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語閉著眼睛,看見土壤裏長出了一朵黑色的花,花莖扭曲著,令人作嘔的黏液從巨大的黑色花盤上流下來,向已經被痛苦包裹的自己逼近。


    蕭良躺在床上,心裏咒罵著不馴服的甄語,一時間睡不著。就這樣半夢半醒地躺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蕭良突然感到一絲奇怪。臥室的門一直開著,可甄語始終沒有進來,而外麵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她在搞什麽名堂?蕭良心想,莫非……這個臭娘們要開始和我玩分房嗎?蕭良的火又升了起來,翻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出臥室,卻發現仍亮著燈的客廳裏空無一人,掃把扔在地上。


    蕭良突然注意到,深咖啡色的西式餐桌上有一張白紙。蕭良走過去把紙拿起來一看,“遺書”兩個字赫然入目。一瞬間,蕭良的腿軟了,冷汗冒了出來,剛才的怒火被巨大的恐懼代替。


    這是一封簡短的遺書,可蕭良已經看不進去一個字。蕭良拖著兩條沉重的腿,掙紮著衝到陽台上,向下一看,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站在陽台上,蕭良心亂如麻地看著黑漆漆的遠方,心想,難道她去跳江了嗎?我的天哪!


    又是一陣頭皮發麻後,蕭良蹣跚著走迴客廳,手足無措,驚慌地看看四周,突然注意到,衛生間的磨砂玻璃門透出來的亮光。


    蕭良衝進衛生間,首先看到地上一灘刺眼的鮮紅,然後看到甄語閉著眼睛坐在馬桶上,滿臉淚痕。蕭良拖著幾乎癱軟的腿衝過去,把甄語抱了起來……


    給甄語包紮傷口的時候,蕭良的心和手都顫抖著。


    救護車來了。


    萬幸的是,餐刀並不鋒利,甄語切自己手腕的那一刀並不深。到了醫院,醫生對甄語做了檢查,重新處理和包紮了甄語的傷口,說甄語沒有生命危險,很快就可以出院。


    這一夜,蕭良守著甄語,徹夜不眠,寸步不離。


    幾天以後,甄語完全平靜了下來,打算不把自殺的事情告訴父母。甄語希望自己在父母眼裏,永遠是個乖寶寶和好學生。而且甄語想明白了,自己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了,因為自己是不值得為蕭良這個本事不大脾氣大的男人而死的,並且也是這次在醫院裏經過檢查,醫生告訴她,她的身體裏,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生命。


    席東海完成了掛綬帶的極限挑戰後,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了幾天,終於又迎來一個新的挑戰,就是領銜參加營銷科小姑娘所謂的“bloodpetition”,血拚。


    大西洋百貨滬西分店就開在凱蒙商廈的馬路斜對麵,所謂“bloodpetition”,就是席東海或打雜小姑娘把工作服一脫,喬裝打扮一番,隔三差五到斜對麵的家電部等處抄價錢,然後根據抄好的價錢減個五塊錢十塊錢,把凱蒙商廈自己的價格標簽改掉。做這種事情,好像做間諜,全是偷偷摸摸做的,所以才常常需要喬裝打扮。因為這是一個常態化的工作,去的次數一多,怕被對方店員認出來。


    以老科長的行政級別和德高望重,他不做這種偷偷摸摸的“bloodpetition”。而大塊頭美工做不了,原因與他做不了蜘蛛俠一樣,不是心理素質不行,而是生理素質不行。大塊頭目標龐大,特征明顯,太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有被別人認出來並打迴來的風險。而席東海在營銷科裏麵,心理素質和生理素質最好,“bloodpetition”,就主要由席東海負責了。


    第一次去大西洋百貨抄過價錢後,席東海心想營銷科真是全方位營銷,既要玩飛簷走壁,還要玩諜影重重,既要有勇,還要有謀,但是挑戰性這麽大的工作,掙錢卻這麽少。


    就在席東海去大西洋百貨抄過幾次價錢,深深感到人生價值得不到體現和變現的時候,出現了一個能夠展示席東海才藝的機會——為商場裏賣的某品牌的洗衣機做宣傳,搞促銷。


    這天是周六,商場大門口搭起了一個小舞台,席東海重新穿上了筆挺的西裝,終於拿起話筒,站在久違了的舞台上,做起了活動主持人。想當年,金戈鐵馬,席東海站在工大禮堂的大舞台上,麵對台下數以千計的大學師生,意氣風發,隨機應變,侃侃而談。現在,鬥轉星移,雖然舞台變小了很多,席東海麵對的觀眾,也都變成老頭老太叔叔阿姨,或者等著拿小禮品的小朋友們,但這好歹與源於生活且高於生活的文藝搭邊,比起做蜘蛛俠和做間諜,還是要高雅一些。


    舞台上,席東海聽到顧客們在自己的煽動下叫起好來,那顆失落的心感到寬慰了一些。


    方自歸看著那台趴窩的貼片機,一籌莫展。而陳順風唉聲歎氣,老卑心急如焚。


    就在山窮水盡之際,富士公司的代表建議,有個資深的日本工程師正在廣州出差,可以調這個工程師立即來蘇州,試試看能不能救急。這消息也算一根救命稻草,老卑立即同意讓日本人來試試,方自歸則對日本人的來比較悲觀。那次美國專家搞插件機最後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方自歸記憶猶新。方自歸心想,沒有備件,日本人如何能夠妙手迴春?


    日本工程師第二天就到了工廠,方自歸就第一次見到了活的日本人。這日本人沉默寡言,唯唯諾諾,說英語結巴得厲害,跟電影裏那些要建設*****圈的日本人相比,氣質完全不一樣。方自歸在食堂裏和日本人一起吃晚飯時,突然產生一種感覺,就是自己能把這日本人撕碎......當然不是像抗日神劇裏那種違反物理學和生理學規律的撕法,而是揍得他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大概日本人近距離感應到了方自歸的陰暗心理,後麵更加沉默寡言了。


    傳說中日本人的勤勞,倒是立即體現了出來。這日本人不等第二天,吃完晚飯後就和方自歸一起去看機器。


    日本人先把舊伺服放大器裝迴機器,開機看故障現象和電腦顯示的錯誤代碼,然後讓方自歸找出設備維修手冊,研究起設備的電氣圖來。研究了一會兒,日本人接下來做的一件事讓方自歸驚奇了。日本人把伺服放大器又拆下來,剪了一小段電線,把伺服放大器上一排接線端子中的兩個端子用電線連了起來,然後把伺服放大器又裝了迴去。日本人重新開機,貼片機各運動部分歸零,發出了久違的轟隆聲,設備恢複正常了。


    方自歸很驚訝,日本人才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就真的妙手迴春了。


    老卑站在機器邊上,立即露出了笑容。是的,老卑也在加班,老卑的勤勞毫無疑問是不輸給日本人的。


    日本人用他結結巴巴的英語解釋了解決之道:原來這個故障是y軸伺服電機過熱報警,而伺服電機正常,是伺服放大器內的一個檢測電路出了故障。日本人妙手所做的,就是把誤報警的檢測電路短路掉,也就屏蔽掉了過熱檢測功能,所以機器恢複了正常。當然,這是個臨時解決方案,因為如果伺服電機真的過熱了,現在機器是不報警的。


    方自歸服了,沒有豐富的經驗和對設備電氣原理的熟悉,沒人敢這麽修機器。接錯了線,弄不好一開機就是一縷青煙嫋嫋上升,這種維修已經維修到了線路板水平。


    高興的老卑問日本人:“既然是臨時方案,那麽,我們是否應該立即向你們日本總部訂一個這樣的備件?”


    日本人終於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而且終於說了一句難得流暢的英語,這大概是他平時練習最多的一句:“不,你們應該訂一台新機器。”


    第二天,就smt設備的問題,老卑、陳順風和方自歸開了一個會。陳順風對日本人說買新機器的提議不以為然,說:“供應商都是這樣子的啦,總是建議客戶買新機器,這樣他們就有訂單嘍。我覺得我們這台cp2還是行的,雖然老一點,應該還是行的。”


    老卑問:“victor,你的意見呢?”


    方自歸實話實說:“我每天來上班,都提心吊膽,真是不知道它會不會又出什麽故障。機器一停,看那些操作工沒事幹,心裏很不好受。”


    老卑思忖片刻道:“為上海通用項目準備的新smt生產線,計劃九月份安裝。我現在想,盡快安裝,把現在這條老線淘汰掉。問題是,新線最快什麽時間可以到位?”


    方自歸道:“美國總部的mtt已經把最新批準的smt設備清單發給我們了。順便說一下,清單裏麵沒有fuji。根據這個清單,除了點膠機我們買美國的,其他都是歐洲設備。目前已經拿到了大部分設備供應商的報價,他們的交貨期基本上都是六周。從歐洲把設備運過來,加上報關時間,大概也要六周。”


    陳順風道:“也就是下單後十二周。”


    老卑道:“可我們還沒有下單。victor,這周以內要拿到所有設備報價,並且這周內把pr填好交給我。一兩百萬美元的東西超出我審批權限了,要送到亞太區去批,我來push亞太區在一周內批下來,這樣本月內就可以把訂單發出去,那麽……”老卑板著指頭算了一下,“五月底六月初,設備就可以安裝。”【譯:pr,采購申請單;push,推動】


    方自歸道:“好。那麽,那個伺服放大器我們還要買嗎?到六月初還有幾個月,不知道cp2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老卑沉吟道:“可是,如果我們買了,最多也就用幾個月……”老卑低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說:“victor,每天睡覺前向上帝做一個禱告。我們不買那個備件。”


    不管怎樣,cp2又能生產了,而且這條老掉牙的線也快淘汰了,方自歸這天下班的心情輕鬆了很多。晚上在大學裏背完單詞,方自歸就騎車去了那個浴場。


    妹子穿衣服的時候,方自歸突發奇想,問了一句:“妹妹,你們小姐妹裏麵,有沒有個叫袁美玉的?”


    “有啊,我和她關係不錯呢。”


    方自歸立即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是幾號?”


    妹子穿著衣服,頭也沒抬,“十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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