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像現在這樣有一個人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著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無關大道,無關修習,隻是天氣不好、太陽太大、誰真討厭這樣的瑣事。


    花燃迴憶在淨光寺時的所見所聞,“我也沒見其他和尚像你這樣,他們不也吃飯說話睡覺嗎?這樣想想,你還真是個例外。”


    湛塵:“我是佛子。”


    佛子二字,不僅是地位與榮耀,更多的是責任,他必須做得比寺中的其他人都要好,擔當得起寺中同門的敬重。


    花燃迴頭看一眼湛塵,他在說話時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不自得於自己的地位,也不忐忑於肩上的重任,他像個苦行僧,日複一日的枯燥修煉,不得懈怠。


    “沒想到我們之間還能有共同點。”花燃把頭轉迴去。


    同樣拚命修煉,在遇見彼此之前都是在修行路上踽踽獨行,隻不過一人形式張揚,另一人深沉內斂,這樣截然不同的人被綁定在一起,命運真是奇妙。


    黑衣人被花燃甩開後沒有再追來,兩人花了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走出叢林。


    風帶著鹹濕的氣息吹來,樹木不再像先前那麽密集,逐漸變得稀疏。


    湛塵察覺到不對,停住腳步:“往前是哪裏?”


    花燃還在向前,他這一停下,兩人之間的紅繩便突然繃直,把花燃往迴拽半步。


    “望潮城。”花燃迴答。


    湛塵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念清心咒,這時候又開始在心中默誦,咬字也比平時更重一些,“按照計劃行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現在應該在清安吧?”


    清安在百花城的右方,望潮城在左方,兩者南轅北轍。


    花燃理直氣壯道:“你沒記錯,但是我想看海,我還沒見過海呢。”


    湛塵:……


    他腦袋發脹,就知道花燃一路上的安靜乖巧不正常,但還是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惕。


    第25章 庸醫


    ◎你行你上啊◎


    花燃沒騙人, 她確實沒見過海,想來看一眼海是什麽樣子,還十分好奇地問湛塵:“你看過海嗎?”


    湛塵沒看過, 湛塵不想看。


    事已至此, 他也沒辦法將花燃強行帶走, 隻能木然地任由花燃拉著他繼續向前。


    兩人最先看到的不是海, 而是海邊的漁村,天色已晚,明月高照,花燃不想再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走進最近的一家房屋。


    花燃抬手敲門, 木質的大門從裏麵打開,露出半張清麗的臉龐。


    年輕女子警惕道:“你們是?”


    花燃笑:“我要去望潮城裏找同門,路上遇到這位小師父要去城裏醫治眼疾,隻是今天太晚, 我們想借宿一晚上可以嗎?這是費用。”


    她拿出一百靈石遞過去,一張笑臉看上去天真純粹, 十分迷惑人。


    年輕女子打開門,臉上故意板起的嚴肅表情褪去,熱情地招唿道:“進來吧, 我家正好有兩個空房間, 你們都是從哪裏過來的呀?”


    屋內點著燈, 飯菜味飄香, 一對老夫妻坐在飯桌前, 見有客人來急忙站起拿出兩副碗筷。


    花燃介紹過名字, 接過碗筷後自然地坐下, “我們從百花城來, 本來計劃好今天天黑前肯定能進城,沒想到路上還是有些耽擱,隻好麻煩幾位了。”


    年輕女子擺擺手,“不麻煩,相逢就是緣分,叫我阿芷就好,這是我爹娘。”


    “你們可以叫我張叔。”張叔笑嗬嗬,招唿湛塵,“小師父怎麽不吃飯?”


    張嬸拍一下張叔的手臂,“桌上都是葷食,怎麽好招唿小師父吃飯,我去做些素菜招待。”


    湛塵婉言拒絕:“不必了。”


    張嬸很熱情,“不麻煩,家裏也沒什麽好招待的,我就去做一道黃瓜來。”


    湛塵有些茫然,與他接觸的人裏還真沒有這樣熱情得讓人難以招架的類型,大多都是客客氣氣,帶著一定的距離,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張嬸,他吃不了飯。”花燃站起將張嬸拉迴位置上。


    “他眼睛中了毒,醫修說暫時不能吃東西,怕萬一吃到相克的食物眼睛就更難治了。”


    張嬸這才坐下不動,擔憂道:“什麽毒這麽遭罪啊?”


    花燃拿起筷子吃飯,把百花城的事簡單潤色加工後說出來,聽得漁民一家驚聲連連。


    阿芷:“百花城竟然發生這樣的事,太可怕了!”


    張嬸:“那位城主愛女心切,但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啊!”


    張叔:“外麵的世界危險重重,你們一路走來真是不容易!”


    湛塵不知如何迴應,隻好沉默以對。


    “夢蓬萊這樣的事兒不少。”花燃在漁民之中倒顯得十分自如,挑挑揀揀把見過的一些事情當成故事說出來。


    例如那個在臉上貼無數層皮,專門坑蒙拐騙的千書,也有孤月影這樣雖然落魄,但心性堅韌,已經去大宗門求學的勵誌故事。


    漁民一家聽得津津有味,張叔甚至把珍藏的好酒翻出,想要好好招待一番。


    夢蓬萊裏像漁村這樣的地方不少,雖然也是修士,但他們不一定去追求虛無縹緲的大道,更多的是注重活在當下,對於夢蓬萊的許多事情也並沒有了解太多。


    花燃婉拒張叔的酒,她不碰酒。


    遺憾的張叔一家人隻能自己喝,連阿芷也倒了一碗,喝多了小臉紅撲撲的,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花燃,又時不時飄移到一旁的湛塵身上。


    湛塵從進門後便沉默地坐在一旁,聽故事聽得起勁的一家三口也沒太注意他,他就這樣變成和旁邊椅子沒有區別的擺設品。


    花燃注意到阿芷的目光,看得好笑,故意湊近湛塵耳側,揶揄道:“小姑娘在偷偷看你。”


    吐出的熱氣撩過湛塵的耳垂,湛塵耳朵微微顫動,往旁邊移一點,不理會花燃的惡趣味。


    花燃不依不饒,“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淨光寺的小師父真是郎心似鐵……”


    湛塵:“禁言。”


    花燃:“唔唔唔……?!”


    她怒瞪湛塵,湛塵看不見她的目光,講解道:“最新研製出來的招式,你覺得如何?”


    靈力衝破禁錮,花燃冷哼一聲,“小師父還真是天賦異稟,專門琢磨怎麽讓人說不出來話。”


    湛塵了然,“看來是有效。”


    如果沒有效果,花燃也不會生氣,說話陰陽怪氣。


    花燃在桌下踹一腳湛塵,抬手捂嘴上打了個哈欠,“我有點累了。”


    阿芷站起,“我帶你們去房間,有兩床被子剛洗好曬過,還是新的,給你們拿去,現在晚上吹風還是有點涼。”


    她有點喝多了,拿完被子硬要和花燃一起睡。


    花燃掙脫阿芷的手臂,想要把人扔出去,但阿芷就像個八爪魚死死扒著她不放,其力道之大,她第一次還掙脫不得。


    她的個子在尋常女子中也算得上高挑,但阿芷比她還要高半個頭,差不多有湛塵下巴高,兩隻手臂長而有力。


    她不得不使點勁把人扒開,扔出去後關好門,揉著手臂躺到床上。


    不知道阿芷是天生力氣大,還是喝醉會爆發潛力,手勁大得都能勒疼她,不得不說這也算是天賦異稟了。


    今夜耳畔的聲音不再是蟲鳴,變成陣陣浪濤聲。


    第二天起床後,阿芷全然忘記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十分自然地與花燃打招唿,乖乖巧巧的模樣讓花燃忍不住懷疑昨天晚上喝醉的是不是自己。


    果然酒這種東西不能碰,安靜靦腆的小姑娘喝醉之後就變成力大無比的黏人精。


    真是可怕。


    阿芷奇怪道:“為什麽這樣看我呀?我臉上有東西嗎?”


    花燃搖頭,收迴目光,“沒有,我就是在想人還是少喝酒得好。”


    吃過簡單的早飯,花燃帶著湛塵進城找醫館看眼睛,醫修是一個清瘦矍鑠的白胡子老頭,看上去就自帶沉穩的專業氣息。


    他先是把脈,又用光珠照看湛塵的眼睛,思索道:“道友所中的這個毒我聞所未聞,體內的毒都清幹淨隻剩眼睛留下一點餘毒,用藥更需小心謹慎。”


    他停頓一下,接著說道:“恕我多嘴,我實在好奇這毒是用什麽方子解的,這毒刁鑽陰狠,沾上一點就甩不掉,道友體內的毒為何清得如此幹淨?”


    對上充滿求知欲的醫修,花燃沒遮掩,“太清元丹。”


    醫修捋胡,“有這樣的丹藥沒必要再來找我解毒,更何況都用上太清元丹毒竟然還有殘留,我怕是能力有限。”


    “太清元丹沒有第二顆。”要是有她也不給湛塵吃,她把靈石放到桌上。


    “錢不成問題,能力也不是問題,說說你解毒的思路。”


    醫修看一眼桌上的靈石,斟酌道:“試試也不是不行,可以用玄明粉、文冠木和芫花,都是去毒清目的藥物,性溫和,在沒有了解毒的構成之前用這幾道主藥最合適,再配一些其他溫補藥材……”


    “奇血藤如何?”花燃打斷醫修的絮叨。


    醫修一驚,開始思索:“奇血藤……奇血藤也不是不可,見效快藥效強,但是藥性刺激,若是其他部位中毒或許還可以一試,但是傷的地方是眼睛,用這樣刺激的藥以毒攻毒怕是不太妥當,用量也不好把控。”


    花燃:“有什麽不好把控的,你不會是庸醫吧?”


    醫修震怒,猛拍桌子,“你行你來啊!”


    花燃:“奇血藤七錢,麻升草三錢,風茄子二錢、馬連信二錢……”


    醫修語塞,想不出來這些藥材搭配在一起會是什麽效果


    像是卡殼一般靜止幾秒後,他激動道:“道友也懂醫術?用藥方式我聞所未聞,乍然一聽竟有些茅塞頓開之感,有些藥物有毒卻能在配藥的藥性下融在一起,實在妙哉!”


    “我不懂醫術,隻略懂一點毒,我開的方子也不是藥而是毒。”花燃搖頭,“你的方子太慢,用我的,疼一點不要緊。”


    她最擅長的解毒方式是以毒攻毒,頂多就是疼一點,湛塵沒那麽嬌弱……吧?


    醫修有些失落,又擔憂道:“用這個方子,真的不會出人命嗎?”


    花燃指指湛塵,“沒事,死不了,再說佛修都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這一點不算什麽,抓藥給我吧。”


    全程被兩人無視的湛塵:……


    醫修:“你說的大部分藥材醫館裏都沒有,可以說整個望潮城也沒有,方子是偏方,連藥材也稀有,若你來的不是我這裏,而是去其他任何一家醫館,我保證沒幾個人能聽懂你的方子。”


    “我可是藥穀出來曆練的。”醫修挺起腰板。


    花燃:“那你說那麽多浪費我時間做什麽,早說沒有不就行了?”


    醫修著重再強調一遍:“我是藥穀的醫修,整個望潮城隻有我能治他的毒,你先拿我的方子迴去試用,不行我再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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