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前行了一陣子,遠遠瞧見有亮光。

    不多時,小船便衝出了黑暗。

    天光傾瀉而來。

    金香使勁兒閉了閉眼,好一陣子眼睛才能睜開。

    可她向沈昕娘看去,卻見娘子臉上沒有半分不適。眼睛更是一直睜著。

    漆黑恍如深淵一般的眼眸,好似無論黑暗還是白晝,都能從容適應。

    金香不由更靠近沈昕娘幾分。

    河道兩旁,遍植垂柳,柔軟的柳枝低垂進河水中,輕撫著水麵,晃出一圈圈波紋。

    清脆婉轉的鳥啼。明媚的陽光,清新的花香混著草葉的味道。

    和適才黑漆漆的暗道。恍如柳暗花明的兩個世界一般。

    小二立在船頭,拿竹竿撐著船向岸邊靠去。

    岸邊綠柳後頭,閃身出來兩個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衣著打扮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廝。

    沈昕娘特地向他們腰間看去。

    他們腰間的玉帶上,果然也繡著“秦”字。

    “最近來客頗多呀?”兩個小廝朝船頭的小二打招唿道,“你這兩日跑了幾趟了?”

    小二嘿嘿一笑,“許是都聽說咱們少主來了,這才蜂擁而至!”

    那兩人接著小二手中的竹竿,幫著將船拉著靠岸。

    “客官,山莊到了!”小二跳下船,扒著船幫,朝裏說道。

    金香為沈昕娘帶上冪籬,扶著她,走出船篷。

    拉著船的兩人一瞧,竟是個帶著冪籬的小娘子。對視一笑,也不多言,伸手做請。

    下了船,左右看去,才發現,這裏竟然是在山巒之中的一處山莊。

    山莊依山而建,風景秀麗宜人。層巒疊翠之中,錯落精致的建築顯得恍如仙宮。

    男子將沈昕娘主仆二人引至亭台樓外頭,便有小丫鬟笑意盈盈的上前,福身行禮,“娘子這邊請。”

    其禮儀姿態,竟比宮中宮女也不差了。

    金香不禁咂舌。

    這三賢秦家,還真是大手筆!在山巒深處,建這麽一個精致的山莊,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其耗費不可估量呐!再看著下人的儀態,真不愧是幾百年的關中大族!

    金香驚歎之後,左右查看,麵上微微有些局促。

    “娘子……”她靠近沈昕娘。悄悄拽了拽沈昕娘的袖子。

    沈昕娘側臉看她一眼,低聲道:“不必找了。”來腸邊圾。

    “嗯?”金香瞪眼。

    “他們在暗道裏,被甩掉了。”沈昕娘平緩說道。

    金香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大驚,“那……那怎麽辦?”

    沈昕娘看她,“什麽怎麽辦?”

    金香張了張嘴,娘子怎的如此氣定神閑?小二故意甩掉她們的暗衛,難道不是要圖謀不軌?

    轉念一想,建的這般隱秘,卻又這般奢華大氣的山莊,大約就是不想引來朝廷的耳目,避開不必要的麻煩。從樓外樓用他們專屬的馬車開始,秦家本意就是要甩開出了賣主或是買主之外的其他不必要的人。

    便是她是三賢秦家,她也會這麽做的吧?

    道理自然都懂,可是這種對方勢力不明,自己又損失暗衛的情況,仍舊叫金香心神不寧。

    觀之沈昕娘,則從容沒有半分焦慮。

    其安之若素,好似在自己家中一般。

    小丫鬟將她們帶到一處精致的院子,客房之中,“娘子請稍事歇息,這兩日客多,堂主一時忙不開,少時便請娘子相見。”

    沈昕娘點了點頭。

    丫鬟笑著福身退走。

    金香站在門口朝外看看。

    院子裏的老槐樹,隨風微動。

    灑掃幹淨的院中落著一地的樹影。

    樹下花池裏種著黃菖蒲,恍如黃色大蝴蝶的菖蒲花顏色喜人。

    幾隻毛色鮮亮的鳥兒落在槐樹枝頭唱著婉轉的歌兒。

    院中安靜怡人。

    金香卻隻覺得頭皮都是發麻的,“娘子,他們不是說客多麽?怎麽院中這般安靜?客在哪裏啊?”

    沈昕娘裏間外間,緩緩走了一圈。

    客房內熏有淡淡的蘭草香,被褥坐墊上都有心洗曬過的幹淨味道。

    “許是院落多,客並不在一處,省的相互煩擾,或者不經義莊而私下交易吧?”沈昕娘緩聲答道。

    金香點點頭,這麽說,也有道理,可她總覺得心頭不安。

    “你守在外間。”沈昕娘取下冪籬,提著提匣,向裏間走去。

    “誒!”金香應了一聲,甚是防備的立在外間門口處,恍如滿身防備的貓一般。

    沈昕娘入得裏間,將提匣放在翹頭案上。

    抬起左手手掌,目光落向手掌上的陰陽太極圖。

    心中默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

    陰陽泉眼憑空乍現。

    黑泉泉水中漂浮著一隻玉鐲,正是她在典當行的庫房中時扔進去的那隻。

    先前雜質未清,她便一直沒有取出。

    她伸手入泉水之中,微涼的泉水包裹著她纖白的手指。

    將玉鐲撈出,玉鐲之上的水汽立即退去,一絲潮濕也無。

    沈昕娘卻不由有些錯愕。

    幽深的目光落在手中玉鐲之上,恍惚不能相信。

    上次誤落入黑泉水中的紅翡,被洗去雜質,變得透亮,已經給她了不小的驚喜。

    而如今手中的玉鐲,更是讓她驚訝不已。

    原本隻是一般成色,略帶雜質,飄綠的玉鐲。

    如今卻徹底變了個樣子!

    不僅雜質盡數褪去,消弭無蹤,鐲子更是變得清透潤澤而鐲中滿綠!

    透亮的的滿綠,光鮮亮麗,通透而靈動,那鮮亮的翠色,仿佛隨時都要滴下來一般。

    瑩潤的質感,讓人愛不釋手。

    沈昕娘握著碧翠的玉鐲,微微歪了歪腦袋,似在思索。

    當初的紅翡掉入黑泉的時間短,剛從黑泉中飄起來,她便將紅翡撈了上來。

    如今這玉鐲她一直沒有理會,在黑泉水中浸泡時間更長,所以連質地水頭都發生了變化麽?

    透亮的玉鐲,握在手中,涼冰冰的,清透碧翠的顏色,純正喜人。

    沈昕娘收起陰陽泉眼,吧嗒一聲合上提匣,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包裹在玉鐲外頭。

    外間忽而想起叩門聲。

    金香如驚弓之鳥一般,“娘子?”

    “開門吧。”沈昕娘一麵緩聲說道,一麵從裏間走了出來。

    金香拉開門,外頭立著先前領她們過來的小丫鬟。

    小丫鬟福身,“這位姐姐,堂主請娘子前去。”

    金香點頭,“知道了。”

    沈昕娘走出,將用帕子包裹了的玉鐲放入袖袋。

    金香指了指裏間,“娘子,那提匣需帶著麽?”

    沈昕娘搖頭,“一塊,足以。”

    金香目露疑惑的哦了一聲,扶著沈昕娘跟在那引路的丫鬟後頭,往會

    客堂中而去。

    “這位是我們山莊的趙堂主!”小丫鬟朝那堂主福身行禮,“堂主,這位是賣家娘子。”

    小丫鬟說完,退下,步伐優雅,比之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姿態也不差。

    趙堂主四十多歲的樣子,身量高大,眉目和善,拱手道:“小娘子有禮,請坐。”

    沈昕娘福身坐下。

    “娘子有何稀罕物件要脫手,可否叫趙某一看?”趙堂主客氣說道。

    “堂主客氣。”沈昕娘從袖袋中拿出帕子放在麵前案幾之上,瑩白纖長的手指緩緩打開帕子。

    她動作從容,緩慢中透著雍容優雅。每個動作,都仿佛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

    那趙堂主神色間不禁更多出對所賣物件的期待來。

    待帕子打開。

    那滿翠清透的鐲子大白與他眼前之時。

    他瞪眼看著鐲子,連眨眼和唿吸都一時忘了。

    眼中光芒乍現,顫抖著手,仿佛無意識的伸向那鐲子。

    這般清透,不含雜色的質地!這般濃鬱的滿翠!油亮油亮恍如要滴出翠來的色澤!

    極品!

    翠中極品!

    千金難求!

    趙堂主眼中是激動的難以自持的光芒。

    金香低頭看那帕子中的玉鐲。她不懂行,隻覺這鐲子顏色甚是好看!

    見那趙堂主一言不發,就伸手要碰娘子的東西,當即大為不滿,伸手擋住趙堂主的手,“堂主?!”

    趙堂主的視線,忽而被擋。

    這才愣愣迴神,察覺自己竟失態了!

    他尷尬的笑了笑,收迴唐突伸出的手,身姿更坐端正了幾分,打量著沈昕娘道:“娘子是要唱賣,還是願意直接賣給秦家?”

    沈昕娘頷首:“何為唱賣?”

    趙堂主聞言,笑看了一眼沈昕娘,“娘子第一次來義莊?”

    沈昕娘點頭。

    趙堂主垂眸,眼睛裏不知藏著什麽情緒,“所謂唱賣,就是由義莊唱出底價,各位買家憑喜好出價。三唱之前,皆可加價。三唱落定,交易達成。不管什麽價兒,買賣雙方,皆不可毀約。咱們義莊收取最終交易達成之價的五成利。”

    “你們這是搶啊!空手套白狼!你們什麽都不出,就要五成的利?憑什麽?”金香聞言,瞪眼問道。

    趙堂主摸著胡子笑了笑,“秦家這地方,秦家所能請來的買家身份,各位賣家的財產安危,這些秦家都能保證。”

    趙堂主的目光又貪戀的落在了那隻玉鐲之上,眼神好似長了鉤子一般,勾在玉鐲之上,移都移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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