老爺出發前吃的藥是錢二叔拿來的,他的死是錢二叔的手筆!


    可他知道得太遲,他的年紀又太小,常年的挨餓受凍讓他連活命都需要掙紮,他什麽也做不了。


    暴動的靈力險些將花燃反噬,湛塵死死咬著牙,眼睛裏透著濃墨般的情緒,一條條自責無能為力的線將他束縛,十三年的刻意淡忘讓他始終無法從過去中走出。


    “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原因……”花燃抱住湛塵,輕拍他的背脊,一遍遍地重複。


    陰鬱而掙紮的氣息幾乎噴薄而出,他受的傷還沒完全好,如今又受到刺激,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花燃有些無措,她不像湛塵一樣念經安撫,隻能不停唿喊湛塵的名字。


    湛塵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問道:“你不會騙我對不對?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花燃心髒收縮一瞬,“……我不會的。”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湛塵提醒了她,她可以趁機把人打暈帶走,隻要迴到千殺樓就能讓樓主幫忙把心換迴來,反正她說的話從來不算數。


    可是……


    現在湛塵這個情況,說不定會拚死反撲,或者因走火入魔而導致換心失敗,總是當下不是一個好時機,她可以再等等……


    湛塵漸漸平靜下來,眼尾殷紅,眉間紅痣不見聖潔意味,反而像墮落的神佛,拉著人要一同奔向幽冥。


    他看著一句話把自己從墮魔邊緣拉迴來的“解藥”,問道:“我和聞驚風,你更喜歡誰?”


    “你。”花燃立刻迴答,沒有一絲猶豫。


    湛塵:“他喜歡你。”


    “怎麽可能,你說他想殺我還有點可信度。”花燃否認,不想跟聞驚風扯上關係。


    為了防止湛塵問出更多奇怪的問題,花燃轉移話題道:“我十歲的時候,在風陵渡見過你。”


    話題轉折十分生硬,但內容還是成功吸引到湛塵。


    湛塵:“什麽時候?”


    花燃:“不記得具體時間,是我跳入瀑布之後要迴去找蘇夏,路過一個挺繁華的鎮子,我在路邊乞討的時候你分給我半個餅,然後被錢千文打了,他說你浪費糧食。”


    這件事情太小,時間又過去太久,要不是今天看見錢千文,她一時還想不起來。


    錢千文年紀比湛塵大得多,外貌雖有變化,但仔細看看還是能認出來。


    “那是你?!”湛塵驚訝,想起當初因為半個餅而遭受的毒打。


    那半個餅他印象深刻,他一頓隻有一個餅,還吃不飽,當時花燃的眼睛太亮太渴望,他不自覺就將一半口糧分出去,結果被錢千文看見,剩下半個餅也沒吃上。


    花燃不滿:“你這是什麽眼神?當時你臉上都是灰,又瘦巴巴的,我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你好嗎?”


    她忽然感覺有些好笑,當時的她和湛塵就是兩個乞丐,一個是流浪在外的乞丐,一個是困在家中的乞丐,兩人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誰。


    半個餅,湛塵的一半晚飯,又硬又難下咽,是快餓死的她的救命稻草。


    他們隻匆匆見過這一麵,花燃被錢千文趕走,叼著半個餅繼續趕路,她有迴頭看一眼,隻看見一雙陰沉的眼,得到一句“你走吧”的話。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在風陵渡遇到過的人,一個兩個的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她麵前。


    湛塵平靜下來,“我想知道錢二叔後來怎麽樣了,錢千文又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花燃:“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找人的自然是夏夫人,夏夫人也沒推脫,爽快答應,沒過多久就把人打聽得清清楚楚,不是打聽的人效率高,而是錢千文還算有名。


    錢千文是三個月前來到這裏,現在是洛水寺的弟子,平時跟著寺裏做善事,處理一些例如開法會的準備和收尾、幫忙宣傳佛學、采購蠟燭香煙之類的俗事,看著是個正經人。


    不過有人從錢千文的一個老鄉那裏打聽到不一樣的地方。


    老鄉說錢千文這個人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敗光家產氣死自己老子之後被人追債,不得不離開家鄉外出避難。


    花燃涼涼道:“家裏人都死了啊,還真是克爹克娘的掃把星,這樣的人能混進洛水寺,這個寺也是會挑人的。”


    夏夫人分發銀錢給打聽的人,忍不住道:“恕我多嘴,你們打聽的這個人,是有什麽問題嗎?”


    “一點小事。”花燃看向湛塵。


    錢二叔已死,歲月埋葬掉仇人,所留下的傷痕卻不會消失。


    湛塵搖頭,“我沒事。”


    至少他所有的卑劣和過往都有一個人知曉,而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先前一直不知錢家後事如何,才一直耿耿於懷,而今宣泄一場過後心境通透,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他不至於再跟一個黃泉之下的人計較。


    花燃確認湛塵真的沒事,又轉頭看向夏夫人,“說吧,那個洛水寺怎麽了?”


    夏夫人一怔。


    第65章 綁走


    ◎簡單粗暴卻有效◎


    洛水寺這個名字曾在夏瑾檸口中出現過, 是她不顧冒大雨也想去的地方,如今又和錢千文扯上關係,花燃沒有錯過提到洛水寺時夏夫人臉上異樣的表情。


    夏夫人歎氣, 苦笑道:“瑾檸原有一個未婚夫, 已定下婚約, 可誰知幾天前男方忽然說要出家, 不管不顧地進到洛水寺,瑾檸鬧著要向他討個說法。”


    原先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突然之間性情大變,自言看破紅塵要出家為僧,這件事實在太難接受, 夏瑾檸始終不相信他是自願做出這個選擇。


    男方父母同樣不理解和阻攔, 但沒攔下自家孩子。


    被退婚怎麽說也不是一件光彩事,夏夫人不想再讓夏瑾檸受到羞辱,才不讓她去洛水寺。


    花燃:“堵不如疏,與其這樣讓她耿耿於懷, 不如讓她看清真相早點死心,她現在在哪?”


    夏夫人:“昨天她淋了些雨, 今日不舒服在房間休息,鬧著脾氣誰也不見。”


    “她今日清晨時到院子中找過花燃。”湛塵出聲道,看夏瑾檸的樣子可不像是不舒服。


    夏夫人驚訝, 匆匆趕到夏瑾檸的院子, 讓站在院外的秋意推開房門。


    秋意苦著臉, 把剛熬煮好的湯藥放下, 小聲道:“夫人, 小姐有些咳嗽, 還命我去煎藥, 現在不宜見風, 萬一把病氣過給夫人也不好,不如等晚些小姐感覺身體好了,再去給夫人請安。”


    夏夫人雙手叉腰,“還配合她糊弄我呢?我今早來的時候你就是這麽說的,把門給我打開,我倒要看看她病成什麽樣子,連我也不見。”


    房門打開,屋內空蕩蕩。


    夏夫人一身的精氣神癟下去,整個人都蒼老幾分。


    “罷了,由她去吧。”夏夫人長歎一口氣。


    “備些軟糯的點心,她迴來後怕是吃不下飯,盡量讓她別餓著。”


    她無法阻止夏堇檸的行為,也撫慰不了女兒遭遇背叛而苦痛的心,所能做的就是盡力給女兒兜底,讓她餓了有飯吃,渴了有水喝。


    這一劫,隻能夏瑾檸自己熬過去。


    花燃和湛塵出門,時間還早,可以去一趟洛水寺,看看這個頂著寺廟名字卻怎麽都透著一股邪性的洛水寺究竟是什麽情況。


    洛水寺在郊外,平常人走路過去差不多要兩個時辰,以兩人的速度,大約小半個時辰就能抵達。


    路上的人數量不少,看方向竟然都是去洛水寺。


    這條通往洛水寺的路整理得十分平整,去寺中的行人上至乘坐豪華馬車的達官貴人,下至衣衫襤褸的窮困乞兒,明顯的不同階級走在同一條道上,莫名有一種眾生平等的意味。


    不過有的人顯然不這麽想,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從馬車裏探出頭向外看。


    “讓路上的人都往旁邊挪挪,這麽大條道非得走中間,擋馬車的路,能不能讓這些人都走另一條道啊,這不是專門讓馬車過的路嗎?”


    另一道女子的聲音響起,“你不懂,這是寺裏師父說的人和人都一樣,兩隻眼睛一個嘴,路也是一樣的,誰都走得,這條道這麽大,讓他們走唄。”


    “可這是我們幾家人自己出錢修的馬車專道,本來就直供我們的馬車走,原先不是還有另一條道嗎?現在人全部擠到這邊來,馬車動都動不了。”


    “一看你就佛性不夠,何必太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另一條道不好走,他們走這裏又怎麽了?”


    “你怎麽淨幫外人說話,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去什麽洛水寺,這條路也是平時從外運貨進來的路,你知道因為這些人擋路,我們一些需要保持新鮮的貨物都焉了,東西賣不出去,這些損失誰賠?你當你吃的喝的都是大風刮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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