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九年一貫製學校裏,因為是星期天而顯得異常安靜。起風了,空空蕩蕩的操場上,高高飄揚起來的五星紅旗成為一個醒目的焦點,對著這個紅色焦點的視線靜靜往上移,一團團形狀各異的雲,好像花朵似的分布在湛藍天空的各個角落,安安靜靜地綻放。


    室內籃球館裏卻有些熱鬧,穿著陽光會黃色馬甲的二三十人分布在館內的各個角落,正為第二天的電影課布置著會場。有幾個人在安裝調試從上海帶來的音響、投影儀、投影幕布,有幾個人在拚搭小舞台,有幾個人在掃地拖地,有幾個人在把椅子都搬到後麵集中起來以騰出活動空間,有些人在把遮光布貼在沒有窗簾的窗戶上。


    方自歸的工作,就是跟那個把車往溝裏開的小夥子配合,給窗戶貼上遮光簾。方自歸和小夥子抬著一張桌子當梯子,一個窗口一個窗口地貼過去,幹著幹著,方自歸正滿頭大汗地站在桌上墊著腳尖粘一塊膠布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吵架。


    做公益活動的過程中發生爭吵,讓人感覺很不和諧。方自歸停下手裏的工作,轉身一看,原來是一個比桑妮高了一頭的男人在跟桑妮吵架。方自歸立即血往上湧,“騰”一下從桌上跳了下來。


    可是等到方自歸走到近前,方自歸發現,矮了一頭的桑妮在氣勢上明顯高了一頭。


    “走!”桑妮厲聲道,“不想幹就不要幹!你們走吧,走!!”


    那個男人的臉都紅了,一甩手,吼了一聲:“走就走!亂七八糟的!”


    那男人大踏步地往館外走,而這個男人身邊站著的一個男人,猶豫了一下……這不能不緊跟自己領導的步伐啊,也跟著走出去了。


    後來陽光會的秀秀告訴方自歸,走掉的那兩人是學校所屬街道的街道幹部。


    陽光會大老遠從上海趕過來做公益,當地政府非常歡迎,政府領導就叫街道派人過去協助一下。早上大家在籃球館裏集中起來後,秀秀就給大家講了布置會場要做哪些具體工作,大家自主認領工作就各自忙起來了,誰知就這兩人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桑妮當時就看不慣,最後的結果,就是桑妮跟他們終於吵起來了。


    街道派來的五人中,三個女人都非常積極,就這倆男的青春期可能來得晚了一點兒,這把年紀了還有一些逆反。領導叫他們來幫忙,也沒說到底要做什麽事,其實領導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事,結果一開始就是搬桌子、掃地之類的事,然後這兩個逆反老青年大概覺得以街道幹部之尊,應該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就掃掃地搬搬桌子,有點兒屈才,所以有些磨皮擦癢。


    其實方自歸在走進籃球館之前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事,所有人都是哪裏需要就往哪裏去,需要做什麽就做什麽。畢竟做公益不是做公司,做公益哪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按照一個基金最近對複行科技的估值,方自歸也是身價數億的企業家了,不也墊著腳尖往窗框上粘膠布嘛,這街道幹部確實有些拎不清。


    方自歸以前從來沒見過桑妮罵人,桑妮把兩個街道幹部罵跑了以後,方自歸心裏既驚訝又讚歎,想不到桑妮還有如此英姿颯爽的一麵,罵人的樣子,好像一個女將軍。而忙了大半個上午,會場布置完以後,桑妮又展示了她嶄新的另一麵。


    布置完會場就開始進行彩排,彩排的第一項內容,就是排練助教們在孩子們麵前的第一次亮相。每個助教都要求取一個昵稱,每個助教的亮相都要求聲情並茂,然後桑妮就第一個給大家做了個演示。


    穿著黃馬甲的陽光會會員們圍成一個大圓圈,在剛剛打掃幹淨的地板上席地而坐,桑妮走到圓圈中心,一上來,就突然地,臉上的笑變得極其非常特別燦爛,完全看不出她跟喜歡浪遏飛舟的街道幹部才吵過架。


    桑妮蹦蹦跳跳地先唱歌:“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然後,桑妮雙手交叉在胸前做一個可愛的hello kitty姿勢,她說話時,方自歸驚訝地看見桑妮烏溜溜的黑眼睛直往外放光,“大家好,我是你們的小貓姐姐。今天下午,貓姐姐帶你們一起去捉老鼠好不好?”


    方自歸這才意識到,桑妮原來也是有演技的,一個人要是發了大願,原來眼睛都可以放光,真的是可以突破底線……哦不,突破上限的。


    演示結束,桑妮臉上極其燦爛的笑收了工,接著嚴肅地說:“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麽要把出場做成這樣。因為前提是,你,先張開你的雙臂。因為我們跟這些孩子未曾相識,憑什麽他要跟你一起做遊戲,一會兒要讓他說知心話,一會兒讓他跟你去擁抱。因為我們要在這三個半小時的有限時間裏,把孩子們的心點亮。這很可能是孩子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經曆,所以我們必須百分百投入,所以我們的眼神我們的動作……”


    在桑妮的模範帶頭作用下,助教們就一個個地變成了“眼鏡哥哥”、“熊貓警長”、“鬆鼠姐姐”、“大白兔奶糖”……方自歸當場決定變成一隻蟑螂,因為他想起本公司的文化是螂性文化。


    所以,當方自歸演示自己的亮相時,他是爬著上場的,引來笑聲一片,“我!是!一!隻!大!蟑!螂!我!的!名!字!叫!小!強!”方自歸趴在地板上說自己剛剛編的台詞,然後站起來跳一小段霹靂舞,“等一會兒,會跳霹靂舞的小強叔叔跟你們一起跳舞好不好?”


    演戲可是方自歸的強項,他的亮相方案一經展示就過了關。幾個亮相不夠亮眼的助教經過反複練習,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後總算也過了關,然後按照電影課的程序進入下一項彩排。


    桑妮說:“到時候我會說,你們當中的很多人我已經認識了,你們不認識我沒關係,可是我知道你是誰。石子豪,在哪裏?我念到他的時候,他要站出來,這個孩子其實就是問題孩子。然後我就……啊,很高興認識你,昨天晚上托夢來了,大家明白嗎?”


    秀秀補充說:“我們大家要歡迎他。”


    桑妮繼續說:“我點到名的,就是學校事先告訴我們的問題孩子。這樣的孩子,不管在誰的組裏,這個孩子你要特別關注。多點關愛,多點鼓勵,用你的手,摸摸他,說,我知道你是最棒的,我知道你特別厲害,隻要給他鼓勵就ok。”


    秀秀說:“每個助教會帶一個小組,每個小組裏都至少有一個問題孩子。”


    桑妮說:“我們為什麽給孩子們放這個狗大便的動畫電影,意思就是,不管你是誰,哪怕你就是一坨大便,你也是有用的。


    “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在不久的將來,不管他在哪一個領域,都能發揮他的作用。


    “明天大家口袋裏要帶幾張餐巾紙,根據上次在浙江那兩所民工子弟學校做電影課的經驗,活動進行到後麵,很多孩子可能會被感動到。


    “參加活動的孩子絕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地打工,父母迴到家也不太懂得怎麽跟孩子溝通。所以,如果他開始流淚,隻要遞餐巾紙,不要去安慰他。因為,這個時候他需要釋放情緒。


    “看完電影後,我們會做小組分享,分享的時候,多聽孩子說,適當的可以給他引導。我們要感恩,鼓勵,嘉許,啟發。還有我會讓小朋友上台來分享,這個就是靠你們來鼓勵,不管他要說什麽,好不好?


    “電影課過後,我們就是做遊戲,第一個遊戲是‘花兒朵朵開’,接下來我們演習一下這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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