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菡抓著把手的手攥緊,聲音幹澀,“不勞道友費心。”


    “我娘不是有意的,道友勿怪。”輪椅上的女子開口,她的聲音極輕,好似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苟延殘喘這麽多年,過得渾渾噩噩,活著跟死了也沒有什麽區別。”


    她笑眼彎彎,“我聽娘說了道友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才出來看看,外麵的景色真好,我好久沒出來走一趟,謝謝你,也謝謝淨光寺的大師,我現在感覺舒服許多。”


    花燃姿勢懶散,“翟城主與虎謀皮,不管民生,為百花城的失蹤事件粉飾太平,就是為了你?”


    “是。”翟雨笑容苦澀,“我勸過娘,可是勸不動。”


    她日複一日被困在安靜的房子裏,聽不得吵鬧,看不得藍天,聞不得花香,吹不得清風,知道娘親在刻意掩蓋城中有人失蹤的事,隻為和一個組織合作拿到給她續命的藥物。


    哭過鬧過,她不想用別人的命來續自己的命,可她攔不住,也抵不住娘親跪在她麵前求她吃藥。


    幸好,噩夢般的一切就要結束了。


    她再次說道:“謝謝你。”


    花燃:“以後什麽打算?”


    翟菡低頭:“城中有人自發選出新的城主,我會帶著雨兒離開這裏,在她……在她過世前去看看這個世界。”


    花燃對麵前的女人同情不起來,翟菡很矛盾,會暗示客人無名花鋪的花最好,也會提醒客人百花城不安全,一邊和戚樹合作取藥,一邊又眼看據點被燒毀無動於衷。


    在女兒與過路修士之間搖擺不定,良心和親情被放在天平兩邊比較。


    在百花客棧看到的翟菡像一朵豔麗的食人花,如今這朵花即將凋零,人總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付出代價。


    第23章 謂情


    ◎喜歡,應當是明月照我◎


    在百花城停留長達一個月之久後,花燃和湛塵啟程。


    西街收到的靈石被花燃分成三份,她、湛塵和孤月影一人一份,孤月影仍未找到失蹤的父母,但戚樹兄妹身亡,無名宗據點被毀,也算是小小地報了個仇。


    孤月影想要繼續跟著花燃,被花燃拒絕。


    她走的不是正道,永遠無法得道飛升。


    她建議孤月影離開百花城,拜入有底蘊的大宗門,符修、佛修、劍修、丹修、器修、醫修……夢蓬萊的大道有許多,可以隨心選擇。


    夢蓬萊說得上名字的宗門她都一一給孤月影分析一遍,還畫下大致的地圖,方便對方將來出行。


    孤月影資質上佳,是個好苗子,無論選擇哪個宗門都不會被拒之門外,至於一幫小乞丐她也可以一同帶走安置在大宗門範圍內的城鎮,想修煉可以參加宗門考核,不想受束縛也能在孤月影照顧下平靜度日。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花燃和湛塵是在城西破屋中度過,買來甜甜的果酒和美味的吃食,一群小孩笑鬧著。


    花燃杯中隻有茶水,果酒被她換給其他人。


    走時天還沒亮,果酒度數不高但喝多也會醉,一地的小孩東倒西歪癱在地上唿唿大睡。


    等到孤月影醒來時已不見花燃和湛塵的身影,他們走得那樣幹脆利落,什麽也沒留下,若不是空中殘留的酒香味,他們就好像從沒出現過。


    她從地上坐起,乾坤袋沒係緊掉落在地,幾顆靈石滾出來,被她珍而重之地拾起。


    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花燃和湛塵沒能走出太遠,甚至沒穿過這片密林。


    若是禦劍趕路,此刻都能夠抵達下一個城鎮,但是湛塵謹記淨光寺的規矩,非要一步一步地走路,即使是花燃走了一天小腿也有些酸痛。


    淨光寺裏的人都是固執的木魚腦袋,偷偷禦劍趕點路怎麽了?靠腳走路到底有什麽意義?


    湛塵的迴答是磨練心誌,花燃對此嗤之以鼻。


    又是夕陽將落,他們路過一個破舊的木屋,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這搭的,裏麵已經被雜草占領。


    花燃停下不願再趕路,指揮湛塵摘下樹葉鋪個床。


    湛塵去摘樹葉,動作有些笨拙,認認真真將寬大的樹葉沿著根部摘下。


    外出曆練,一舉一動都是修行,若非原則性問題,他並不介意花燃指使他做事。


    他掰下樹枝,能聞到樹木散發出來的味道,實在是新奇的體驗。


    見湛塵幹活慢慢吞吞,花燃翻了個白眼,轉身鑽入叢林中,沒過一會兒便拎著一隻兔子走迴。


    燒火滾水,殺兔脫毛取內髒,一整個流程行雲流水。


    從裝水的瓶子法器中倒出水清洗兔肉,樹枝穿過肉將其架在火上烤,等她做完這些湛塵也才勉強將床鋪好。


    樹葉凹凸不平,散亂地堆在地上,還有細小的樹枝在葉子之間探出。


    花燃放棄使喚湛塵,將那堆葉子重新整理一遍,又從乾坤袋裏拿出毯子蓋上去,湛塵在一旁默默觀看。


    兩人麵對麵坐著,中間是旺盛的篝火和烤兔,兔肉被火烤得呲呲冒油,香氣撲鼻,花燃灑上一些調味料,用匕首切下一片肉喂進嘴裏。


    湛塵不吃東西,安靜看著花燃進食。


    她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像是不怎麽咀嚼便將食物吞下肚,一整隻兔子被她吃得幹幹淨淨,骨頭丟到火中焚燒。


    兩人之間隻有木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響,周邊的蟲子偶爾叫兩聲,之後便是長久的靜默。


    太安靜了,一路上聽到太多嘰嘰喳喳的話語,湛塵有點不太習慣花燃的緘默。


    他不知是不是剛才的床沒鋪好惹花燃生氣,還是又在哪個地方不知不覺得罪她,猶豫片刻,開口問道:“你生氣了?”


    花燃莫名其妙,“什麽生氣?”


    湛塵:“你不說話。”


    花燃無語,故意諷刺:“我跟你沒話說。”


    湛塵沉默,半響後開口道:“我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在寺中時,不是方丈說話我聽,就是我說話其他同門聽,我可能很無趣。”


    雖然他自己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但是見過花燃和孤月影的相處,和他所熟悉的相處方式有所不同。


    他無聊沒有問題,主要是怕花燃無聊,她一無聊就要找事情做,一般做的都不是好事。


    “你現在才意識到你很無趣?”花燃躺在簡陋的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透過屋頂的漏洞看星星。


    “說實話,我從沒有和一個人這樣長時間待在一起,刺客沒有同門或知己,所有人都是競爭者,你在淨光寺應該有不少好夥伴吧?”


    湛塵:“我不知。”


    他是淨光寺的佛子,肩負著所有人的期望,他是最終要成佛的人,方丈教導他,同門敬重他,他也一直為成佛而刻苦修煉。


    可是方丈說他離佛還有很遠,所以方丈才找來一顆心放進他體內,指尖輕輕搭在心口上。


    他抬眼看向花燃,平靜道:“你很特別。”


    特別的鮮活,特別的靈動,特別的真實……


    平日裏念誦佛經的低沉聲音在說這句話時多出幾分青年的清朗,語氣真摯又誠懇,說出的每一字都讓人覺得由心而發。


    他的表情沒有波動,還是一張冷漠薄涼得仿佛天上神佛的表情,火光的影子在他臉上跳動,眉心的紅痣像是有生命一般輕晃,無端讓這樣一張冷冽淡漠的臉多了幾分魅惑人心的味道。


    花燃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問道:“你挨過餓嗎?”


    她的話題轉移得太快,湛塵一愣。


    沒等湛塵迴答,她便自顧自開口道:“應當是沒有的,你知道挨餓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嗎?感覺胃裏有一團火在燒,要將整個人燒成灰,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沒東西吃,餓到眼睛發綠,連土也吃得下去。”


    “有過。”湛塵低低的聲音混在花燃的最後一句話裏,被掩蓋過去。


    花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看到戚樹擺攤的時候就發現他不對勁,他倆是強盜,搶走了我的天竺蓮,我被罰得很慘,所以我要殺了他們。”


    “還有那個很會偽裝的千書,我看到過一個任務,是個女修士委托殺掉負心漢,千書有很多張臉,騙過很多人,最後他死在我手裏,他的頭我保存得很好,千殺樓的人都有專門裝頭顱的法器,可以保持頭顱不腐,帶迴去就能拿到酬金。”


    她的思路飄遠,“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殺人,但是我要活著……”


    活著就是一場競爭,與人爭,與天爭。


    如果阿煙看到現在的她一定不敢認了吧?可是她不能死,她還沒有為阿煙和爹娘報仇。


    蟲鳴聲突然響起,將花燃驚醒,她迴過神來揉揉額頭,“現在我說這些幹什麽,反正我如今吃喝不愁,養幾個道侶也不成問題。”


    一到不做任務精神放鬆的晚上,她就開始沉浸於過去,這個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治好?


    等等……為什麽這個晚上不用警戒?


    她警惕地望向湛塵,這個陰險的和尚什麽時候腐蝕掉她的防線?真是好手段,竟然讓她不知不覺間對他不設防了!


    湛塵沒看明白花燃的眼神,重點落在她的最後一句話上,“養幾個道侶?”


    花燃心煩,沒好氣道:“是啊,怎麽了?你也想分幾個?”


    湛塵三觀收到衝擊,夢蓬萊的主流觀念已經不是一人一生隻能有一個道侶了嗎?道侶結契立誓不受天地製約了嗎?


    他不理解,他想渡一下這個觀念危險的刺客。


    湛塵:“道侶過多不是好事,觀念太雜難登大道,道侶和大道一樣,唯一才是正途。”


    “我成不了道。”花燃納悶,“你不知道嗎?”


    她連道都沒有,登什麽大道?


    湛塵:“迴頭是岸。”


    花燃笑得肩膀發顫,“我要是迴頭,等我的不是岸,是殺人的鍘刀。”


    湛塵沒有再說話,花燃餘光瞥見旁邊有一塊木牌,隨手撿起時摸到牌子上的刻痕,拿到火光下一照,牌子上寫得是一句詩:問世間情為何物。


    最後的“物”字碎掉一半,隻留下一個“勿”。


    她把牌子扔到火中,火焰將刻痕吞噬,“哪個修士刻的東西,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悲春傷秋,活得還挺天真。”


    湛塵也看見木牌上的字,恍然意識到花燃對於世間情感的態度都有些輕慢,戚樹的情意雖是偽裝卻也滴水不漏,戚樹的喜歡、孤月影的依賴、徐君平的交好都被她拒之門外。


    她遊蕩於人間,嬉笑怒罵,卻又拒絕一切情感的牽絆。


    湛塵問:“什麽是愛?”


    他所走的無情道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道家思想有些相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在他眼中雖珍貴卻也並不是無法割舍,他好奇花燃眼中的愛。


    親情、友情、愛情、恩情……在花燃眼中,這些情是什麽樣子?


    花燃狐疑,“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搞得好像要跟我表明心跡似的,你腦袋的病是間接發作,時不時要抽風一迴?”


    湛塵無視她的插科打混,選擇一個剛接觸過的徐君平和金群芸作為參照物,畢竟暫時接觸不到友情的例子,而翟菡的親情又過於偏執。


    他耐心地又問一遍:“徐君平和金群芸的情很動人,你覺得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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