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迴香川菜館裏,方自歸低著頭,慢慢搖晃著手中的啤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旋轉蕩漾,白色泡沫一個個破裂。方自歸抬起頭,湯胤和張虎的杯子已經空了。


    這一年的甲a聯賽,第一輪就是上海申花主場對陣四川全興,所以開學不久,卷土重來的工大三傑就開始活動。最後一個學期沒有獎學金,方自歸自主申請並獲得學校批準的畢業設計——汽車防盜報警器,教授還分了獸和鞠雪做為組員和方自歸一起做,所以這次串聯各高校的工作方自歸就重新親自操刀了。第一次串聯結束,工大三傑在迴迴香開了一個碰頭會,聊完了足球,聊起了這段時間讓方自歸魂牽夢繞的黃表。


    強烈的正午陽光在飯館地麵上投下一片燦爛。桌上的三盤菜都是紅通通的,隻有剛上來的麻婆豆腐盤子中間有一團蔥花撒下來的翠綠。飯館裏彌漫著炒菜的香味,櫃台上傳來老板報菜的聲音,琥珀色的液體灌進了方自歸的喉嚨,卻化為一絲絲的落寞。


    此時的方自歸,已經搞清楚了黃表和藍表的前世今生。原來所謂“黃表”,是上海市高校非上海生源畢業生進滬就業申請表,而所謂“藍表”,是外地高校非上海生源畢業生進滬就業申請表。對方自歸來說,想留上海必須先從學生處拿到黃表,拿不到黃表,留上海就黃了,除非戶口和檔案都不要,去元哲電器這種散發著哲學的光輝而不要戶口的民營企業。去元哲電器就是所謂的“打黑工”,如果黃表這一條散發著金光的大道走不通,那也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通過“落實上海知青子女政策”,湯胤已經拿到黃表了。湯胤老爸是上海人,方自歸可沒有這個天賦,似乎隻剩下爭取優秀畢業生這一條路了。可優秀畢業生的評選結果要四五月份才出來,而且能不能評上方自歸也沒把握,方自歸自然有些焦慮。


    “也並非隻有優秀畢業生這一條路。”湯胤說,“據我所知,熱能係的劉胖子,機械係的白浩,也都拿到黃表了。”


    “他們憑什麽拿到黃表?”方自歸問。


    湯胤挖了一勺麻婆豆腐道:“做過學生會幹部啊!再跟老師關係搞搞好,就拿到了。”


    張虎給三人杯中又倒滿酒,“方哥,你在學校裏也算一個名人,當初怎麽就沒想到加入學生會呢?”


    做為三人中唯一的非學生會成員,方自歸委屈道:“組織上從來沒拉攏過我啊!”


    張虎道:“你就沒有主動向組織靠攏嗎?”


    方自歸道:“沒有。”


    湯胤一語道破天機:“其實你呀,不懂政治。否則以自歸你的才華,早可以進學生會了。”


    方自歸不服道:“怎麽我就不懂政治啦?”


    湯胤道:“就說你新生文藝匯演上的那個相聲吧,《四川仔大戰上海佬》,挺轟動的,我印象也很深。但是你這相聲裏的幾個段子,有貶低上海和上海人的感覺。你想,這畢竟是在上海的地盤……明白了吧?”


    方自歸道:“不明白。”


    湯胤頓有恨鐵不成鋼之感,“你看你……我再說明白一點兒。你說的那些校園笑話確實好笑,校領導聽了也哈哈笑的。但是笑完了他們一迴想,誒?這些笑話不是諷刺我們校領導管理無方嗎?倪道康剛來工大的時候就是在食堂裏炒菜打飯的,後來做到後勤科長,再升上來做學生處長的。食堂是倪道康的地盤,你調侃食堂他聽了會高興嗎?這就是不懂政治。如果你把相聲改一改,比如,《上海仔大戰四川佬》,你把自己姿態放低,你當上學生會幹部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方自歸有點兒明白了,湯胤的意思是,讓人民高興雖然重要,可是讓領導高興更重要。湯胤的意思雖然很對,然而性格決定命運。方自歸道:“扯淡!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這怎麽可能?”


    湯胤道:“你看你還是不懂政治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知道吧?在什麽場合說什麽話,要根據你要達到什麽目的。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絕對不能任何時候都說真話。”


    方自歸一邊咀嚼嘴裏的毛血旺,一邊咀嚼湯胤的話。


    張虎道:“可現在方哥已經不可能加入學生會了,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湯胤道:“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我能想到的就隻有一條路。”


    方自歸從咀嚼中猛醒,“什麽路?”


    湯胤道:“每個係都有個係副主任負責學生工作,以前這個副主任可牛逼了,因為學生工作包括畢業分配。現在雖然沒有畢業分配了,但是各係黃表的分配,這個副主任還是有發言權的。自歸,你去找係副主任通通路子,反正現在你也沒別的辦法,不妨試一試。”


    政治的問題和黃表的問題聊得比較透徹了,工大三傑又聊起了體院三閨蜜。方自歸就告訴湯胤和張虎,餘青減肥成功後果然有人追了,餘青找了個男朋友也是四川人,打算畢業後和男朋友一起去成都。


    “她男朋友是哪個?有沒有參加過我們的活動?”張虎問。


    方自歸搖搖頭,“她男朋友對足球不感興趣,對功夫感興趣。他不是武術係的,但喜歡跟武術係的人一起混。據王紅兵說,這哥們也是性情中人,就是做事欠考慮。”


    湯胤笑道:“怎麽欠考慮?也是不懂政治?”


    方自歸道:“他是容易衝動,在學校裏學校外都打過架。這個應該是比我還不懂政治吧。”


    吃完飯,方自歸迴到冷冷清清的宿舍,拿了書包正要出門,突然聽見房間裏有動靜。方自歸抬頭一看,竟然是老夏躺在自己上鋪的床上,正在翻一本書。


    “老夏!你不是去萬體館參加招聘會了嘛?”方自歸非常詫異。


    “參加完迴來了。”老夏虎著臉說。


    “啊?你這也太快了吧!”


    這天早上一零一的大部分室友都去萬體館,參加號稱“本年度規模最大”的應屆畢業生招聘會了。方自歸是因為沒有黃表,知道簽再多的聘用合同也沒用,而沒有跟大部隊去見識見識本年度規模最大招聘會。而從工大到萬體館幾乎是對角線斜穿整個上海城區,騎車一個來迴怎麽也得三個小時,老夏早上出發去萬體館,中午就出現在東八樓,隻能說明老夏在招聘會上搞的是一次閃電戰。


    “我就搞了一個麵試,”老夏憤憤然道,“談了不到兩分鍾……氣死我了,以後我再也不參加招聘會了!”


    看來老夏在招聘會上遇到了比較強烈的刺激,對這一點方自歸是非常理解的。自從寒假以來,方自歸在求職這條道路上遇到的刺激可多了去了。方自歸勸道:“迴都迴來了,別生氣了。飯吃了沒有?”


    “沒吃飯!氣得我胃口都沒有了。畢業以後迴柯橋老家再說,老子不找工作了。”


    “你碰到什麽事兒了?氣成這樣。”


    老夏躺在床上,望了會兒天花板,“我投簡曆的第一家單位,那人事經理對我說什麽,應屆生都是二十二歲,你現在都二十七了,你是不是高考考了好多次啊?娘希匹,我直接從那人手裏拿迴我的簡曆,轉身就迴學校了。”


    方自歸勸道:“老夏,有些人他就是狗眼看人低。你什麽水平大家還不知道麽?老夏,你不用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不久前,老夏勸慰從學生處歸來的方自歸。現在,方自歸勸慰從萬體館歸來的老夏。老夏種善因得善果,都不需要等到下一世,隻需要等一周多,看來,新時代的各種效率都有很大的提高。


    後來,老夏確實不參加任何招聘會也不向任何公司投簡曆,這就是老夏的性格。而每個人的性格也確實不一樣,方自歸找工作以來碰壁無數,寒假中卻始終活躍在上海無數的大街小巷,不是去招聘會或招聘單位,就是在去招聘會或招聘單位的路上。


    除了性格以外,方自歸也確實沒有老夏無債一身輕的那個條件,方自歸不能想不玩兒就隨隨便便說“哥們不玩兒了”。莞爾那美麗的眼神,正期待著方自歸在上海主城區範圍內,最好是在建成後還不久的內環線以內,飛黃騰達,鵬程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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